居庸關內一片平靜,沈溪心情卻無法平複下來。

在為京城的事情感覺惋惜的同時,沈溪也在為自己的將來籌謀。

誠然,劉瑾把持朝政,或許會對大明江山社稷造成一定危害,卻可以讓朱厚照直接掌握實權,快速跨越弘治朝到正德朝的轉折。

劉瑾的存在有其特殊意義。

如果沒有朱厚照跟文官集團的利益衝突,就不會有劉瑾橫空出世。朱厚照遲早要掌權,在他被文官集團壓抑得尚淺的時候掀起一場風波,總好過於被壓抑多年後再集中爆發要好許多。

大明曆史上有過先例,三楊輔政之下鬱悶不得誌的英宗,一旦讓其從壓抑中解脫出來,就創造了一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大事件,危及大明社稷。

還有後來張居正與萬曆皇帝之爭。

張居正當國十年,獨攬朝政大權,結果張居正屍骨未寒便被抄家,削盡其宮秩,迫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張居正險遭開棺鞭屍,家屬或餓死或流放,慘不忍睹,這一切都是因為萬曆皇帝覺得自己被壓製得太慘,所以展開的報複。

事實上,沒了約束的萬曆皇帝,就此沉溺酒色、財貨,一手把大明推向絕境。

雲柳在天明前趕到居庸關,她持有沈溪手令,因而能在夜晚通關。

入城後雲柳直接拜見沈溪,帶來京城最新情況。

“大人,劉瑾劉公公現已貴為司禮監掌印,而張苑張公公執掌禦馬監,且以禦馬監掌印之身執領東廠,聽聞劉公公在陛下麵前提出複開西廠……”

雲柳就是廠衛體係中成長起來的,對這些消息分外敏感,所以匯報得非常詳細

沈溪聽了半晌,認真問道:“你幹娘對此有何意見?”

雲柳回答:“卑職回去後並未去見幹娘,不過聽聞這個結果在東廠和錦衣衛中引發軒然大波,很多人都在為自己的差事擔憂。之前有傳聞,錦衣衛中一名叫錢寧的百戶,深得陛下寵信,可自由進出宮門……”

沈溪點頭:“那日我回朝,在宮外覲見陛下時看到過錢寧。此人倒是有幾分狠勁,為表達忠心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送給陛下享用,簡直不可理喻!”

雲柳瞠目結舌,沒想到世間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此看來,京城一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聽說錢寧在民間大肆搜羅美女,且以已婚婦人居多,至於送到何處便不知曉了。”

“有些事,就算你明白,也要裝糊塗。”沈溪提醒道,“錢寧要做什麽,跟你調查的事情無關,涉及陛下,一定要小心謹慎,任何消息走漏都會帶來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波。”

雲柳恭謹地道:“是,大人,卑職記下了。”

“嗯。”

沈溪點頭,“你和熙兒剛回來,好好休息,過幾日我有任務交托給你……根據三邊急報,韃靼寇邊愈發激烈,不過我判斷韃靼人的攻勢持續不了多久,但為避免兩年前的情況再次發生,我一定要弄清楚三邊以及宣大一線韃靼人的具體情報,這件事隻能交托給你。”

雲柳顯得很自信:“請大人放心,卑職一定能把事情做好。”

在沈溪麵前,雲柳從來都是精神抖擻,充滿鬥誌,讓人覺得這是個永遠不會倒下的女強人。但女強人始終會有一天撐不下去,沈溪不知道雲柳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因為連他自己能撐多久都是個未知數。

……

……

出了居庸關,再往西走,風聲突然緊了起來。

官道沿途都在戒嚴,經常可以看到成群結隊的騎兵,其中以快馬傳驛或者傳遞戰報的斥候居多。

每次沈溪都會攔下人問詢具體情況,他不想有任何消息錯漏,因他是以三邊總督之身問話,就算護送的公文再緊急,這些斥候也隻能停下接受質詢。

按照計劃,沈溪原本不打算走宣府,直接折道南下,但最新的消息是北上的湖廣兵不明路途,直接走平型關、雁門關到朔州,因而之前他製定的在蔚州以西的甕城口驛會合的打算落空。

在身邊隻有三百餘官兵護送的情況下,沈溪擔心遭遇韃靼人大股騎兵,不得不選擇北上宣府。

大明長城防線修建兩年多,可仍舊有很多地方城牆沒有修複,韃靼騎兵要進入大明腹地並不太困難,但因大明各城塞兵馬駐紮相對齊備,韃靼騎兵也不敢太過深入,免得被明軍阻截在大明腹地。

任何時候,孤軍深入都不是好選擇,尤其是在大明軍事興盛之時。而明軍興盛的源頭,正是兩年前京城保衛戰的勝利。

十月二十九,沈溪一行抵達宣府,宣大總督靖遠伯王憲親自出城迎接。

王憲乃正統、景泰年間名臣王驥後代,算是勳貴中的代表人物,跟弘治三年進士後來做到兵部尚書的王憲同名,不過如今另外那個王憲尚在京擔任禦史,遠沒有靖遠伯王憲這般風光。

沈溪第一次見王憲,二人在城門寒暄後一同乘坐馬車來到城中督撫衙門,王憲沒有擺下宴席接待,一切都簡簡單單。

賓主坐下,王憲詢問沈溪履任三邊總督後的軍事策略。

沈溪沒有回答,而是問道:“王將軍坐鎮宣大已有一段時間,邊關情況應有所了解,如今韃靼在三邊及宣大一線出沒,非常危險……不知王將軍手下有多少人馬可調用?”

王憲見沈溪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發問,有些不悅,雖然他為人沒朱暉那麽囂張霸道,但終歸有著勳貴的驕傲,當下道:

“之厚,無論宣大之地有多少人馬,都不該由你調用。誠然,你在西南時統禦六省兵馬,但在這裏,沒有京師調令,就算你想抽調一衛兵馬也不現實。”

這話大有給沈溪來個下馬威之意。

沈溪不想跟王憲爭論什麽。

二人官職相當,一個是文臣,一個是武將,照理沈溪地位遠在王憲之上,但卻不能強迫對方做什麽。

沈溪解釋道:“在下過宣府,身邊親隨不多,若韃靼人大舉來襲,無力阻隔,難以安全抵達延綏……若是出什麽事情……”

從京城到宣府,過延慶衛後便直麵來自北麵韃靼騎兵的威脅,這一路上雖然風聲鶴唳,但由於有張家口堡和宣府在前,韃靼騎兵不敢太過深入,安全方麵不會有大問題。可過宣府出了萬全衛後情況就不同了,從內長城一線經天成衛、高山衛、大同右衛、平虜衛到偏頭關,再從河曲、保德州過黃河,由鎮羌所到榆林衛,這一路可說危機四伏。

沈溪想調查清楚宣大以及三邊長城修築情況,身邊必須要有大批兵馬保護才能確保安全,否則一旦遭遇韃靼騎兵主力,三百多人的隊伍就算有火銃助陣,也隻能落得悲慘下場。如果王憲能夠應允,沈溪將派出快馬命令湖廣兵由朔州前往偏頭關與自己會合。

王憲明白了沈溪的意思,點頭道:“之厚是想從宣府抽調部隊沿途保護?那……這算怎麽個說法?借調麽?”

沈溪見王憲態度非常勉強,搖頭道:“如果這件事太過困難的話,那就算了,原本在下想看看宣大一線長城的情況,為以後施政提供憑據。”

王憲不由皺眉,冷冰冰地說道:“待本督找身邊幕僚問明情況再說吧。之厚旅途勞累,請前往官驛休息,如果本督有了決定會排熱前往告之。”

沈溪起身告辭:“多謝王將軍提醒。”

……

……

回到宣府城中驛站,沈溪直接進入房間。

隨即王憲派人送了慰問品過來。

雲柳進房通稟時,沈溪正在伏案查看地圖,聞訊打著哈欠道:“看來靖遠伯不打算借兵給我了……如此我等隻能先動身南下,到朔州跟湖廣兵馬匯合了。”

雲柳關切地問道:“大人,走朔州一線不是之前就定好的麽?為何聽你言語似有遺憾之意?”

沈溪微微搖頭:“我本想走沿長城一線的官道,詳細查看大明西北之地戰略部屬,之前兩次到西北,都無緣實地勘探,老是道聽途說不是辦法,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嘛……這次若依然混混噩噩,到延綏後怕是無法在腦海中形成整體脈絡,下一步施政也就無從談起。”

雲柳非常理解沈溪這種心態,他屬於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格,不把問題弄清楚誓不罷休。也正是這種嚴謹的態度,在沈溪這裏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秘密,就連韃靼人的戰略部署也無法瞞過沈溪。

雲柳問道:“若靖遠伯不肯借調人馬,我們是否要冒險走長城內側的官道?”

“不了,我可沒打算以身犯險。”

沈溪搖搖頭,打定主意道:“我們還是先到朔州,與湖廣兵馬會合,然後再西進走長城內官道,重點勘察榆林衛一線長城防禦情況。看來此番履任三邊總督,不像之前想象的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