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不希望手底下有貪官汙吏,卻知道這個時代官員貪腐在所難免,畢竟太祖製定的俸祿過低,不貪點兒官員根本活不下去,所以一直以來他秉承的原則是……隻要這些官員沒有影響大明地方百姓民生,都先放放,保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態。

但如果地方貪官汙吏無法無天,天怒人怨,沈溪也不會放任不理,畢竟在他的治下,一旦壓迫過甚引發民變,他這個兩省最高長官就要背負責任,所以一旦發現苗頭不對,他都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定下心來。

次日一大清早,沈溪和雲柳、熙兒一起吃過早飯,二女奉命去調查地方上的情況,沈溪剛回官驛二樓的客房坐下,馬九帶人過來匯報……自從夏初築壩開始,沈溪便任命馬九巡視湖廣及江西境內的長江沿線,一方麵督促地方修築江堤和湖堤的行動,一方麵考察長江沿岸水文情況,以防不測。

“……老爺,如今江水已經回落至警戒線以下,大江兩岸未發生大的險情,如今各府縣官府已基本把駐留江堤的人馬撤回,隻留下少數人監測……”

馬九屬於那種做事矜矜業業總是力爭最好的人,此番他前來跟沈溪複命,臉上全都是風霜之色,可見這幾個月把他累壞了。

沈溪嘉許道:“九哥辛苦了,此番回來好好休息,要是有什麽事我會通知你!這次歸程不那麽急,我們隻要能在中秋前回家便可。”

馬九往樓下客房而去,沈溪則坐下來看這兩天陸續收到的書函。

這些書函中,既有地方上的奏報,告知各地民生情況,也有京城來信,乃是謝遷、劉大夏寫給他的,告訴京城的情況。

還有就是家書。自打離開武昌府,幾乎沒過幾天家裏都會來信,家中情況事無巨細,謝韻兒都會列出來告訴他,其中關於周氏的篇幅占了大多數,顯然周氏閑不住,總是會搞些事情出來,最後都是謝韻兒幫忙解決。對此情況,沈溪頗為無奈,誰叫自己有這麽個母親呢……

不過,最讓沈溪糾結的還是京城的情況。

“謝遷到現在依然未意識到劉瑾崛起對朝廷帶來的巨大衝擊,我是不是該寫封信給他,讓他在前往勸諫皇帝的時候不要那麽衝動,留在朝中繼續做他的閣老怎麽都好,一旦衝動告老還鄉,不但一世英名一朝盡喪,還會連累鄉裏?”

沈溪清楚地知道曆史發展脈絡,但因為他穿越產生的蝴蝶效應,很多事已發生偏轉,或許接下來許多大事不會沿著原本的軌跡發展下來。

曆史上謝遷決心“觸危機而罔恤,當逆峰而直犯”,與劉健一起勸諫朱厚照,結果朱厚照“出爾反爾”,未采納誅殺劉瑾的意見,謝遷和劉健一氣之下辭官回鄉,造就曆史上劉瑾大權獨攬。

如果這些弘治托孤的重臣不是如此意氣用事,就算劉瑾掌權,也不至於將文官集團完全壓製,說到底還是文官集團自己任性造成的惡果。

“告訴謝老兒,他定然不信,他始終當我年少無知,不會聽我的話。可若是不提醒,總覺得對不住他,怎麽都得提醒一下,讓他知道分寸……”

於是沈溪鄭重在回信中寫道:“……遇內宦事不可強爭……”

……

……

京城,謝府。

謝遷這天心情不佳,吃飯的時候罵罵咧咧,回到書房後依然帶著極大的怨氣。

“……臭小子,我給他去信一個多月了,就不知道寫封回信回來?南方現在一切太平,什麽事情不能耽擱,連回封信的時間都抽不出來?是不是他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就把我拋到一邊不管不問?”

“哼,之前高集的事情我為他奔走多少才換得他的安寧?現在是過河拆橋麽?”

就在謝遷怨惱時,管家心急火燎,甚至連書房門都沒敲,便衝了進來。

“做什麽?”

謝遷打量管家,馬上發現他手中的信函,問道,“南方來信?”

言辭間,謝遷非常高興,剛剛還在抱怨,馬上沈溪的信便送來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看來這封信他苦盼已久。

管家美滋滋地回道:“是啊,老爺,是小姐寫信回來了!”

管家的話好像一盆冷水澆在頭上,謝遷皺起了眉頭:“小姐?哪個小姐?”

管家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道:“老爺,是長孫小姐,嫁給沈狀元的那位長孫小姐啊……”

謝遷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責備道:“嫁出去的孫女兒,沒事寫什麽信回來,也不怕婆家人怪罪?去,將夫人叫出來,告訴她孫小姐寫信回來了……真是的,害得老夫白……咳咳,快去!”

謝遷從管家手中將信接過來,看著信封上謝恒奴親手寫的娟秀小字,心裏五味具雜。

君兒寫信回來是好事,但為什麽沈溪小兒的回信不跟她的信一起來?

謝遷心底抱怨時,徐夫人聞訊急匆匆趕了過來,跟隨她一起前來的還有新科探花謝丕的妻子史小菁。

謝丕殿試高中探花後,謝府一片歡聲笑語。

謝丕現如今已在翰林院任編修,官正七品,雖然謝遷失勢,但並沒有影響到謝丕的前程……一門三進士也就罷了,現在還是一門兩翰林,甚至是父子兩鼎甲,一時在翰林院引為佳話,謝丕頗受禮重。

“老爺,君兒寫信回來了?”徐夫人一來便興高采烈問道。

“嗯!”

謝遷黑著臉,直接將書信往前一遞,對徐夫人道,“自己看吧!”

徐夫人書香門第出身,正要伸手去接,馬上想到這麽做不合規矩,又把手縮了回去:“老爺,您讀來聽一聽便可,妾身怎能隨便看?”

謝遷沒好氣地說:“老夫乃當朝閣老,讀孫女的書信成何體統?讓兒媳來吧!”

徐夫人臉上滿是笑容,倒不是因為史小菁幫忙讀信,而是因為謝遷稱呼史小菁為“兒媳”……以前謝遷可不承認謝丕兒子的身份,畢竟已經過繼給了兄弟,但現在謝丕高中探花,謝遷以謝丕為榮,連帶著史小菁也得到承認。

徐夫人笑道:“小菁,快給娘讀讀,看看君兒這丫頭在南方如何了?”

“咳咳!”

謝遷清了清嗓子,顯然是怪責徐夫人如此稱呼史小菁……姑娘家的閨名,在夫家人口中可不能隨便叫出來。

徐夫人橫了謝遷一眼,雖然沒說話,但卻清楚地表達出她的意思,老爺您把事情管得太寬了。

史小菁將信大致看了一遍,然後道:“是君兒寫來的報平安的家書,沈家一行已順利抵達武昌府!”

徐夫人看向自己的丈夫,謝遷微微點頭:“算算時間,應該到了兩個月,這信到來的時間剛合適……沈家人回福建,乃是參加沈家太夫人的葬禮,之前傳聞說,沈家各房有意分家,但最後未能分成,沈溪兄長沈六郎,中了舉人,讓沈家人心氣高了不少!可惜沈六郎今年會試並未精進……”

徐夫人先是有些驚訝,隨即笑道:“老爺,君兒這是嫁進書香門第了啊,沈家六郎中了舉……沈大人是家裏的七郎吧?嗬嗬,沈家將來的造詣不容小覷呢!”

謝遷冷聲道:“不過是寒門士子,能跟我們謝家相比?”

對於門第之見,謝遷非常固執,他素來以自己身為餘姚謝家人而自豪,當初之所以選擇沈溪作為孫女婿,全是看重沈溪的能力以及前途,對於沈家他是看不上眼的。

徐夫人對丈夫知根知底,笑道:“好好,妾身說不過老爺,現在君兒到了武昌府,應該跟沈大人團聚了……團聚就好,她在沈家應該沒受欺負吧?”

這話,徐夫人是在問史小菁,讓史小菁在書函中找答案,謝遷卻搶先道:“他敢!我謝於喬的孫女,下嫁沈溪,那是對他的賞識,他若是欺負我的孫女,看我不……”

“老爺,您不能老拿這種話擠兌人,畢竟沈家不差,沈大人未及弱冠便已是朝中重臣,老爺弱冠那會兒還在求學……行,妾身不說了,老爺認為怎樣便怎樣吧,小菁,走,咱回房看信,家裏之前都在念叨君兒,現在總算可以放下心裏的大石!”

徐夫人說著,就要拉史小菁離開。

這下可把謝遷急壞了,謝遷也想知道孫女在書信中寫了什麽,但之前光顧著擺一家之主的威風,對於信的內容一無所知。

“且慢……先等老夫將書函看過再走!”謝遷站起身阻攔徐夫人。

徐夫人昂著頭,一副不予理會的模樣,好像在跟謝遷置氣,史小菁已經忍不住在旁偷偷掩口笑了起來。

等謝遷搶過信閱讀,徐夫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道:“既然關切,之前為何不先看?哪裏有老爺這樣的,明明心裏在乎,卻表現得漫不經心……人心都是肉長的,君兒在外,我這心中總念叨,希望她好,沈大人也好,若君兒能為沈家再添個男丁那就更好了!”

“一個女兒家,若是連開枝散葉都做不到,晚景淒慘啊……老爺,您說是吧?”

謝遷正在讀信,口中“嗯”了一聲,顯然沒聽清徐夫人在說什麽,隻是隨口一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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