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黑著臉從乾清宮出來,他對張皇後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內閣非常不滿,按照如今他在內閣的地位,這意味著許多事情脫離掌控。

謝遷原本準備出宮,回家後悄悄舔抵傷口,此時李東陽走了過來,招呼道:“於喬,若無要事,請先回文淵閣!”

謝遷打量李東陽,想問回內閣去做什麽?但到最後也沒問出來,因為他有些“做賊心虛”,之前朱佑樘安排他找人去西北,這件事已經落實,除了他和弘治皇帝、蕭敬知曉外,再無他人清楚。

現在皇帝病重,張皇後將軍政大權悉數交托給內閣,但事前朱佑樘卻主張在西北和議,這件事謝遷不知道該怎麽跟劉健和李東陽開口。

帶著滿腹疑慮,謝遷往文淵閣行去,從奉天門出來,剛穿過會極門,便見馬文升和劉大夏已等候在內閣門口,張懋則從崇樓那邊過來。

劉健和李東陽並未請張氏兄弟和六部其他人過來,弘治朝最著名的賢臣此時都雲集於文淵閣,幾人稍微寒暄後到值事房坐下,謝遷神色有些陰晴不定,看到留在內閣坐班的王華指揮太監將茶水送上後坐下來,心裏七上八下,但始終不敢將皇帝的授意和盤托出。

劉健率先發言:“西南邊境與交趾之戰已進入收官階段,西北則因長城和一些邊塞堡壘尚未修築完畢,韃靼人很容易便侵入榆林和寧夏腹地,導致邊患頻頻……陛下龍體有恙,我大明不可能在西南和西北兩個方向同時用兵,今日必須做出個取舍!”

劉健說話大致上保證了客觀公正,但他第一句便說西南邊境方向作戰已進入收官階段,其實已經先入為主,告訴大家西南那邊沒什麽事了,現在應該重點關注西北方向的韃靼人。

謝遷聽了眼前一亮,暗忖:“按照劉少傅的說法,沈溪小兒已可退兵?這倒是好事,隻要離開邊境,脫離與交趾兵馬接觸,那他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證。至於地方上的叛亂,全是些小魚小蝦,不足為懼!”

謝遷心情終於有所好轉,但想到西北之事又不由皺起了眉頭。因弘治皇帝單獨跟他商議與韃靼和議之事,甚至連西北前線的急報都沒有傳達給朝臣知曉,一旦這時候他說出來,會加深與劉健、李東陽的隔閡。

隨著劉健打開話頭,劉大夏和馬文升先後發言,李東陽和王華不時做補充。謝遷則坐在那兒發呆,腦子裏不斷地權衡得失,最後想:

“西北之事其實與我關係不大,我計較那麽多幹什麽?陛下單獨召我商議事情,做出和議的決定,其實是在坑我,讓我跟劉少傅和賓之的關係更加疏遠。現在陛下病重,不會主動站出來說事兒,蕭公公那邊估計也是三緘其口,那我出來挑頭做什麽?”

謝遷終於打定主意,現在不說話更符合他的利益,而且這會兒劉健和李東陽大權在握,也根本不會在意他的建議。

……

……

文淵閣中的會議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到黃昏時才宣告結束,拿出兩個結果——沈溪退兵,西北靜觀其變。

謝遷基本沒怎麽說話,比起作會議記錄的王華都要少,最後的結果讓謝遷覺得內閣的辦事效率太低了。

“不過是兩個簡單的決定,卻需要兩個時辰來商討,說了半天不跟沒說一樣?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

謝遷嘀咕著從文淵閣出來,正要準備出宮,突然李東陽在身後叫住他。

謝遷好奇地看向李東陽,問道:“賓之,有事嗎?”

李東陽交給謝遷一份奏本,謝遷微微一愣,不明白李東陽是何用意。

李東陽鄭重其事地道:“於喬,剛從通政使司衙門轉到內閣的奏本,你且看看,這件事回頭再言!你回家後再看吧!”

謝遷滿心好奇,不明白這到底是怎樣的奏本。

李東陽搖搖頭便直接離開,謝遷拿著奏本出了宮門,沒等他上馬車,便迫不及待將奏本打開細細觀看,看完後驚駭莫名。

這是南寧知府高集狀告沈溪霸占其兒媳婦在地方上胡作非為的奏本,雖然隻是一份謄錄本,但以奏本的情況看,上麵附有南寧府幾十名士紳的聯名,證實這件事確有發生。

這份奏本跟沈溪在西南取得大捷的戰報幾乎前後腳送達,李東陽沒有直接把事情說明,而是將奏本交給謝遷,這在謝遷看來李東陽已經非常給他麵子了。

“壞了壞了,沈溪小兒不會真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吧?他要女人,地方上士紳都會搶著送,怎會稀罕一個有夫之婦?這件事如果傳開,一定會大大影響他的聲譽,怕是沒那麽容易收場!”

謝遷原本準備打道回府,看完這奏本後他已經沒心情歸家,認為應趕緊找人商議此事,在消息傳開前把事情壓製下去,最好能讓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老爺,可是要回府?”車夫問道。

謝遷一邊爬車,一邊沒好氣地喝斥:“回什麽府,去馬文升……馬尚書的府邸,快走!”

之前謝遷心情低落,但此時精神卻莫名亢奮起來,沈溪遇到了大麻煩,雖然他也感到擔心,卻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有了意義,他遠在京城,終於可以幫到沈溪,沒有比這更能讓他振作的事情了。

謝遷馬不停蹄到了馬文升府上,才知道馬文升還沒回來。

“馬負圖不會又是要先將劉時雍請來,才跟我商議事情吧?”

原本謝遷可以留在正堂或者書房等候,但怕馬文升耽誤時間,直接來到府門前等候,反正他知道即使馬文升先回吏部去交待事情,也一定會回家來,於是乎,堂堂當朝閣老,親自在馬文升府門前充當起了迎賓,一直到上燈時分才將馬文升等到。

馬文升正準備下馬車,見到謝遷坐在自家的門檻上,驚訝莫名,問道:“於喬,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謝遷站起身來,苦笑著說:“馬尚書,如果不是急事我也不會到你府門前堵人,沈溪小兒在西南遇到麻煩,有地方知府狀告他強搶民女,且有數十士紳聯名……”

謝遷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馬文升便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如果隻是地方知府上奏,朝廷大可不加理會,但現在問題是有幾十名士紳聯名上書,按照慣例,朝廷甚至可以先將人就地革職,再行徹查。

這件事說起來非常嚴重,朝廷委派的封疆大吏在地方強搶民女,還是知府的兒媳,且其丈夫正在京城備考,參加來年會試……

凡此種種結合在一起,馬文升知道,沈溪這下麻煩大了。

馬文升下了馬車,見謝遷一臉焦急,想了想安慰道:“於喬,進去說話……你先莫著急,沈溪剛在西南立下大功,這件事斷不至於有多大影響……”

謝遷頓時急了:“馬尚書,聽你的意思……莫非是懷疑沈溪小兒真在地方做出此等齷蹉事來?雖然他身邊未帶女眷,但若他真想要女人,豈會去覬覦一個有夫之婦?這件事,怕是他觸動了地方士紳的利益,有人伺機栽贓陷害,你作為吏部尚書,可不能先站在偏頗的立場看待事情!”

馬文升搖頭輕歎:“於喬,你說我看問題偏頗,難道你自己對此事不是先入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