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來回踱著步,不斷打量惠娘……從背後看跪在地上的惠娘,她那柔弱的身上仍舊帶著一股堅強。

直挺挺跪著一動也不動的惠娘,觸動了沈溪心底最深處的記憶,那是惠娘留給他的最初印象,蘊含著一股女人對苦難命運的不屈不撓。

沈溪回到座位上,手一擺:“衿兒,扶她起來!”

李衿看了惠娘一眼,心中一陣為難,但在沈溪鼓勵的目光下,隻好硬著頭皮去攙扶惠娘。

惠娘一把甩開李衿的纖手,低著頭,以冷冰冰的語氣道:“老爺,妾身做錯了事情,自甘受罰。這件事跟衿兒無關,請老爺允她起身。妾身願意在老爺麵前長跪不起,當是贖罪!”

沈溪歎了口氣:“贖罪?贖什麽罪?孩子是你的,可也是我的。你作為母親,不想讓孩子承受旅途顛簸之苦,更不想讓他小小年紀就背負身世之苦,讓他留在廣州府那邊,我心裏雖然不悅,但我會跟你計較這些嗎?”

“惠娘,我早就說過,從接納你那天開始,我就把你當做妻子對待,隻是現在恪於禮法和世俗眼光,暫時無法將你迎娶進門,但你遲早會進我沈家門,我們的孩子,也能得到應有的地位!”

之前惠娘還能保持平靜,跪在地上,直著身子跟沈溪叫板,可當沈溪說到這些話時,她終於忍不住內心的委屈,眼角流下了熱淚。

這晶瑩的淚花,讓沈溪看了一陣心疼,說到底,他在這世上最看重的女人,不是他老娘周氏,也不是林黛,還不是謝韻兒,而是惠娘。

沈溪對惠娘的感情始終如一,從見到惠娘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想保護和照顧這個女人,給她倚靠,讓她可以過得安心和快樂,能時常見到她綻放的笑容,聽到她的一聲讚美……沈溪在惠娘麵前,始終跟一個忠誠的小粉絲一般,即便惠娘任性做錯事,沈溪也不會去真正怨責她。

原本沈溪還想在惠娘麵前保留身為一家之主的架子,但見惠娘哭泣之後,他不由得痛惜地上前去,親自攙扶惠娘起身,見惠娘不從,他板起臉道:

“怎麽,還這般任性?你我都是千裏迢迢到南昌府,這一年多來的分別,你心中就不掛念?起來說話吧!”

李衿站起身來,道:“夫人,您還是起來吧,別讓老爺為難……”

跟惠娘不同,李衿對沈溪的依戀更多一些,因為李衿雖然也獨立,但尚未到惠娘那樣偏執的地步。

李衿知道自己像個無根的浮萍,離開沈溪什麽都不是,她如今隻是沈溪養在外麵的女人,沈溪可以讓她榮光,也可以讓她一無所有,她雖然心中向著惠娘,但她更為沈溪著想,這是為她的將來負責。

至於惠娘,作為盛極一時的汀州商會大當家,什麽榮華富貴她都享受過了,她偶爾甚至會生無可戀,要不是心中有一股執念,加上又有了兒子,或許她早就自我了斷,不會再留在這世間受苦受累。

在沈溪和李衿的共同攙扶下,惠娘終於站起身來,但她還是抹著眼淚不說話……她性子中的倔強,無論何時都不想丟掉,尤其不願意沈溪看到她脆弱的一麵。

沈溪扶著惠娘坐下,自己才在旁邊落座,呼吸有些粗重,顯得他情緒激動,但在努力壓抑:

“你離開孩子也有不少日子了,料想心中也很擔心和記掛吧?回頭看看,挑個時間把孩子接過來……你不用擔心我跟你作對或者怎樣,孩子的事情,我盡量尊重你的意見,孩子的名字,我也跟你共同商議。來來來,這裏有幾個名字,你先看看,哪個名字合適,選下來,我向你保證,他絕對可以進我沈家族譜,怎麽也不會薄待了!”

說著,沈溪再次把之前的紙張拿了出來,上麵寫著幾個名字,字跡工整,一點兒都不潦草。

沈溪未刻意表現他卓爾不凡的才學,隻是簡簡單單的名字,跟他長子沈平名字相似,都是為了讓孩子可以簡簡單單平安快樂過活。

站在惠娘身後的李衿,看到沈溪為孩子準備的名字,心中一陣高興,見惠娘也在瞅上麵的字,趕緊接過紙張,拿給惠娘看,口中驚喜地說:“夫人,您之前不是一直念叨這件事嗎,說明老爺對少爺很關切……”

惠娘沒有回答,也不伸手接那張紙,隻是不斷抹淚。

沈溪愣住了,他怎麽也想不到,惠娘的怨氣比他還要大。在官場鍛煉日久,沈溪年紀輕輕便缺少銳氣,做事老成,甚至在生氣時也會從對方的立場考慮,不會計較太多,這就是所謂的宰相肚裏能撐船。

而惠娘則生活在一個相對偏激和狹隘的世界裏,所以氣性比起常人更大,很多時候都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沈溪冷靜了一下,柔聲道:“衿兒,你先放下吧。今日我微服出遊,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先過來看看你們的情況,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有多餘時間的話可以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你們是我的女人,即便我不能時時陪伴在你們身邊,但隻要有機會,便會想辦法抽出時間……”

李衿很懂事,她知道自己是沈溪和惠娘之間的潤滑劑,在沈溪和惠娘有隔閡矛盾時,她必須要出麵調解。

李衿柔聲道:“夫人,老爺難得回家來,咱們還是好好陪陪老爺吧……”

惠娘經過一段時間的哭泣後,情緒好了些,她擦了擦眼淚,問道:“老爺好不容易回趟家,不留下過夜麽?”

沈溪當然想在惠娘處過夜,但他知道,自己身為兩省總督,這次又是一個人出來,時間久了必定會引起旁人懷疑,進而有針對性地做出種種布局,設下圈套加害,故此隻能在天黑之前回去。

他有些為難地說:“我昨日剛到南昌府,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之前有風聲說,有人欲對我不利,到地方後有意加強了安保,光守護巡撫衙門的兵丁就有五百人,我若留在此處,恐怕會連累你們……”

“對了,我這邊有個辦法,你們可以換上衣服,跟我一起回巡撫衙門。那邊基本無人識得你們,咱們相處也不擔心有人打擾!”

惠娘打量沈溪,眉宇間帶著疑問,她那靈動的目光好像在說,你敢公然帶我們進巡撫衙門?

沈溪走過去,輕撫惠娘的鬢發,道:“惠娘,你跟衿兒都是我的女人,我這次來,也想多陪陪你們……好吧,我決定了,暫時不會回湖廣,即便回去,也會讓你們跟我一起,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