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夜幕降臨。

沈溪將奏本寫好,交由謝遷參詳。

謝遷捧著奏本看了半晌,由於大帳內僅有油燈一盞,謝遷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幹脆讓沈溪念給他聽。

謝遷搖頭晃腦聽了半晌,待沈溪念完,略微琢磨才點頭道:“這奏本寫的中規中矩……其實很多東西,可以壓一壓!”

沈溪很想說,按照您老的說法,幹脆我所有功勞都不要得了!

最後謝遷也沒勉強,道:“明日我便動身將奏疏送回京城,屆時你也一並回兵吧……哦對了,紫荊關那邊可有消息?”

沈溪搖頭:“紫荊關這兩日並無消息傳來,學生隻知道騎兵駐兵關外,隨時可對關隘發起襲擾作戰!”

謝遷有些緊張地問道:“隻是騷擾麽?不若等劉時雍率部撤回,再看狄夷是否從紫荊關撤兵!”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能想到的事情,難道韃靼人想不到?便是劉大夏幾萬兵馬殺到紫荊關,能否攻克雄關還是兩說,你真當韃靼人的騎兵是紙糊的?我這邊可幫不上什麽忙,即便擺下陣型,也未必有必勝的把握,畢竟火炮打壞太多,炮彈已所剩無幾,火藥也基本告罄!”

沈溪不選擇進兵紫荊關,還有一重顧慮,那就是如今軍需已嚴重不足。經曆土木堡、居庸關和京城一係列大戰後,沈溪軍中的火炮,戰損已超五成,剩下的佛郎機炮即便能用,炮彈也基本打幹淨了。

在沒有火炮作威懾,加之缺乏製作火銃子彈的火藥,沈溪可不敢輕易拿步兵陣對衝韃靼騎兵。

至於劉大夏部兵馬,沈溪不是很看好,明擺著的問題,幾個月前劉大夏率部氣勢洶洶向草原進發,結果被亦思馬因擊敗,隨後連延綏鎮治所榆林衛城也失守,被韃子一路追著逃過黃河才穩住陣腳。

一場大戰下來,三邊痛失上百座城池,狼狽到了極點。

若非韃靼人選擇繞道攻打宣府,劉大夏或許早就在跟韃靼主力正麵交戰中全軍覆沒,雖然後來劉大夏率部擊敗韃靼火篩部,光複了延綏鎮和寧夏鎮,但軍中依然以步兵為主,讓劉大夏的步兵進攻紫荊關,數量與韃靼人相比還不占優勢,簡直是送死的行為。

沈溪在謝遷的監督下,派出調查紫荊關具體情況的斥候,謝遷看到沈溪認真調派兵馬,高興地捋著胡子,顯得很是滿意。

等斥候離開,沈溪問道:“閣老明早就要出發回京?”

謝遷忽然改口了:“老夫幾時說過明日動身?老夫之意,是等紫荊關的確切消息傳來,再從長計議……至於是進兵撤兵,可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若劉時雍部兵馬進攻紫荊關,你能坐視不理?”

“嗯。”

沈溪點了點頭。

雖然同意了謝遷說法,但沈溪心裏卻在想:“你謝老兒真以為劉大夏腦袋缺根筋嗎?會帶著幾萬步兵,來攻打由十餘萬韃靼兵馬控製的紫荊關?”

沈溪非常清楚自己給林恒和王陵之製定的目標,那就是不要跟韃靼人纏鬥,勝利了固然要追擊,但也得秉承窮寇莫追的原則,要等到韃靼人自行撤出紫荊關,再去接管,而不要耗費心血攻打。

沒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沈溪了解大明騎兵的優勢和劣勢,他生怕王陵之亂來,所以將指揮權交給林恒。

沈溪本想送謝遷回去休息,謝遷道:“老夫精神尚可,今日便與你一同等候吧!”

沈溪暗忖:“您老睡了一整天,這會兒確實不困,但我卻沒精神陪你熬到深夜。”

“閣老見諒,學生這段時間睡眠都不佳,趁著這個難得的空暇,先回寢帳休息,若有前線戰報傳來,學生再來處置!”

沈溪說完,直接便起身告辭,謝遷還沒反應過來,沈溪已經一溜煙出了帳篷,讓謝遷吹胡子瞪眼卻無可奈何。

沈溪出來後還沒回到寢帳,雲柳已帶著紫荊關最新消息而來。

雲柳道:“沈大人,剛剛得到的消息,林將軍和王將軍已帶兵進駐紫荊關……韃靼人撤兵了!據說是由廣昌走蔚州,直驅張家口堡……下一步如何行軍,請您示下。”

沈溪眯了眯眼睛,揮揮手道:“連夜派人求證,務必萬無一失!”

自從在土木堡接納雲柳和熙兒後,兩女負責的情報係統一直都很靠譜,沈溪用這套情報係統調查到很多韃靼用兵的情況,準確有效。

等差不多子夜時分,雲柳將更多紫荊關傳回的消息帶給沈溪,到這個時候沈溪徹底放下心來,既然證實紫荊關已經順利光複,那剩下的問題,就交給劉大夏來處理了。至於劉大夏是準備跟韃靼人在內長城和外長城間血拚,還是放任韃靼人撤回草原,都是劉大夏的事情,跟他沈溪無關。

沈溪回到中軍大帳,將消息告知謝遷,這會兒謝遷正打嗬欠,已在帳篷中小寐一個多時辰。

“嗯……紫荊關拿下來了?很好,很好,那明早便撤兵,紫荊關的事情,交給地方守備官員負責,你終於可以安心回京城了!”

謝遷馬上給沈溪安排差事,那就是盡快回京城,因為謝遷之前已違背皇帝旨意,讓沈溪在紫荊關外多停留了一日。

沈溪問道:“謝閣老,韃靼犯我國土,到此為止就算完事了?”

謝遷打量沈溪,似笑非笑:“否則呢?你這點兒兵馬,老夫看著都寒磣,狄夷已北撤回草原,讓你追,你能追得上嗎?”

沈溪搖頭苦笑,但隨即表態道:“如果真要追,還是有辦法的!”

謝遷頓時板起臉來,責備道:“你小子怎麽就不知道見好就收?事情到此就算了解了吧,你這路兵馬追上去,人雖然不多,但需要的糧草誰來供給,後勤誰保障?你以為朝廷還有錢糧供你接著打仗嗎?”

沈溪道:“糧草補給的問題,學生之前思慮過,問題應該不大。學生認為,隻要劉尚書能提前拿下張家口堡,關上韃子北遁的大門,再把大同、太原鎮的籬笆築牢了,然後跟韃靼人在宣府周旋。韃靼人雖然凶狠,但其攻城器械已悉數丟在京城,加之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糧草要不了多久也會消耗完畢,隻要各部守好城池,最終勝利的可能高達五成!”

謝遷略帶不屑:“五成?哼哼,要是敗了呢?不但我大明岌岌可危,連你沈溪都要葬身邊關,你是想讓小君兒守寡,是嗎?”

之前謝遷掛口不提,但現在他卻說出來,主要是想要讓沈溪知道,他主張撤兵的原因,其實是為了讓謝恒奴早些見到丈夫。

算算時候,沈溪知道謝恒奴差不多快臨盆了。

謝恒奴懷孕後,沈溪便一直未曾陪伴身邊,他自問自己這個丈夫做得不盡職,現在小妮子挺著個大肚子,天天盼郎歸,而他如果還要繼續追擊,那就是對家庭的不負責任。

再者說了,現在是朝廷不讓他追擊,並非他擅作決斷,如抗旨不遵反倒要承擔責任,那還不如聽從謝遷的吩咐,直接撤兵回京城,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到這裏,沈溪道:“那一切就遵從謝閣老的吩咐,學生這就傳令下去,明早撤兵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