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吃過晚飯沒有留下過夜,執意要回學塾,周氏見挽留不得,隻好讓去新藥鋪那邊守夜的秀兒送沈元,怕他在路上走丟。

等人走了,周氏歎了口氣:“六郎這孩子讀書刻苦用功,將來肯定有出息。”

惠娘笑著問道:“那若是將來沈家子侄中隻有一個能出人頭地,你希望是誰?”

“那還用說?肯定是家裏的臭小子……但做人不能太自私,好處都想留給自己!其實在沈家,我們也就跟六郎的爹娘親近些,不過頭年裏他們想讓六郎住到家裏來,我沒同意,得罪了他們。”

惠娘微微搖頭未作置評。

這些都是沈家的家事,她不好插嘴。等把賬目核算完,惠娘把賬冊拿了過來,同時把識字的沈溪和小玉叫過來:

“姐姐,這八月份的賬目已核算完,印刷作坊少了蘇掌櫃他們的大訂單,利潤不比前幾個月,隻有五十多兩銀子的進賬,兩邊藥鋪加起來有三十多兩,合起來不到百兩。姐姐讓小郎好好算算?”

周氏連忙撇手:“哪裏用得著,我還信不過臭小子呢。不過咱這收入一下子變得這麽少,也的確該想想辦法了。”

兩個女人都沉默下來,主要是為印刷作坊的未來考慮,畢竟藥鋪的收入基本穩定,年初鬧亂賊那會兒,生意好的時候,兩個藥鋪加起來每個月能六七十兩銀子的進賬,到後麵每個月的收益在二十兩到三十多兩銀子之間浮動。

“娘,孫姨,你們是不是先問問我?關於印刷作坊似乎我更有發言權……”沈溪看著兩個相視發呆的女人,忍不住插了一嘴。

惠娘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看向沈溪,啞然失笑:“罪過,罪過,竟忘了咱家的小掌櫃……姐姐,咱也別多想了,想也想不明白,還不如直接問問小郎就是了?”

周氏罵道:“就是這臭小子得罪了蘇掌櫃,不然咱接了蘇掌櫃的訂單,會隻賺這麽點兒錢?”

沈溪吐吐舌頭,抗議道:“娘可真會賴人,蘇掌櫃給咱連環畫定的價格是二十五文,每本才賺十多文錢,每個月拚死拚活的也就不過多賺幾十兩銀子……何況有了這一次,以後說不一定會被壓價到二十文、十五文,賺不到錢不說還很辛苦,何苦來著?”

“現在工作輕鬆,作坊那邊印刷師傅和工人都穩定下來了,每個月還有幾十兩收益,不是挺好的嗎?關鍵是咱沒被蘇掌櫃的氣勢給鎮住,以後做生意咱就不至於落在下風,這分明是賺,不是虧。”

“去去去,錢多了就是賺,錢少了就是虧,你個臭小子哪裏有那麽多歪歪道理?信不信我打你?”

周氏舉起手作出要打人的架勢,沈溪正要躲開,突然想起,他已記不得有多久沒被周氏真正打過了。

以前周氏舉起手,要麽是真打,要麽是追出去很遠直到他逃掉,可現在周氏舉起手最多是嚇唬一下,就算他在跟前,也不會真的落在身上。

惠娘笑著勸道:“姐姐莫動氣,小郎才是印刷作坊的大功臣,他做的事情光憑你我可做不出來……還是聽聽小郎的打算吧。”

“沒什麽打算,就這樣繼續印書,印連環畫,等我把彩色年畫的事情弄好,看看能不能尋個好的代理商。”沈溪咧嘴笑著說道。

惠娘點頭:“以目前作坊的運營,算是不錯的,回頭咱再把那些工具保養和翻新一下,再給下麵的夥計發一些獎金,這樣他們做起來也更有動力。”

沈溪不得不承認,惠娘在籠絡人心上很有手段,無論是周氏,還是她買回來的那些丫鬟,還有印刷作坊的師傅和夥計,惠娘都舍得花錢,因為她知道作為女人,還是個名聲不好的寡婦,必須靠利益來拉攏人。

惠娘從來不在穿著打扮以及家居上過多投入,到現在她出入都是荊釵布衣,連盒胭脂都舍不得買。

沈溪搖了搖頭,也陷入了沉思。

其實印製彩色年畫的技術他已經研究得差不多了,但為了保密,他必須要把核心技術藏好,免得被人偷師去。

以他現在的小身板,為了達到技術保密的需要親自上陣印刷顯然是不行的,要想確保技術不外泄,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印刷流程上做文章。

這年頭工匠普遍有個缺點,就是自掃門前雪,木匠不懂印刷隻會做木工,印刷工匠隻懂得活字排版和印刷這些,並不懂如何造印刷工具。沈溪要印彩色年畫,最重要的是把幾樣核心技術分開來做。

他的設想並不複雜,就是再開設一個作坊,與原來的印刷作坊分開運營。印刷作坊負責印刷彩色年畫的半成品,再把半成品拿到新作坊進行二次加工,不但兩邊技術互相保密,新作坊的人最好也要跟舊作坊的師傅、工人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如果兩個作坊都開在寧化縣城,要想斷絕兩邊的聯係是很困難的。

沈溪認為最好是能來個異地加工,初期分成兩個作坊,後期甚至每道工序都專門設立一個作坊,彼此之間隻負責一項,互不幹涉,這樣一來,競爭對手莫不清楚虛實,自然就達到保密的要求。

……

……

轉眼到了九月初,秋收到來,沈家仍舊是一家不合。

老大沈明文及妻兒把客棧當成是家,自然不會回鄉下幫忙,老幺沈明鈞和周氏做事也忙,抽身不得,連沈明有和老太太也都不回去,桃花村裏的田地就全部交給三房和四房的人做。

老太太自從上次帶沈明有到藥鋪後巷的院子,商量讓周氏去茶肆當掌櫃遭到拒絕後,便再就沒踏足幺房的門檻,老太太分明是在生周氏這個兒媳婦的氣。

到後麵惠娘印刷作坊紅火的事傳到老太太耳中,她自然不會想到,這印刷作坊名義上是惠娘的,但其實幕後的大股東是周氏。

茶肆的生意仍舊清淡,在裁撤夥計,給韓五爺等人降了工錢之後勉強維持著。

這段時間,藥鋪和印刷作坊也都風平浪靜,沒什麽波瀾,銀子賺得不少,但卻再不會有剛開始印刷連環畫時的暴利。

就在這時,府城的一封來信打破了寧靜。

信是直接送到藥鋪給周氏的,周氏不識字,隻好等下午沈溪放學回來交給他看。

沈溪看過信後,覺得這封信的意義非比尋常。

其實這算是一封“求助信”。

來信的是沈溪的姑姑,也是他玩伴楊文招的母親。

這是楊家第二次以楊沈氏的名義給周氏寫信,第一次是想找機會親近一下,畢竟同做藥鋪這行當,結識後彼此也有個照應。

設想好是好,但雙方本身並沒有生意來往,加上這邊藥鋪的掌櫃惠娘又是個女流之輩,不能到處走,這事也就擱置下來。

這次來信,沈溪的姑姑告之,楊家藥鋪經營不善麵臨倒閉。楊家欠下的外債不少,連基本的藥材都供應不上了,在苦無出路之際,想到沈家還有個人在寧化縣城的藥鋪當掌櫃,於是寫信求助。

來信中楊沈氏並未說及太多關於藥鋪的細節,隻是想讓周氏親自往府城去一趟商議,沈溪能從字裏行間感覺出來,楊家藥鋪已經非常危急,必須要得到外來資金投入才能解決問題。

楊家人之所以沒有親自到寧化縣城來,是擔心周氏在藥鋪裏占份額不多,沒什麽話語權,加上不太清楚藥鋪東家惠娘是否有跟他們合作的興趣。

沈溪從信中看到的不是楊家的無助,而是看到了今後擴張的方向。

如今不管是藥鋪還是印刷作坊,經營已經陷入瓶頸。寧化彈丸之地,市場已經趨於飽和,如果繼續窩在寧化縣發展,就算繼續贏利也是蠅頭小利,缺少蘇遮柒這樣有實力的商人,做什麽都會因市場太小而被掣肘。

但若生意做到汀州府去就不同了。

雖然比起福州、泉州來,汀州府城也不是很大,但市場規模卻比起寧化來擴大了數倍。汀州府城處在前往江西贛州的主要官道上,南來北往的客商明顯要比寧化多得多,到那裏做生意也更容易尋找到合作夥伴。

沈溪不敢怠慢,趕緊讓紅兒去把惠娘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