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對於顯貴人家來說,內宅裏出的糟汙事是決計不能捅到外麵去的。一來是名聲不好聽,二來也是怕有心人拿此事在朝堂上做文章,輕則丟了臉麵,重則一個治家不嚴便可阻了仕途。宅子裏的事情總是要以自家爺們的前途為重。

對於秦姨娘的處罰,在眾人看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收拾了給自己添堵的東西,老夫人是覺得神清氣爽,午飯都多吃一碗,肉眼可見的好心情。

當日,任憑秦姨娘怎麽哭鬧不休,她的一兒一女怎麽跪地求情,最終還是被徐承廷派人給強製送到莊子上去了。

芷園,

陽光明媚,溫和的風透過窗扉和簾帷。

木色木香的桌案上,剛沏好的熱茶氤氳。

杜雲娘獨自坐在屋裏,手邊是正待查看的各項莊子鋪麵的賬本。望著屋外麵明亮的光線,她神色有些怔怔。

若是從前,不,應該說是上輩子,這樣的好天氣她一定不會錯過出去玩樂的機會,邀上幾個閨蜜逛街買吃,盡情地享受這難得的好時光,就是逛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累。

現在,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身為杜小雲的事情了,她真真切切地成為了杜雲娘,一個端莊大方,進退得宜的侯府主母。

當初,對於嫁進侯府一事,除了嫡母有她自己的算計,杜雲娘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知道這是她的機會,或許錯過這次後,她一個卑微的庶女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婚事了。

至於其他的,杜雲娘想著憑借那些現代人的記憶,她還不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嗎?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說說那麽簡單,原以為,她和徐承廷可以做一對表麵上恭敬有禮的夫妻。可隨著兩人日常接觸的越來越多,男人英俊的臉龐和看著她溫柔含情的眼眸,她的心越來越不受控製,逐漸沉淪其中。

杜雲娘變了,變得愈加端莊,不自覺去迎合男人的喜好,每日殷勤討好著。但有些事情往往不一定會如你所願,男人的心裏裝著太多的事情,有侯府的未來,有他的仕途前程……

對徐承廷來說,女人要會把握分寸,不能太笨也不能太聰明。徐承廷需要一個女人幫他打理好後宅,在成親前,他還專門派手下的人去仔細調查過杜雲娘,看行事很符合他的要求,於是他也就順勢答應了。

菊嬤嬤緩步走進了屋內,麵色有些難看。她躬身行禮後,輕聲道:“夫人,蔓汀閣那邊已經都處理好了。”

“我知道了。”

杜雲娘收回望著窗外的視線,轉過頭來,見菊嬤嬤神色不好,不禁皺了皺眉。“可是出了什麽差錯?”

想起秦姨娘那一對已經記事的兒女,男孩今年已經有十一歲,女孩年紀也有九歲了。不知道當初秦姨娘是怎麽誆騙徐承廷的,這兩個孩子一直被養在自己的親娘身邊。

因著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徐承廷對謙哥兒很是看重,對苓姐兒平日裏也是疼愛。現在就算是秦姨娘犯了許多的罪過被趕出了侯府,徐承廷也沒想著遷怒,反而是為了謙哥兒多有包容寬恕。

今日天還未亮時,杜雲娘一早便起身服侍完徐承廷穿衣洗漱後,臨走前,徐承廷特意交待,讓她看顧好謙哥兒和苓姐兒,不僅是為謙哥兒另選一處院子住,還讓苓姐兒搬進了側院中。

對於已經記事了的兩個孩子,有生母在背後挑唆,就怕兩個孩子有自己的小心思,這對於杜雲娘來說,實在是個棘手的差事。

杜雲娘心中了然道:“可是謙哥兒和苓姐兒他們有什麽不滿……”

菊嬤嬤低下頭默認了,然後又說道:“夫人也別往心裏去,您是他們的嫡母,還有侯爺在上頭壓著,他們不敢對您不敬。”

“我明白……”女人的聲音微不可聞。

杜雲娘心中清楚,對於秦姨娘的處置,嚴格說來,徐承廷雖並未重懲,但卻又是最妥當的方式。當今陛下對他多有寬待,已經惹得朝中許多人眼紅,暗地裏都等著借機生事。此刻關頭,侯府裏絕不能出什麽差錯,叫人拿住了話柄。

或許是早年經事,如今那個男人理智得可怕。

這些明明白白的道理,杜雲娘都懂。可是……

作為現代人的靈魂又讓她心中感覺到一絲酸楚。外人看來她與徐承廷夫妻和睦,羨煞旁人,然而其中的委屈和苦澀隻能自己體會。

“夫人……”菊嬤嬤看著自家主子黯淡的神色,她有些擔心道。

不過,杜雲娘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來,恢複了一臉笑意。

“菊嬤嬤,我無事。”

就算是在現代世界,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也是一門學問。糊裏糊塗的,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所謂的過日子,應該就是這樣含糊點過下去吧……

**

“我不。”小奶聲道。

院子裏,侍候在一旁的婢女們左右為難地看著眼前的兩位小主子。

聽到這毫不留情麵的話,站在小娃娃對麵的九歲大的小姑娘臉上一下子沒了笑容。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下來。

之前住的小院子被燒了,屋子至今還未修整好,所以陪陪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北側院中。原來以為這地方就她一個人,沒想到今日隔壁的廂房中突然又搬進來了一個。

秦姨娘的女兒,徐苓。

隨同傳話的婢女還給陪陪帶來了一句話,侯爺希望兩姐妹能和睦相處。

當場,屋子裏又一套花瓶瓷器報廢了。

雖然不知道徐承廷是否真的是缺心眼,但陪陪確定了,狗東西一個。

呸呸,別侮辱了狗,狗都比他有品格!

不僅讓“凶手”的孩子住到“受害者”的隔壁,還希望她們能和諧共處。

故意來惡心她的是吧!

正當她氣衝衝地準備出門找人算賬的時候,這個庶姐便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先一步找上門來了。

遊廊下,

柔美嬌弱的小姑娘帶著身邊的嬤嬤丫鬟擋住了小崽崽的去路。徐苓盡得其母真傳,話未開口淚先流,好似別人欺負了她一般。她掐著細嫩嗓音,對著三歲大的小娃娃說著一通陰陽怪氣的話。

什麽不是故意的啦,她也不知道會在這裏碰見七妹妹啦,自古長幼有序,她還要趕去拜見父親,叫崽崽先讓開路。

嗬嗬。

崽崽輕聲笑了一下。全部都看到了,這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撲通!”一聲,剛才還一臉得意洋洋的小姑娘瞬間被一腳給踹到了池塘裏。

周圍的婢女嬤嬤們變了臉色,愣愣地反應過來後,立刻慌了神,急忙向四周大喊道:

“快來人啊!”

“有人落水啦!”

丫鬟婆子們亂做一團,找人的找人,找竹竿的找竹竿。

就隻有崽崽一個人悠閑地靠在廊柱旁,樂嗬嗬地欣賞著水中人一臉驚慌失措掙紮的模樣。

“救命啊!”徐苓在池塘裏雙手不停地撲騰著。

什麽大家閨秀的風範,什麽楚楚可憐的模樣,在恐懼麵前,統統丟了個精光。

側院裏的池塘隻作觀賞用,並不深。徐苓很快就被下人給救了上來。

她的頭發上頂著水草,臉上沾滿了淤泥,身上剛做的新衣服也全是黑色的泥巴,整個模樣好不狼狽。

剛一上岸,她就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可這一回不是裝的了,實打實的是真的眼淚。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滿含威嚴和怒氣的聲音響起。

聞訊趕來的徐承廷和杜雲娘看著這亂成一團的場麵,眉頭緊皺著。

還未等其他人開口,徐苓身邊跟著的嬤嬤便搶先哭訴道:“侯爺啊,您可算是來了!您要是再晚來一步,我們小姐就要被人給害死了!”

“你這老貨怎麽說話的!”守在陪陪身邊的侍女一聽這話不樂意了,這不是說她們家姐兒在故意害人嗎!

雖然,苓姐兒確實是被錦姐兒給踹下去的,但……那肯定是意外。

陪陪身邊的一眾侍女這樣催眠著自己道。

“嗚嗚——”徐苓掩麵哭泣道。通紅的眼眶委屈極了,對著徐承廷喊道:“爹爹,錦姐兒欺負我。”

聞言,徐承廷轉過頭看著坐在一旁的小娃娃,軟乎乎的小臉蛋上一副事不關己模樣。

一旁,杜雲娘雖麵上不顯,但依舊忍不住擔憂。然而她心中明白,這時候她不開口才最好。

見小娃娃自顧自地玩著衣服帶子,也不理人。徐承廷咳了幾聲,擺起了威嚴的態度。“錦姐兒,對此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陪陪轉過頭,看了看還在落淚的徐苓,又回頭對著徐承廷,淡淡道:“你是看不見嗎?她多大,我多大?”

不止是徐承廷愣了一下,後來的婢女仆從們也悄悄地抬頭看了一眼。

九歲的小姑娘身高已經開始抽條,對比一旁才剛剛大病初愈的三歲大小娃娃。兩人的差距不是一般大。沒有親眼看見陪陪一腳將徐苓踹進池塘裏的眾人怎麽也不敢相信,三歲大的娃娃能欺負得了九歲大的孩子。

“可事實就是這樣的啊!”徐苓見其他人懷疑的神色,忍不住大喊道:“就是她把我給踹到池塘裏去了!爹爹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問問向嬤嬤她們!”

“向嬤嬤她們都是跟在你身邊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向著自家主子,如何能為你作證?”徐承廷嚴肅道。他審訊過不少犯人,為了讓自家人脫罪,親屬常常都會作假口供。

這……怎麽還說不清了!

徐苓麵色憋的通紅。指著陪陪身邊的侍女,喊道:“爹爹也可以問問柳綠和柳心她們!她們當時也看到了!”

被點名的柳綠和柳心互相對望了一眼,然後迅速地對著徐承廷躬身行禮道:“回稟侯爺,七小姐絕沒有做過此事。”

開玩笑,她們是七小姐屋子裏的婢女,怎麽可能出賣自家主子。

“你們撒謊!她們在撒謊,爹爹……”徐苓氣得直跺腳。轉過頭來看著徐承廷喊道:

“不是這樣的!不……”

“住口!”徐承廷嗬斥道。眉目間滿是隱忍著的怒氣。顯然是不肯相信徐苓的話。

徐苓被嚇得猛地閉上了嘴,臉上淚水嘩嘩地流下,哭得更是可憐了。

“侯爺,小姑娘家的事情,說不清楚的。”杜雲娘慢慢走上前來打圓場,對著徐承廷輕聲安慰道。

對於錦姐兒是否真的把苓姐兒踹進池塘這件事,她心中是將信將疑。本來與眾人一樣,也是不相信的。但是一想到那天錦姐兒威脅於嬤嬤的情景,她又有些猶豫了……

踹人進池塘的事情,這孩子做的出來。

“怎麽不學著點好!”徐承廷看著徐苓說道。心中認為是秦姨娘教壞了孩子。不禁為當初一時昏了頭,答應讓她自己養著謙哥兒和苓姐兒兩個孩子感到後悔。

聽到一向疼愛自己的爹爹這麽責罵自己,徐苓哭得是更大聲了。

陪陪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悠哉悠哉地看著這幾人。像是在看一出笑話……

徐苓被菊嬤嬤帶去更衣了,杜雲娘和徐承廷還留在院子裏,訓斥徐苓身邊的婢女婆子。

陪陪看了看這一對夫婦,既然徐承廷與杜雲娘正好都在,也免得再多跑一趟了。小奶聲開口道:

“現在是不是該說說其它的事情了……”

在杜雲娘的勸慰下,徐承廷也慢慢消了氣。聽到小女兒突然開口,兩人皆是一臉疑惑的表情。

“什麽事情?”

“換屋子。”

“換屋子?”徐承廷總算想起來自己吩咐過,讓苓姐兒搬到側院裏來,與錦姐兒住一個院子裏。

原來是他憐惜苓姐兒沒有秦姨娘在身邊,想著雲娘善良,一定會對她悉心照料。再者,苓姐兒和錦姐兒在一處也好作伴,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女之間不和。至於當事人的想法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小娃娃大聲宣告道:“我要一個人住。”

徐承廷沉默不語。

一直以來,他吩咐下去的事情沒有人敢違抗,然而……

看了看軟乎乎的小女兒,想著她三番四次地讓他失了顏麵,不由沉聲道:“不行,我已經吩咐下去,讓苓姐兒搬過來了。”

陪陪不說話了,烏黑的大眼睛緊緊盯著徐承廷,幽幽地說道:“她娘害我。”

聽見這話,徐承廷和杜雲娘皆是一愣。關於秦姨娘的事情,他們對這個女兒有愧疚。

但是,一家之主的威嚴不可挑戰。徐承廷沒有答應,直接轉身而去。

杜雲娘擔憂地看了一眼陪陪,也是不讚同女兒忤逆自己的父親。不過是件小事,何必惹他不快。隨後,她急忙追隨自己的丈夫而去。

陪陪靜靜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麵無表情道:

“你們會答應的。”

……

對於換屋子一事,徐承廷和杜雲娘都當是小女兒一時任性,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

然而……

當天夜裏,在眾人都已經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

“咚咚!!咚咚!!!”

響亮震天的銅鑼聲一下子將所有人從睡夢中猛地驚醒。

各個屋子裏的燈都亮了起來,眾人一邊披上衣服,一邊嘴裏罵罵咧咧道:“到底是哪個缺德鬼在大半夜的敲鑼!”

眾人尋著鑼聲穿傳來的方向望去,

主院?

此時主院臥房裏混亂非常。

作為身心受創最嚴重的受害者,徐承廷身著單衣正滿屋子追著“始作俑者”。

杜雲娘呆愣地坐在**,腦子是懵懵的,耳朵是嗡嗡的。

然而,崽崽的身形太靈活,一邊躲著抓她的大手,一邊敲著手中的銅鑼。最後直接竄出屋外,抱著柱子三兩下地爬上了高高的房頂。

對著明亮的月亮,使勁敲著銅鑼,

“咚咚!!咚咚!!!”

稚氣響亮的嗓音高喊著:“快來人啊!徐承廷打小孩了!!!”

“徐承廷打小孩了!!!”

“咚咚!!咚咚!!!”

銅鑼聲震天響亮,一時之間,永昌侯府周圍的府邸全部都亮起了燈火。不少人家都披衣走了出來。

追著出來的徐承廷氣得黑青了臉色。上了屋頂後,瞧見周圍的宅子燈火通明,一時險些站立不穩,差點從房頂上栽了下去。

能住在皇城裏的大戶人家都是些什麽人,走在路上都能撞見三個大官兩個王爺,公主郡主府更是一大批。更何況,永昌侯府的位置還靠近皇宮,這附近住的達官貴人可是不少。

一想到,明日自己將要麵對的情景,徐承廷此刻心拔涼拔涼的,整個人在風中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