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村莊,炊煙嫋嫋。

不遠處,陪陪一個人坐在沙灘上被廢棄了的破漁船上。

懸空的兩隻小腳來回輕輕搖擺。

耳邊浪花聲一朵朵,稚氣的小臉蛋上帶了些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愁緒。

他們從珊石群回來後,樓昭向餘老爹一家租了一間屋子,便整日腳不出戶,專心研製解藥了

現在隻剩下崽崽一個人獨自煩惱。

統統一直都沒有出現,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到底算完成沒有

擺脫了胎毒的束縛,她也不用再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小命了,但人生如此漫漫,

之後又該做些什麽呢

這是個問題。

陪陪托著腮,五歲的小崽崽正在思考人生的難題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轉過頭,來人一身青衣素衫,麵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容。

看來,解藥研製成功了。

從樓昭診出陪陪的體內帶有胎毒時起,他就在不斷地思考研究,應該怎麽樣才能徹底將毒素拔出。

他想過許多的辦法,但無論哪一個都沒有完全的把握

直到,在劉李村遇見了那名被怪魚蟄了後中毒的村民。樓昭記憶起了當年他師傅救治病人時的往事。

萬物相生相克。各種事物之間相互影響,相互轉化。

五行相生,五行相克。

劇毒之處往往也伴隨著解毒的靈藥。

當時,那個廚子所中的怪魚之毒並不深,師傅所研製的百錦散再配合幾副排毒的藥湯便可以為他祛除身上之毒素。

但是,吃了怪魚肉的那位客商所中之毒卻是比廚子嚴重得許多,他的師傅也隻能暫時用銀針壓製毒素,先保住客商的性命,再尋解毒之法。

時間一天天過去,眼看病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那名客商的性命已經無救之時,終於讓他師傅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尋常有生命的東西,在身死後,都會變得冰冷寒涼。但那條隻剩下一半的怪魚身體卻依舊溫熱,順著這奇怪之處,樓昭和師傅發現使這魚身發熱的地方來自於它的魚心,明明已經沒有生命的跡象了,卻一直微燙發熱。

經過大膽地實驗,他的師傅以魚心入藥,給中毒的客商服下。果然,不出所料,客商身體中的毒素被解。

雖然那條怪魚血肉帶毒,但它那顆玲瓏剔透的魚心卻是與它這身劇毒相克的靈藥。

樓昭探查過陪陪身體中的毒素,至寒之極。若是要得解,需要以至炎之物相以抵衝消融。

如此想來,那怪魚的魚心不恰好就是解除此毒最好的藥引

餘三和餘老爹送客至村前。

“餘兄弟,你們就送到這裏吧。這幾日真是多謝你們家的照顧了,我們就此別過。”

樓昭對著眼前的父子倆道別道。

“樓大哥,你這是說的哪裏話應該是多虧你照顧我們家才是”憨厚的漢子連連擺手道。

餘三很清楚,自己家裏的那間破屋子根本就不值得樓昭給的那麽多租金。這是人家善心,聽說了官府提高魚稅的事情,想著法兒的幫他們家一把。

望著已經遠去的一大一小兩個背影,餘三不禁感歎道,

這回他和老爹可是承了人的大恩情了

已經收拾好行裝的樓昭,和已經解除了胎毒的陪陪準備搭今早的船離開這裏了。

至於前路何方,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那本又厚又重的醫典還沒有看完,旁邊這家夥的本事她也還沒有學到。

陪陪悄悄瞧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

海風吹拂,撩起烏黑的發絲。金色的光線映照下,為他本就柔和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暖意。

那雙明亮通透的眼眸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唇邊一直噙著笑意。

“現在你的心情很好嗎”陪陪仰起腦袋,問著樓昭。

“是啊。”樓昭轉過頭,眼裏滿是溫柔地笑意。

“你的身體好起來了,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當然是。”陪陪的小臉上揚起了燦爛的笑容。

天無絕人之路。誰說沒了靈芝草就不行了,不是還有怪魚心嗎

“接下來要去哪裏”稚氣的小奶聲問道。

“還是像之前那樣,四處行醫治病,當遊方大夫嗎”

陪陪看著寬廣遼闊的大海,老實說,她心中有些迷茫。

“那樣不好嗎”樓昭輕聲問道。

“也不是。”陪陪低聲喃喃道。

“我隻是覺得,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

“像之前在那個村子時,你忙前忙後一整天,也最多隻能治療十幾個病人。而且還常常因為藥材不齊,不得不去山上現挖現采。再說,那些村民們的病大多都是因為長期饑餓和勞累過度造成的,就算你能救得了一時,但以後呢”

隻要還是吃不飽飯,身體又怎麽會好起來

樓昭沒有說話,靜靜地凝望著大海。

自從師傅去世後,這些年來,他獨自一人走遍天涯。也算是看盡了世間的滄桑和冷暖。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些道理,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世家高門驕奢放逸,官府賦稅年年增長,接連不斷的天災逼迫著百姓們忍饑受凍,揮灑血汗,病疾纏身,卻怎麽也看不到這苦難日子的盡頭

每當樓昭望著那一雙雙殷切期盼的眼睛,心中備感無助。

隻憑借著他一人之力實在是太渺小了。

隻要那高高在上手握權柄的人一日沒有意識到他的子民正處於水深火熱中,百姓們就要多忍受一日的煎熬和苦痛

樓昭垂眸,神情有些黯淡。

“風大了,我們回船艙裏去吧。”望見身旁人的樣子,陪陪說道。

“好。”樓昭微微一笑。

俯身抱起小娃娃,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離開了船欄邊。

剛回到船艙沒多久,外麵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不知何時,天色越來越暗沉,雨也越下越大。

伴隨著疾風驟雨,海上大浪翻湧。

已經見識過海上無數風風雨雨的船老大沉著地指揮著舵手操舵,控製住船隻在海上航行的方向;

甲板上的繚手們迎麵冒著急風暴雨的捶打,雙手死死拉著船帆的繩索。

又是一個大浪鋪天蓋地而來,衝倒了站立不穩的船員們。即使身子已經全部倒地,手中依然牢牢地攥著粗繩。

已經跑船多年的他們心中都清楚,關係到他們的小命的事情,這時候可不能放手。

又是幾個大浪打來,航行在大海中的船隻顯得太過於渺小,搖搖擺擺地好像隨時會被吞沒在其中。

終於,雨漸歇,風平浪靜。

船身穩定了下來,繼續行駛在遼闊的大海上。

已經全身都濕透了的船員們靠坐在一起,緊貼在臉頰上的頭發不斷往下滴著水。

總算是又逃過一劫了。

“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呢”一個看著年紀較小的船工說道。

旁邊幾個絡腮胡子的大漢聽見這話,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子,你才剛上船,還沒有見過什麽叫做真正的大陣仗自然不知道,這算個什麽”

“剛才那隻不過是海龍王打了個噴嚏罷了”

“哈哈”

聞言,周圍的船員都笑了起來,氣氛輕鬆了起來。

沒辦法,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就是這樣,隨時都可能遇上個什麽大風大雨的。一個不小心,就要葬身大海了

不過,遇上個惡劣的天氣倒還不算什麽。隻要船老大經驗豐富,舵手和船員們配合緊密,也能挺過去。

就怕運氣不好,碰到海上那些到處劫掠過往船隻的水賊。

聽說,那些水賊們占島稱王,還分了好幾個幫派。

總之,這日子,過得不太平啊

天晴了,大船繼續行駛在海上。

被搖晃的船隻弄得頭昏腦漲的陪陪此刻漸生睡意,臥在了樓昭的懷中休息。

船艙很昏暗,還有不少其他的人在,不過幸好還不算太擠。

樓昭抱著陪陪靠坐在一旁,想要盡量為懷中的小家夥兒一個安眠的環境。

這裏離岸上還有很長的距離,他是大人倒不怕什麽,但是陪陪年紀尚小,身體才剛剛好起來,必須得好好休息才行。

突然,一陣猛地搖晃。

船身好似被什麽給大力地撞了一下。

正靠在樓昭懷中睡覺的陪陪被這劇烈的晃動給驚醒了。

緊接著,隱隱約約聽到外麵的甲板上傳來嘈雜聲。

“發生什麽事情了”小奶聲中還夾雜著還未睡醒的鼻音。

陪陪有些迷茫,還未清醒過來的頭腦有些昏昏沉沉的。

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沒事,別怕。”樓昭輕聲安穩道。

臉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望了望周圍,船艙中的人群有些躁動不安,有幾個人大著膽子悄悄地跑了出去,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陪陪抬起頭,接著昏暗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看著外麵不斷焦急地跑來跑去的人影。

耳邊還聽到從甲板上傳來驚叫和恐懼聲。

終於,意識漸漸清醒。

“水賊來了”

“快跑啊水賊來了”

求救聲和呼喊聲越來越清晰,各種淩亂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逼近。

樓昭的神情十分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出自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