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院中,

假山流水,繁花似錦。

依舊如往日一般的景色,隻是比平日裏冷清了不少。

廊簷下,

一個新來的小丫頭滿臉疑惑,終歸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向身邊的人悄悄地問道:

“芳紅姐姐,我瞧王妃都病了有些日子了,怎麽都沒有看見王爺來探望過呢?”

一旁,看起來年齡較大,身著粉衣的女子聽到後,沉默了一下,轉頭向四周看了一看,然後才一臉神秘地回答道:

“你才來沒多久,這院中的許多事自然不知曉。王爺和王妃成婚以來便十分恩愛,起初兩人整日形影不離的,那叫一個如膠似漆。府中除了早些年宮裏賜下的幾個侍妾外,王爺身邊就沒旁人了,有了王妃後,也沒有再去過其他人的院子裏了。外麵的夫人們不知道有多嫉妒和羨慕呢!”

“可說來也是奇怪,自打這王妃早產,生下來的孩子夭折後,沒過多久,王爺突然就不來了,還整日宿在書房中。這段時間,我們這些做下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歎了口氣,芳紅繼續說道:“這王妃也整日裏把自己關在屋中,平日裏連房門都不出了……”

“你們說,王妃是不是失寵了?”一個尖臉的婢女湊了過來。

“要我說啊,王爺怕是已經厭倦王妃了!”旁邊又一個年紀稍大的婢女插嘴道。

“之前太醫每日過府來請平安脈,還說王妃娘娘的懷相很好,怎麽會突然就早產了呢?”聽到這邊的談話,越來越多的仆婢湊了過來。

“是不是有小人陷害?我聽說許多富貴人家大宅子的後院都是這樣的。”

端著一盅參湯正準備給王妃送去的紫葉遠遠看見芳紅一群人正聚在一起說話也不幹活,不由地怒罵道:“都圍作一堆作什麽!院裏都忙成什麽樣了,你們還有閑心在這裏多嘴多舌!”

聽見紫葉的責罵聲,一眾丫鬟馬上如驚慌之鳥般散開,繼續做著自己的事。

所有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那可是王妃身邊最得寵的貼身侍女,也不知道剛才她們的話被她聽見沒有,要是被告到王妃麵前,那可沒有她們什麽好果子吃……

穿過院廊,

紫葉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臥室的房門。

這段日子王爺都是在書房中睡下的。這還是自小姐嫁入王府後的頭一回。想起這一路走來的閑言碎語,小姐心中肯定十分難過……

“王妃,您已經睡下了嗎?”

隔著帷幔,紫葉輕聲地問道。

“奴婢看您晚膳時沒什麽胃口,便吩咐廚房做了碗參湯,現下可要用一些?”

久久沒有回應,一時之間各種不好的想法劃過腦海。

紫葉著急了,立即掀開床簾。

看到正靠坐在**的人,總算放下了懸著的心。

清鸞聽見了紫葉的聲音,但她現在不太想說話,也不想理會任何人。

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

看見自家小姐泛紅還帶著淚跡的眼眶,紫葉忍不住跪在了床前,帶著哭音地勸道:

“王妃,一定要保重身體,大夫說了您現下最是需要好生將養的時候。看著你這樣,奴婢心疼啊……”

**的人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好似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

清鸞不明白,她的夫君為什麽不能理解她。到現在都不肯相信她對他的真心。

茅草屋前相遇,繁華宮宴裏重逢,絕命崖下生死相依,落花穀裏互許海誓山盟……

兩人走過這許多風風雨雨,難道都忘了嗎?

還記得最初成婚之時,他指天為誓道,從此以後會無條件地愛她信她,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那深情而堅定的目光,徹底讓她淪陷。心甘情願地與他一起赴白頭之約。

可現在他又為什麽不能理解她的迫不得已。

靜王沈無極對她有多番相救之恩,這些年來更是明裏暗裏對她的家族不求回報地相助。如此深情厚誼,她卻無以為報。

皇位之爭,兩人勢如水火。她一直夾雜在自己的夫君和恩人其中,進退兩難。

此次靜王身入險境,有性命之憂。曾經待她如親女一般疼愛的德妃娘娘躺在**強撐著病體向她百般哀求,她怎能不救他……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經與府中的幕僚們籌謀此事已久,斷不可能因她的一句話而就此罷手。

實在是無可奈何之下,她才隻能這麽做……

他以為她心中就不傷心難過嗎?

那可是他們兩人的孩子。

誰來體諒她的痛苦……

看見自家王妃愈加蒼白的臉色,紫夜焦急地說道,

“王爺隻是一時還沒有消氣,再過著日子,等王爺想通了,便會體諒王妃的心,與您重歸於好了。”

“會嗎?”

“一定會的。”紫葉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親眼見證著自家王妃與王爺這一路走來。王爺對王妃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在眼裏。

像似終於回過神來,清鸞不由地微微一笑,燭光下笑靨動人,惹人心醉。

是的,無夜是那麽的愛她。他現在隻是氣她為了別人而欺騙他,不相信她對他的愛意。但是隻要他明白她心中從來隻愛他一人,就一定會明白她的苦衷。

他們還會跟從前一樣。

……

“咕咕!”

青禾巷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裏,

灰色信鴿撲扇著翅膀緩緩落到了緊閉的木窗前。

“咕咕”一直叫著,時不時轉動著頭。

一陣男人的咳嗽聲響起,

窗門慢慢被打開。

一隻略顯蒼白的大手取下了鴿子腿上綁著的紙條,慢慢地打開看了一眼後,微微蹙起了眉。

搖曳的燭火中,細長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隻是挺直的鼻梁下,嘴角垂下……

隨即信紙在燭台前燃起,頃刻間便成為了灰燼,燒的幹幹淨淨。

男人轉過頭去,靜靜望著遠方。

薄唇輕掀道:

“一群廢物!”

那個怪物,怎麽可能就那麽容易地死去了……

當初那場大火都沒能要了他的命!

若是他那麽容易就死了,他現在也不會如喪家之犬一般東躲西藏了。

夜半,整個街巷籠罩在一片黑暗中,沒有任何光亮,看不清前方道路。

……

**

黑夜的山林,

遠離人群喧囂,卻並不寂靜。

許多夜間的生物才開始出來活動,此時是它們狂歡的狩獵場。

頭狼帶著族群外出捕獵尋找食物去了,

狼洞中隻剩下小狼崽們。

還有,兩個人類……

夜已深,但齊厭睡得並不安穩。他總是會夢見從前的過往……

那個血色的夜晚,

烏雲壓頂,深宮大殿內,被慢性毒藥折磨得骨瘦如柴的齊皇病勢已重,躺在龍**奄奄一息;

往日金碧輝煌的上和殿侍衛宮女屍體遍布,明黃的龍紋金帷上染滿了血跡。

屏風外,腳步聲響起。

剛剛經曆過兩個兒子逼宮,現下心力憔悴不堪的他費力地張開了雙眼,渾濁的目光微眯,想要仔細辨別來人……

濃重的血腥味首先襲來,鎧甲淩厲的光映射在眼中;緩緩抬起頭,一雙與他十分相像卻更加淡漠無情的眼眸冷冷地注視著他,一時之間,誰都沒有開口。

琉璃盞中燭光搖曳,殿中萬千燈火通明……

仔細盯著看了許久,齊皇閉了閉眼,他還是認不出眼前人是誰。直到守在床邊的魏大監顫抖著聲音提醒,瞳孔猛然縮緊,他終於記起了!

齊厭!

他與皇後的嫡長子,那個從一出生就被視為不詳,一直悄無聲息的活在皇宮的角落裏的,被他放棄了的兒子……

不過,他不是應該在八年前的大火中死去了嗎?

死死盯著麵前的人,眼中蘊含了各種讓人看不懂的複雜目光……

□□帳中一隻蒼白枯瘦的手顫巍巍地伸出,已經燈盡油枯的齊皇喉嚨裏發出嗬嗬粗重的喘氣聲……

“你……”

“你……救……”

齊厭冰冷的眼眸看著明黃床榻上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齊皇,無視了他想要拉住他顫抖晃動的手,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往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垂下了慘白無力的手,到死都沒有閉上雙眼……

……

齊厭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眸垂下,看不清神色……

許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

黑夜無聲,周圍已經完全暗色,沒有一點光亮。

不禁皺眉,

他雖然已經習慣了黑暗,但內心還是討厭這樣看不見一點光亮的夜晚。

“呼——”

小孩子睡覺發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齊厭不禁轉頭看去。

小不點的小嘴吧唧微動。或許是睡著不太舒服,時不時還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小身子已經睡得歪歪扭扭,就快滾出洞外去了……

輕輕將她抱起,放在懷中。

小崽崽沒有醒過來,或許是找到了軟墊,睡著比較舒服,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接著睡了過去,小肚皮伴著衣服有節奏的一起一伏,睡態憨甜。

看著像小獸一樣蜷縮在懷裏的小東西,齊厭眉頭微動,眼眸中情緒複雜,手指動了動,寬大的衣袖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幼小的身軀,遮擋住了夜晚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