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臨看著眼前的人,沒有作聲。轉身,退出了牢房。

不一會兒,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正閉目不語的宮思格突然睜大了雙眼,猛地轉過頭,一臉喜色。

“陛下!您回來了!”

又憂心地問道:“此行可還順利?”

齊厭看著跪伏在地上的人,神情冷淡。

沒有等到齊厭的回答,宮思格也沒有失落,自問自答道:

“是啊,陛下一向神勇無敵,又怎麽會出事呢……”

抬眸,渾濁的雙眼看向齊厭。

“陛下如今還願意來天牢中見我,一定不是念在往日的君臣情分上……”

宮思格長歎一聲,

“看見陛下出現在這裏,老實說,臣心中失望極了。那個孩子還活著吧……”

齊厭眼中露出殺意。

“朕很好奇,齊輝跟你做了什麽交易,讓你膽敢背叛朕。”

宮思格苦笑,

“臣沒有和三皇子做任何的交易……”

抬起頭,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

“陛下不相信?”

齊厭不語,神色沒有任何波動。

“嗬嗬……嗬嗬!”宮思格從低聲開始大笑了起來。

漸漸地,他的眼神中複雜情緒湧動,變得偏執瘋狂。

“臣讓嶽太傅轉告,想再見陛下一麵。其實,不過是臣想試探一下。想看看那個孩子在陛下的心中到底占據了多大的份量……”

“可惜!可惜呀!”宮思格搖頭道。“陛下英明神武,必將成就一番大業!可惜被一介孩童給牽住了腳步!”

宮思格目露悲涼。

“若是這個孩子是陛下親生的,該有多好!無論男孩女孩,總歸身上繼承了陛下的血脈,千秋萬代之後,血脈綿延,不曾斷絕。可陛下偏偏要如此任性,將齊氏江山交托給一個外人!”

“她是我的孩子!不是外人!”齊厭怒道。聽不得別人說自己的孩子半句不好。

宮思格爭辯道:

“臣早已調查清楚了,明曦公主她不是陛下的親生孩子,她是陛下您撿來的!若是讓一個外人繼承了這江山基業,陛下您想沒有想過,將來百年之後,下到陰曹地府,您還有何顏麵去麵對齊氏的列祖列宗!”

“您英武一世,到頭來卻成為了齊氏的亡國之君!”

“臣替您不值啊……”宮思格叩首道。

齊厭目露諷刺,

“說到底,你效忠的從來都不是朕,而是朕身上流著的齊氏血脈。”

“那也是陛下的一部分啊……”宮思格抬頭望著齊厭,不解道。

他不明白這二者之間有什麽區別。

齊厭淡淡道:

“齊氏的血脈就這麽高貴嗎?最初不也是從別人的手中奪來的江山。還有,這江山不是朕繼承來的,是朕用雙手一刀一劍打下來的。你難道忘記了齊季在位時,齊國還剩下幾塊領土嗎?”

宮思格沉默了,先帝在位時,齊國江山已經風雨飄搖,前前後後割讓了不少領土給周邊的蠻族。所以,對於能重新將齊國從泥坑沼地中拯救出來的陛下,他一直都尊崇備至。

齊厭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回望著一直盯著他的宮思格的眼睛。

“愛卿看起來記性不太好啊。忘記了朕是怎麽坐上這個位置的了。”

齊厭的眼中滑過一抹瘋狂。

“朕早就厭煩這一切了。但是為了我的孩子,朕不介意一直裝作一個英明仁慈的皇帝。雖然可惜,不能把齊氏皇族屠戮殆盡,但是皇族的尊榮,這些人也不要再想了,做個平凡的普通百姓不好嗎?”

不好,就去死。這就是齊厭的意思。

宮思格此時才明白,他一直所看到的陛下不過全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被世人所重視的宗族血脈觀念,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麽。

齊厭在沒有抱回那個孩子之前,都已經為自己想好了結局,將身上全部的鮮血都放出來流幹淨,要不然再一把火將這具軀殼燒成灰燼……

肮髒的血肉全部都還給他們,隻有靈魂屬於他自己。

幼時的經曆和傷痛早已經讓齊厭的內心扭曲瘋狂。不過,可笑的是,他竟然還一直在掙紮,拚命地掙紮,像是等待著救贖。

不要讓自己徹底墮入無盡的深淵……

他是個瘋子,不過為了那個孩子,他願意被戴上枷鎖,暫時變成一個世人眼中的正常人。

齊厭轉過身,朝牢房外走去,淡淡道:

“朕,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為是的東西了。”

“吱嘎!”一聲。牢房門被重新打開。

明亮的光線穿過那一道道重門照射了進來。瞬間將牢房中劃分成了兩個世界……

一半陰暗,一半光明。

宮思格蜷縮在陰暗的角落中,就這樣愣愣地看著齊厭一步一步地邁向明亮溫暖的遠處。

嘴角慢慢噙上一抹笑容,像是不解,又像是自嘲……

隨即永落黑暗。

**

半年後,

邯國一舉吞滅了褚國和錦國,擴張了原有的領地。日益膨脹的野心讓它已經不再滿足於這狹小的地盤,將矛頭對準了齊國和樾國。

即使邯國知曉齊樾兩國已經結盟,但滅掉褚國和錦國的巨大成功已經蒙蔽了邯國君主的雙眼,在身邊親信的吹捧和慫恿下,不顧朝臣反對,隻修整了幾月,便又兵分兩路分別進攻齊國和樾國。

邯國君主妄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統一各國,創下千古功績,成為真正地天子。

但是,齊樾兩國聯手,分布在邯國的諜網早已滲透入邯國的朝野內外,就等著其自投羅網。

一年多以後,邯國滅。隻剩下齊國和樾國相互對峙,兩國鼎立。

齊樾兩國接收了褚、錦、邯三國的領地。雖然勢力遠勝於從前,但戰後,百姓、官員、土地、城池等諸多事宜讓兩國忙碌不堪,暫時也騰不出來其他多餘的精力。

所有人都明白,要想長治久安,就不能不先安頓好眼下。各國百姓的文字語言習俗各不相同,要想真正融合到一起,頗為費力。

然而雙方都知,這隻是暫時的平靜。

沒過幾年,齊樾兩國各自將軍隊駐紮在滄瀾江畔。

戰事又起。

**

昭文四十四年五月,

樾國太子府。

翠玉院中,

假山流水旁,叢草漸生,四處灑滿了一地落葉。

廊簷下,幾個婢女婆子圍作一起,偷懶得閑,嬉笑打鬧。

一旁,幾把掃帚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無人去管。

“你們聽說了嗎?昨日漪芳苑中的小皇孫和小郡主過生辰,每個前去伺候的都得了不菲的賞賜,就是灶間的粗使丫頭都分了好大一個紅封。”

“這我知道!我有一個小姐妹,就在漪雲苑中伺候,得了一匹織花緞子,正發愁怎麽做身衣裳呢!”

“瞧人家主子多大方,底下人這一個兩個過得日子還真是好啊,再看咱們……”

“這太子妃整日病懨懨的,又不管事。如今太子府的管家之權都落到了陸側妃手中。這太子殿下也好久都沒有來過了,我們這些做下人出了院門,遇見漪雲苑中的人,都要矮人一頭。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正準備給太子妃娘娘送藥的紫葉見此,不禁怒罵道:

“你們這些背主的東西!灑掃的事情都還未做完!就有閑心圍作在這兒碎嘴,回頭待我稟報了太子妃娘娘,還不把你們全部發賣了出去!”

婢女婆子聽到後,慢悠悠地又撿起倒在地上的掃帚,裝模作樣地打掃起來。暗自撇了撇嘴,

誰不知道啊,太子妃娘娘才不會管這些呢……

推開房門。

窗簾帷幔全部都緊閉,整個屋中暗沉沉的。

紫葉拉開簾子,瞧見一如既往臥在**的太子妃。

“娘娘,該喝藥了。”

紫葉知道太子妃沒有睡著,今早用過飯食後,太子妃娘娘便說累了,到現在已經躺了好幾個時辰了。

更何況,太子妃這是白天也睡,晚上也睡,根本沒有什麽睡意。不過是心下鬱悶,不想理會旁人。

謝清鸞慢慢睜開了雙眼,在紫葉的輕扶下,緩緩靠坐了起來。

眼角泛紅,臉色蒼白。

“這藥沒什麽作用,本宮不想喝了。”聲音略帶沙啞,低沉道。

紫葉急道:“娘娘,就算是為了皇太孫和郡主,您的身體也要快點好起來才行!”

謝清鸞輕聲道:“他們還有自己的父王。”

提到沈無夜時,謝清鸞又不禁紅了眼眶。如今,她是再也不想看到那個負心人了。

說什麽隻是逢場作戲,不過都是欺騙罷了。

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永遠都不會停止。

這些年來,一個又一個良娣、孺人納進府中,真是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紫葉見太子妃娘娘消沉如此,也不由著急道:

“聽聞宮中的太後娘娘很是喜愛陸側妃生的小皇孫,長此以往,怕是會威脅到皇太孫殿下的地位。”

現在太子府的管家權在陸側妃手中,府裏府外,明眼人都瞧著,爭相巴結漪雲苑。對太子妃娘娘是越來越怠慢了。

不僅如此,連帶著皇太孫和心蓉郡主的院子裏的吃穿用度都不怎麽上心了。

“我累了,你出去吧。”謝清鸞淡淡道。

她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再想其他的事情了。這些年來,她隻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她不想出去,麵對其他人可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