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記得他的人,也隻有眼前這個人了。

林非明白,

那個原本的家已經支離破碎,他的父親和弟弟,並不歡迎他的出現。

李元芝在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時,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動,第一時間便通知了裴季銘和裴炎兩人。

但得知消息的兩人反應很平淡,“會不會是又搞錯了?”“不要是哪個騙子找上門來才好?”

這二十多年來,李元芝也得到過許多次消息,但是每次都失望而歸。

起初,愧疚的裴父還會與妻子一起去認人,後來,去了兩三次之後,就不願意再去了,隻剩下李元芝一個人在助理的陪同下前往。

而這次,在見過林非後,也經過警察局的dna比對,確認過了兩人是母子關係。

林非就是二十多年前她丟失的兒子,裴飛。

不會弄錯了。

李元芝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了裴父和裴炎兩人。然而,就算是確定找到了自己的兒子和哥哥,這兩人的態度依舊十分冷淡。

“是嗎,我知道了。”

裴父在接到李元芝打來的電話時,知道多年前丟失的大兒子找到了,心理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

要真說他此刻的心理有什麽波動的話,知道那個因自己的情婦而被人拐走的兒子還活著,他內心一直潛藏著的負疚感徹底消失了。

從此以後,他不用在麵對李元芝時,再因為這件事情而低一個頭,也不怕在與她的爭吵中被她再拿住話柄了。

至於那個找到的兒子裴飛……

他並不缺兒子。

不過,這件事情倒是提醒他了。

李元芝現在不止裴炎一個兒子了,裴炎已經廢了,在公司裏成不了什麽氣候,對他也造成不了什麽威脅。

原本,他慢慢蠶食削減李元芝手上的權力的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就算是她發現了,隻要裴炎不中用,她也無可奈何,最後還是得乖乖將董事會的權力給交出來。

但現在……

李元芝找到了裴飛。

若是,她轉過頭,選擇培養這個兒子,那將來不免對他在公司裏的地位造成威脅。

裴季銘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終於,叫來秘書,吩咐他去查有關於裴飛這些年來所經曆的一切。

……

“還是你自己去吧,我這邊還有事情,先掛了。”

“小炎,你聽媽媽說!我現在……”

裴炎不等電話那頭的話說完,便首先掛斷了電話。

看了一眼持續不停打來的電話,他不由皺起了眉頭,一臉煩躁,直接按了掛斷。

說實話,當時這個哥哥丟失時,他年紀還太小,也沒有什麽印象和記憶。

不說血緣,也就是個陌生人。

他聽母親身邊的袁助理說了,對方這二十多年來過得並不好,現在還住在城中村那地。

想也知道,一副潦倒落魄的窮模樣。

有什麽好見的。

裴炎曾經在拍賣會上見過不少身上穿著貂皮大衣脖子上帶金鏈子的暴發富,嘴裏叼根雪茄,那行為那做派,粗俗不堪。

這種沒有上過幾天學,還在工地上搬磚的人,一夜之間,突然躋身上流社會,那能跟經過家族精心培養的繼承人相比嗎?

帶出去見人都丟臉。

這要是讓凱子他們知道了,回頭還不嘲笑死他。

裴炎轉身,離開了陽台,走進屋子裏,看著正坐在地上玩遙控車的一歲大男童,嘴角噙著笑意。

這是他的兒子。

他一定會好好培養他。

“來,兒子,爸爸抱抱。”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又低頭繼續玩著手中的遙控車。

裴炎見自己的兒子對他不親近,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譚如菁端著泡好的咖啡走了過來,笑道:“浩浩才多大啊……你也是,跟個小孩子計較什麽。”

將咖啡壺放在玻璃茶幾上,倒好一杯,加奶精,她將咖啡杯遞給眼前還是一臉不高興的人,緩緩道:

“說起來,也不怪浩浩不和你親近,這麽大的小孩哪裏認得人,誰陪他的時間最多,他就跟誰親……”

女人低下頭,神色黯淡道:

“你一周才過來看他幾次……”

聽著女人話裏的指責,裴炎眸色湧動,眼裏飽含愧疚。但是……

他開口說道:“你知道的,我們已經分開了,我不能在這裏呆太久,否則,靈靈該傷心了,她還在家等著我……”

是啊,靈靈還在等著他回家,因為浩浩,他在她生日這麽重要的日子拋下了她一個人。

“我……”裴炎想說他該走了。

“是我不好……”譚如菁開口道。“這幾天,看著你和浩浩玩得太開心了,我都快忘記了,我們已經分開了……”

“是我不好,不應該奢求太多……”

看著女人悲傷的側臉,裴炎將要走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是你的錯,你隻是……”

“我隻是太愛你了……”譚如菁抬起頭來看著裴炎道:“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你,不管是生下浩浩,還是……”

“什麽?”

“沒什麽。”

譚如菁抬起頭來,微微笑道。

“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在靈靈生日這一天叫你過來。你沒有和靈靈一起過生日,心裏肯定很難過,也是該走了……”

裴炎見此,哪裏還說的出離開的話,於是又繼續留了下來。

……

林非考慮得很清楚。

如今,他已經不是需要監護人在身旁的未成年人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和陪陪的家。

那個並不歡迎他的家,不回去也罷。

至於,看起來對他十分掛念和愧疚的母親,如果她願意,可以時常來這裏看看他。

知道彼此都過得很好,就足夠了。

同在一座城市裏,保持著這樣的距離,可能才是最好的吧……

“不,飛飛,你聽媽媽的話,跟媽媽回家吧。”李元芝再次提出林非與她一起離開這裏的話題。

這裏的環境,在她看來,實在是太糟糕了。這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輩子也不想再踏足這裏。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住在這種地方,李元芝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

她不能讓她的兒子和孫女在這種地方生活。

見林非說不通,李元芝看向一旁正在玩積木的陪陪。

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來,和藹可親地問道:

“陪陪,想不想跟奶奶一起回家住大房子?”

見小娃娃的目光看過來,她繼續誘哄道:“奶奶家裏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洋娃娃,還有會唱歌的小汽車和小木馬……跟奶奶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娃娃搖了搖頭,轉過頭繼續搭著積木,奶聲奶氣道:“我聽非非的。”

“非非?”李元芝一臉疑惑,好半天才反過來她說的是旁邊坐著的林非。

“陪陪怎麽不叫爸爸呢?這樣可不禮貌哦?”

“她喜歡怎麽叫都可以。”林非打斷了李元芝的話。

他站起身來,說道:“今天已經不早了,想來您公司裏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我就不留您了。”

李元芝轉過身,看著麵前神情淡淡的林非,心知他是不高興了。

她轉移話題道:“對了,關於你和陪陪戶籍的事情,我已經快辦好了。雖然有點兒小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你放心,再過幾天,等戶口簿下來了,我讓袁助理給你送過來。”

聽到這裏,林非真心實意地感謝李元芝道:“謝謝您。”

李元芝神情複雜道:“不用對我說謝謝,你是我的兒子,這本來就是屬於你的身份證明,隻是這一紙證明遲到得太久了……”

林非沉默不語。

李元芝並沒有打消讓林非回家跟她一起住的決心。

時常派袁助理送各種各樣的東西過來,見到有陌生人進出林非的家,上下樓裏的居民不禁議論紛紛。

方大爺夫妻倆也忍不住向林非問道:“最近來你家裏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林非笑了笑,隻說是本地的親戚。

但生活並沒有平靜下來。

當林非在工地上幹完一天的活,走出工地的大門時,不遠處正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

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攔住了他的去路。說道:“裴先生想和你談談。”

林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黑色的擋風玻璃看不到裏麵的情形。

猶豫了一下,林非最終還是選擇跟他一起上了車。

車後座上,正坐著一名看起來沉穩儒雅的中年男人。

年輕的西裝男人對著他喊了一聲:“裴先生。”

裴季銘轉過頭,神情淡淡,仔細地打量了林非許久,當見林非身上沾滿灰塵的工裝時,嘴角下垂,甚是不滿。

他的兒子怎麽能是這樣一個靠在工地上賣力氣賺錢的打工仔。

林非察覺到了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窘迫,神情依舊淡淡。

憑自己的本事賺錢,每一分每一角都是幹淨的,又有什麽可丟人的?

他並沒有期待過其他人的承認。

對方不願意認他,同樣,他也不願意認他。

林非淡淡地看著坐在身旁的男人,並沒有在對方強勢的目光下,有絲毫的退縮。

他已經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

這個男人就是李元芝所說的那個不願意現身的“父親”了吧……

終於,男人緩緩開口道:“我給你一筆錢,你離開北城吧。”

車內一陣寂靜。

坐在前排的秘書和司機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豪門裏的是非爭端不少,他們這些做秘書和司機的,哪一個不是嘴緊的。

別說今天親耳聽到當親爹的怕自己的兒子回來跟自己爭權,拿錢讓自己的親兒子走人;就是明天親眼見到親父子之間當麵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古往今來,豪門父子之間的明爭暗鬥還少了嗎?

為了錢,為了權,為了名,為了利……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怎麽?”

沒有得到林非的回答,裴季銘皺著眉頭道:“你不願意?”

“你知道我給你的一筆錢是多少嗎?”

裴季銘微眯著眼睛道:“是你在工地上打工幾輩子也賺不來的錢。”

林非望著裴季銘的目光依舊淡淡,並沒有對男人的話感到任何的震驚。

他終於開口道:“說完了?”

林非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留下反應過來後臉色黑沉的裴季銘,和依舊不敢開口說一句話的司機和秘書二人。

“嗬!”

裴季銘冷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先讓我這當爹的好好給你上一課吧。”

……

沒過幾天,林非便接到了王寬路的電話。

對方猶豫了許久,一直吞吞吐吐道:

“阿非……”

“路哥,出什麽事情了?”林非的聲音依舊冷靜道。

王寬路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感覺十分難以啟齒。但一想到自己家裏還要養的老婆兒子和手底下的十幾號工人,終於狠下心腸道:

“你被開除了。”

林非瞬間握緊了手裏的電話,啞著聲音問道:“路哥,你說的是真的?”

王寬路的聲音為難道:“阿非,你不要怪哥,哥也是沒有辦法了。總不能為了你一個人,讓大家都去喝西北風吧……你小子到底是得罪哪個,對方已經放話了,哪個工程隊敢收你,在北城就接不到活幹。阿非,聽哥一句勸,咱們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別跟那些有權有勢的對著幹……”

林非掛了電話。

看著窗戶外麵透進來的刺眼的光線,身上感到陣陣冰涼。

他明白的,他不怪王寬路他們。

這兩年,他們幫他的已經足夠多了。真的夠了……

他們也有家人需要養活。

若真是自己的緣故,而害得他們丟了飯碗,沒了工作,掙不到錢養家,那才應該感到難過。

可是為什麽,道理他都明白,心底還是那麽空落落的。

林非從未這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又被拋棄了……

“非非!”

崽崽抱著林非給她縫製的兔子娃娃,光著小腳丫跑到他的身邊。

小手高舉著兔子娃娃,小奶聲說道:“兔寶寶的耳朵又掉了。”

林非立即變換了神色,接過崽崽手中的兔子玩偶,微微笑道:“我一會兒就拿線給它縫好。”

想起什麽,他又接著說道:

“前幾天,你不是收到了許多新娃娃嗎,怎麽沒見你玩過?”

崽崽笑得一臉燦爛道:“我還是最喜歡非非定製的,純手工,最好看!”

林非看著手裏針腳粗糙的醜兔子,翻來覆去也沒看出它哪點好看,明白小娃娃這是在哄他呢。

崽崽說道:“我就是覺得非非做的最好,其它的都比不上非非。”

林非低垂這腦袋,將崽崽輕輕抱進了懷中,沙啞著的聲音道:

“我也覺得陪陪最好。”

他的頭慢慢滑落,最後輕輕地靠在了崽崽的肩膀上。低聲呢喃道:

“陪陪……最好……”

崽崽任由林非靠在她的小肩膀上,雖然他的頭有點重,但這才是作為老大應該承擔的重量。

當然,作為老大也不能光看著小弟傷心,什麽都不做,她安慰他道:“非非別怕,有窩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要是誰敢欺負你,窩!”崽崽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想著話不能說得太滿。

“你等著,窩再多吃一點兒飯,再長得高一點兒,壯一點兒,就立馬去找那個欺負你的人報仇。我要使勁兒打腫他的臉,讓他跟你磕頭道歉!”

林非的肩膀輕微顫抖著,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好,我等著陪陪保護我。”

……

裴季銘在背後做的小動作,很快就被李元芝知道了。

對於這多年來同床異夢的枕邊人,裴季銘心中在想些什麽,李元芝大致也都清楚。

他們兩個鬥了這麽多年,家裏鬥,公司鬥,時時刻刻都在想搞垮對方。

從前,李元芝還顧慮著多年的夫妻情分,顧忌著裴炎,想著他畢竟是自己兒子的親生父親,幾次給落敗的裴季銘留了餘地。

沒想到,他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更狠。

如今,更是能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手。裴飛,當初會被人拐走,全都是拜他所賜。

裴季銘已經是不要顏麵,不顧廉恥了。

李元芝知道是自己對他不夠狠心,才一次又一次地被裴季銘給占了上風。

不行,她不能再繼續坐以待斃下去了。

李元芝又去了林非家。

“這一次,雖然你是無辜被我連累,但是,想必你也已經看清楚了,裴季銘那個人是瘋的,他絲毫不會在乎父子之間的情分,你若是再繼續留在這裏,他一定不會停止對你出手。”

李元芝坐在沙發上,緊握著手中的包,對著林非又一次勸說道:

“好孩子,跟媽媽回家吧,我會保護你……還有你的孩子。”

這一次,林非並沒有立刻否決。

如今,他已經意識到,現在的他什麽都沒有,他無法保護陪陪。

他需要力量,能夠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力量。

“好,我答應你。”

“真的?!”李元芝聽到林非的回答後,驚喜萬分。

“非非,你放心,媽媽絕對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的!”

李元芝看著眼前身材瘦削的青年,心底止不住升起一抹愧疚,隨即又立刻消失不見。

裴飛是她的兒子,她當然會保護好他。

雖然,此次帶這個孩子回去,也有她自己的私心,但是,這也是為了他好。

林非的出現,對李元芝來說,無異於及時雨。

裴季銘猜得沒錯,李元芝確實想培養林非,讓他成為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劍,幫助她牢牢把控住公司。

裴炎現在基本上已經算是廢了,他在公司時整日裏的不作為和他的那些花邊新聞,董事會的人已經對他失去了信心。

沒有人再願意相信他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繼承人。

而且,裴炎十分相信裴季銘,他以為裴季銘是真心為他著想,至少比她這個母親稱職。殊不知,裴季銘是在故意放任裴炎,將他驅逐出公司。

無論李元芝說什麽,裴炎都不願意相信,什麽事情都要跟她對著幹。

此時,已經感到都身心疲憊不堪的李元芝已經快要承受不住,林非的出現,對她來說就像是一株救命稻草。

隻要她好好培養打磨,他一定會是她最好的助力。

李元芝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辛苦這麽多年的心血落入裴季銘的手中。

林非需要能保護陪陪的力量,對於他來說,即使早已經察覺到了李元芝的心思,也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李元芝需要一個聽話的兒子,但很可惜,他不是。

她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她。

這一場博弈,誰勝誰負不一定……

**

茶幾上的手機在不停地閃爍。

裴炎終於從逗自己兒子的樂趣中起身,拿起手機接聽。

“炎子,怎麽現在才接電話!你們家出大事了,知道嗎?!”電話裏的聲音雖然是焦急,背地裏卻隱隱藏著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

“你媽帶了個男的回家,說是你走丟的親哥哥!”

裴炎聽出來了,這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發小的聲音,他們兩家挨著,住得近。

這人從小就唯恐天下不亂,樂意當攪屎棍。所以,裴炎平時也不怎麽愛搭理他。

這回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聽到了他家的事情,故意來尋他晦氣來了。

裴炎將手機微微拿開,防止那頭的聲音震壞自己耳膜,等對方說完了,才拿過來道:

“我知道,我媽都跟我說了。”

沒有得到預料中氣急敗壞的反應,電話那頭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

“什麽啊,你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啊?!”

“笑話,我著急什麽?”

裴炎不緊不慢道:

“一個在窮山溝裏長大的鄉巴佬能跟我爭什麽?我是誰,他又是誰,我去跟他比,也不嫌掉價……”

“是,你是裴少爺,哪裏是什麽人都能跟你比。”

那頭的人還不死心,又語氣懶懶散散道:“不過,我聽說,你媽把他帶進你家公司裏了,還直接任命他為總經理,就是你之前被撤掉的位置……”

“你說什麽?!”

果真聽到這裏,裴炎臉色大變,“你說我媽把那個鄉巴佬帶進公司裏去了!”

帶回家可以,帶進公司可不行。

這是兩個概念。

任憑裴炎再怎麽粗神經,不關心公司裏的事情,心裏也知道,他媽這是準備將他手中的權力移交給那個剛回來的鄉巴佬。

不行!絕對不行!

他爸說了,他媽就算是再怎麽生他的氣,也不會狠心不管他的。等他把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照樣還是能回公司,繼續做他的裴總經理。

但是現在……

突然冒出來的這個人,把他先前的想法全部都打翻了。

對了,現在他不再是他母親唯一的兒子了,裴炎一直以來所依賴的底牌沒有了。

他明白,他媽這一回可真是下狠心了。

寧願重新培養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鄉巴佬,也不願意再求他回去了。

從未有過的慌亂瞬間席卷上心頭。

煩躁,不安。

裴炎絲毫沒有收斂自己的聲音,才剛有睡意就被這大嗓門給吵醒了的小男孩嗚嗚的哭了起來,並且愈演愈烈。

“喂,喂!你那邊怎麽有小孩兒的哭聲啊?你再說一遍,我這裏都聽不清楚。”

“聽到了嗎?”裴炎走到陽台邊上,對著電話那頭喊道。

“你說什麽!聽不見——”

“啊啊——”趴下墊子上的男童扯著嗓門,哭得越來越厲害。

“閉嘴!”裴炎忍耐不住心中的煩躁,對著墊子上正哭泣的男童大聲吼道。

此時此刻他的態度,不再像先前對待自己的心肝寶貝一般疼愛嗬護。

他暴躁憤怒的模樣就像是此刻正在看一個噪音製造機器,恨不得走上前去再踹上幾腳。

“都說了,叫你安靜點!”

小孩子哪裏聽得懂他說的話,被人吼了,仰著頭哭個不停。

“安靜!叫你安靜!”見聽不懂自己說的話,非得對著幹的小孩兒,裴炎氣得直跳腳。

正好此時,譚如菁出門回來了。

“這是怎麽了?!”

剛走到門口,她便聽到了自己兒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還有裴炎氣急敗壞的怒罵聲,趕緊打開門走了進來。

等看到自己兒子哭得直咳嗽的模樣,不由皺眉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讓你這麽生氣?”

她走上前去,彎腰抱起孩子,一邊輕拍著他的背安慰著,一邊對著裴炎說道:

“先前還寶貝兒子寶貝兒子的叫著,怎麽我就出個門的功夫,寶貝兒子就變成路邊的野草了……孩子都哭成這樣了,你也不心疼……”

電話那頭已經掛了,聽著耳邊絮絮叨叨的聲音,裴炎忍不住心中的暴躁,轉過頭來吼道:“煩死了,還不趕快閉嘴!”

從未見過心上人如此模樣的譚如菁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裴炎一直是風度翩翩,進退有禮的豪門闊少。

怎麽,現在變得跟街邊那些粗俗野蠻的男人一個模樣了?

裴炎絲毫沒有注意自己在初戀女友心中崩壞了形象,依舊喋喋不休道:

“我都快要煩死了!你們兩個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小的吵完了,大的又來吵,真是一刻都不得清淨!”

譚如菁從小被周圍的人捧著哄著,哪裏受過這種委屈,眼眶通紅地抱著孩子跑進了屋子中。

她把孩子放進小床中,自己則坐在床邊哭泣。

哭了一會兒,也不見裴炎追過來安慰自己的譚如菁,愈發心煩意亂。

她看著坐在小床裏的孩子,手指不禁緊握,修長的指甲劃傷了手心,但她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眼中帶著恨意道:

“要你有什麽用!”

被裴炎吼完,又被譚如菁用這樣怨毒眼神看著的孩子忍不住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喊道:“爸爸,爸爸——”

“你在喊誰?”

聽著孩子叫“爸爸”的聲音,譚如菁的眼神變得愈加瘋狂。

她關緊房門,走上前去,緊緊抓著孩子的肩膀,惡狠狠道:“我問你,你在喊誰!”

感覺到疼痛的小男孩一邊掙紮著,一邊無助地哭喊著:“爸爸——爸爸——”

“閉嘴!”譚如菁抓著孩子的肩膀越來越用力,小男孩哭得也越來越大聲。

“不準再叫了!”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此時響起了,猛然驚醒了一臉瘋狂的譚如菁。

看見孩子已經哭得快沒有力氣的聲音,她像是被嚇住了一般,立即放開了手。

沒有等到人來接,手裏就一直在響。

終於,譚如菁按通接聽。

“如菁,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一下子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貓般驚道:“你又打電話來做什麽?”

電話那頭的男人沉聲道:“我想你和浩浩了。”

“不要再說了!”

譚如菁滿臉猙獰道:“也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不由急道:“浩浩怎麽了?怎麽會哭得這麽厲害?”

譚如菁沒有回答他的話,急急忙忙掛斷了電話。

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她劇烈地喘著氣,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臥室房門外,已經冷靜下來的裴炎帶著歉意道:“如菁,對不起,剛才我失態了,嚇到你和浩浩了。”

聽到是裴炎的聲音,譚如菁趕緊收拾好自己,換上了一副柔弱悲傷的表情,走過去打開了門。

果然,看到女人脆弱的臉龐,裴炎心中愈發歉疚。

“對不起。”

譚如菁善解人意地說道:“不用說對不起,你也不是故意的,人難免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我明白的……”

“浩浩怎麽樣了?”裴炎走進來,看見坐在小床中滿臉淚水的孩子,心中更是難受。

是他不好,嚇到孩子了。

譚如菁跟在裴炎身後,歎氣道:“我不怪你,倒是浩浩,看著讓人心疼……”

裴炎輕哄著孩子,小男孩坐在小床裏,嘴裏還在低聲叫道:“爸爸——爸爸——”

聽著這一聲聲“爸爸”,裴炎臉上的神情變得愈發柔和。

“浩浩別哭了,是爸爸的錯,是爸爸不好……”

這時,譚如菁手中的手機閃爍了幾下,她看了一眼短信。

【既然你不肯接電話,那我隻好過來了。】

霎時,她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阿炎!”

“怎麽了?”

裴炎回過頭,一臉疑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