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民眾如同暴徒一般洗劫了庫諾戈拉塔的家:他的一個兒子被打死,另一個女兒遭到玷汙而自殺,不少族人和奴隸被打傷,家裏的財物大半被搶走。

第二天,傷心欲絕的庫諾戈拉塔因為傷勢無法下地,而讓家奴送信到市政廳,表示願意辭去將軍一職。但是民眾仍不解氣,同時也是在擔心庫諾戈拉塔以後報複他們的昨天所為,於是他們在市政廳門前繼續集會抗議,要求立即召開公民大會,涅昂西斯將軍等人“無奈”同意。

隨後,公民大會迅速在中午召開,第一個議題就是:民眾提議驅逐庫諾戈拉塔。多數公民在陶片上畫了“同意”,提案得到通過。於是,庫諾戈拉塔,這位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後連續數年擔任首席將軍、幫助帶有明顯雅典同盟標簽的圖裏伊躲過希臘新霸主斯巴達及其同盟清算的功臣,卻被雅典人發明的“陶片驅逐法”逐出圖裏伊。

而公民大會的第二個議題就是重新推選“九將軍”,最終涅昂西斯當選首席將軍,布爾科斯因為成功雇傭戴弗斯遠征軍而當選將軍,安西塔諾斯則因為民眾圍堵市政廳時為庫諾戈拉塔辯護了幾句、遭到民眾拋棄而落選。

庫諾戈拉塔在家中得到消息,沉默良久,發出一聲幽幽的長歎。原本根據“陶片驅逐法”的規定,離開十年後,即可重回城邦,但是他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傷心的城市,在征得妻子、孩子以及族人的同意後,當天下午就開始收拾行李,並且以極低的價格變賣宅院和田地,在此期間隻有安西塔諾斯來看望過他一次。

一天後,庫諾戈拉塔帶著家人,部分跟隨他的族人,還有忠於他的奴隸將近百人,背著包裹,趕著馱車,準備出城。

圖裏伊民眾聞訊後,紛紛趕來,卻不是為了為了送行,而是辱罵和發泄他們還未消散的怨氣,甚至向庫諾戈拉塔及其家眷拋擲雜物,隨行的眾人都害怕的低頭疾行,隻有因傷躺在馬車上的庫諾戈拉塔麵對無數憤怒的目光,神情平靜:幾年前,他也是通過這種方式驅逐了雅典裔的圖裏伊公民,今天自己落到這個境地也算是報應吧!

他又想起之前因戰敗而被驅除的阿希庫羅多亞克斯家族、還有剛建城不久被大規模驅逐甚至殺死的緒巴裏斯原住民……

難道這就是希臘的民主?他忽然間產生一種疑惑,直到身旁的小兒子迪卡奧克拉特叫醒他:“父親,涅昂西斯在那兒!”

他循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涅昂西斯正站在前方城門上方的城頭向下俯視。

多年混跡政壇的庫諾戈拉塔,當事情一發生時,他就知道真正的幕後操縱者是誰了。此刻四目相對時,卻沒有激起他心中更多的仇恨。

他靜靜地看著,直至出了城門,回首凝望生他養他的母邦,麵露悲色。

他忽然沉聲說道:“涅昂西斯驅動‘民意’的這隻猛獸來對付我,這一次是我小看了他,不過以他的能力要想駕馭這個猛獸恐怕還不行,早晚要出事兒……”

迪卡奧克拉特似懂非懂地說道:“那這個壞人會被趕出圖裏伊嗎?!”

“誰知道呢?……”庫諾戈拉塔回過身,一手撫摸著兒子的頭,眺望著前途莫測的北方,略顯緊張地說道:“走吧,按我們之前商量的那樣,先去阿門多拉臘……”

……

當庫諾戈拉塔一行人來到薩拉切諾河邊時,他們看到了阿門多拉臘執政官戴弗斯率領幾名元老院元老和一隊衛士在對岸等候。

庫諾戈拉塔聽說後,忙叫奴隸趕著馬車來到隊伍最前方。

看到躺在馬車上的庫諾戈拉塔,戴弗斯朗聲說道:“庫諾戈拉塔大人,很高興你選擇來阿門多拉臘!得知你要來的消息,我們元老院經過緊急磋商,決定授予你阿門多拉臘公民權,你是否願意接受?”

畢竟庫諾戈拉塔隻是被驅出城邦,但他的圖裏伊公民身份並沒有被剝奪,十年之後他還能重返圖裏伊,這十年內他隻需客居他邦就行,阿門多拉臘此舉也許隻是自作多情。

但是庫若格拉卡聽到這話,略顯不安的心境終於恢複了平靜,他立刻對戴弗斯表示了感謝,並且由衷地說道:“我很高興能與戴弗斯大人成為同邦的公民!”

族人們也鬆了口氣,雖然圖裏伊和阿門多拉臘剛簽了同盟協議,但以兩城之間的糟糕關係,他們真怕阿門多拉臘拒絕接收他們。

事實上正因為考慮到這個問題,戴弗斯沒有大張旗鼓的歡迎庫諾戈拉塔,怕引起老公民們的不滿。對於庫諾戈拉塔其人,戴弗斯隻接觸過兩次,了解的不多,但僅有的兩次接觸讓他感覺庫諾戈拉塔政治能力不低,而從得來的消息知道,在他擔任首席將軍期間,圖裏伊能始終保持政局穩定和貿易繁榮,就可見其治政水平不俗,可惜由於軍事才能不行,導致他丟掉了首席將軍,還最終被趕出圖裏伊,但這正符合戴弗斯的口味,而且從這裏的驅逐事件中,戴弗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麽,所以才會積極的歡迎庫諾戈拉塔。

在去阿門多拉臘的途中,雙方都避談圖裏伊的事。

“阿門多拉臘城內還有一些空的住房,可以借給你和你的家人住。不過,我建議你還是買下來,因為價格並不高。至於你的這些族人,他們暫時還隻能租住,因為他們還不是阿門多拉臘公民。”財務官梅爾西斯才不管庫諾戈拉塔是新到來的貴客,一副親兄弟明算賬的架勢,認真的給他介紹說明。

庫諾戈拉塔表示理解,並說道:“我聽說城邦最近通過了一部《移民法》,不知道他們是否符合條件?能夠申請成為阿門多拉臘公民嗎?”

這件事已經開始在圖裏伊流傳了嗎!戴弗斯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他立刻詳細的解說道:“他們當然可以提出申請,這件事由戶籍官拉斐亞斯負責,我認為通過審核,登記在冊應該沒有問題,不過根據《移民法》規定,需要一段較長時間的考察期,一般是兩年的時間,熟悉阿門多拉臘的法律、風俗習慣,沒有違法犯紀,才能先成為預備公民,這時就能享有城邦的部分權利,還需要在經過兩到三年時間,才能成為正式公民……”

“也就是說要五至六年時間才能成為阿門多拉臘的城邦正式公民?!”庫諾戈拉塔有些吃驚,畢竟這些族人是因為他而主動離開圖裏伊,他得為他們日後的生活負責。

戴弗斯當然聽出他對此有異議,於是強調道:“因為按照阿門多拉臘新的法律,城邦正式公民是要分給‘份地’的,所以不能不慎重!”

庫諾戈拉塔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訝的看向戴弗斯,卻見他一臉認真,不像說謊。要知道給公民‘份地’,隻是在城邦初建時,才會有的權利,圖裏伊的土地比阿門多拉臘大得多,自建立之後,再沒有給新公民分配過‘份地’,阿門多拉臘建城曆史比圖裏伊長得多,土地更比圖裏伊少,哪來多餘的土地分給新公民?!還將此列為了城邦法案?!庫諾戈拉塔很想質問戴弗斯,但想自己新來乍到,沒必要剛開始就跟這位年輕執政官較真,讓人覺得自己不好相處,這些事以後可以慢慢打聽嘛。於是,他轉移話題:“我還聽說你們城邦的奴隸很容易成為自由民,而且還能有機會成為城邦公民。”

“確實有這樣的事,不過他們的情況特殊。如果你想讓你的奴隸成為阿門多拉臘公民,要達到的條件恐怕會比較難。”戴弗斯如實地說道。

“隻要有機會就行,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他們成為公民,以報答他們在圖裏伊拚死保護我和家人的忠心!”庫諾戈拉塔終於說了一句涉及這件事情的話,神情卻很平靜,仿佛看透了世情。

這和戴弗斯了解中的庫諾戈拉塔可大不一樣,難道這次事件對他來說是個難得的教訓?!有的人在挫折中成長,有的人則在挫折中自暴自棄。如果庫諾戈拉塔是前者,那麽可真是阿門多拉臘之幸了。戴弗斯想到這裏,感歎地說道:“這些奴隸有你當主人,可真是他們的幸運!”

庫諾戈拉塔立刻回應道:“阿門多拉臘有你作執政官,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也是城邦的幸運啊!”

“不變不行啊!”戴弗斯沒有謙虛,語言堅定地說道:“在當今這個亂世,不變則亡,變則存!”

庫諾戈拉塔聽完,默然琢磨著這句話,一直走到阿門多拉臘山腳,看到那些正在工地上忙碌的盧卡尼亞奴隸,庫諾戈拉塔停下來,神情複雜地注視了好一會兒,驚訝地說道:“真是不敢相信,這些盧卡尼亞人竟然這麽聽話!這裏恐怕有一千多人吧,看守他們的士兵也不多,居然幹的這麽認真賣力!”

“因為城邦並沒有因為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斷了他們的生路,而是給了他們希望!”戴弗斯意味深長地說道。

“希望?!”

“為什麽希臘人和盧卡利亞人非要殺得死去活來?!為什麽不能在一個城邦內和平的生活在一起?!”因為看到庫諾戈拉塔身上一些可喜的變化,戴弗斯決定事先透露點兒東西。

戴弗斯的話在庫諾戈拉塔心中炸響,他猛然看向戴弗斯,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