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格西勞斯自從得知此事之後,一直保持沉默。

有人提議要更換使者,派遣由列奧提奇德斯熟悉的親人擔任;也有了解當年情況的人表示反對,認為這隻會適得其反。

雙方爭論不休,無法達成共識,不得不暫時轉向另一個議題:對多利歐斯不戰而退、放棄美塞尼亞一事進行議罪。

這時,阿格西勞斯發言了,他力挺多利歐斯,使得最終多利歐斯隻是被剝奪了公餐權,淪為下等人。

在回家的途中,再次看到向他問候的民眾,阿格西勞斯的心裏卻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回到家中,他獨處一室,沉思了很久,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

……

在美塞尼亞,戴奧尼亞各個軍團士兵在隊官和工程師的帶領下,天天都在忙碌:修建美塞尼城、修建簡易碼頭、修建重要的防禦營地……

這片土地的黑勞士們被各個村莊的村長迅速的組織起來,輪流到戴奧尼亞的軍營,以提西亞斯為首的這些美塞尼亞裔戴奧尼亞公民為他們進行登記,以戴奧尼亞神聖王國和新美塞尼亞的名義正式宣布他們成為新城邦的公民,同時還為他們分配土地,並且還向他們簡要講述新美塞尼亞的政治體製和法律……

這些從小就被斯巴達人當牛羊使喚的黑勞士們聽得懵懵懂懂,但是有一件事他們非常清楚:他們自由了!他們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主人!

常年處於黑暗之中、突然間見到了光明,黑勞士們對戴奧尼亞人的感激是無以複加的。同時,在提西亞斯等人的提醒下,他們絕不願意剛剛到手的幸福轉眼又被斯巴達人奪取,因此個個都煥發出了無窮的精力。他們非常積極主動的加入到美塞尼城和其他設施的建造之中,並且在繁重勞動之餘還參加由戴奧尼亞士兵組織的軍事訓練,到了晚上,回到家中,幾乎個個筋疲力盡,但是很少有人叫苦叫累……

黑勞士昂揚忘我的精神狀態也感染到了戴奧尼亞士兵們,所以整個美塞尼亞呈現出勃勃生機。

隻有列奧提奇德斯越來越感到鬱悶,他不但要向陸續前來詢問的各個軍團長、高級隊官們、甚至塞克立安做出詳細的解釋,而且這兩天有關“他是斯巴達王子”的傳聞已經傳遍整個戴奧尼亞軍隊,無論他是在營地內閑逛、還是出外視察,麵對的是士兵們一雙雙異樣的目光,他從兒子口中得知士兵們在背後議論最多的一句話是“既然普羅索烏斯大人是斯巴達王子,他會帶領我們全力同斯巴達人作戰,並且將其消滅嗎?”

列奧提奇德斯心裏明白:整支軍隊至今還保持著井然有序,是因為軍法的威懾和他以往赫赫戰績的影響,但如果長此下去,必然會影響到他對軍隊的掌控,導致戰鬥力下滑。

但是在短時間內,他又無法向士兵們表明他的決心,此時的他還真有點束手無策,有點後悔自己之前太過托大,因此幹脆閉門不出,一直在大帳內待著。

“指揮官大人,有小船從東麵過來,說是斯巴達派來的使者,要求見你。”參謀官穆克魯走進大帳,向他匯報。

斯巴達使者……列奧提奇德斯心中一動,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將他帶來這裏!通知幾位軍團長和三個軍團的大隊長們到大帳議事!呃,還有軍法官!”

作為列奧提奇德斯多年搭檔的穆克魯聽完,大概猜到他想要做什麽,立即答道:“好的!”

列奧提奇德斯是統帥幾個軍團的指揮官,按照《戴奧尼亞軍法》的規定,他的軍帳要足夠的寬敞,以便進行軍事會議,所以一名參謀官、一名軍法官、兩名軍團長、再加上二十四名大隊長一起站在軍帳內,中間還保留著通道,也並不顯得過於擁擠。

“報,斯巴達使者帶到!”

“讓他進來。”列奧提奇德斯正襟端坐,麵容冷肅。

兩側的將領們也站直了身體,但嚴肅的麵容上多少有一絲好奇。

帳幕掀開,走進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不但略微佝僂著身子,體型很是消瘦,而且走路還一瘸一拐……

將領們都感到詫異:斯巴達居然派了一個殘疾老人擔任使者,這是什麽意思?

隻有坐在正中的列奧提奇德斯猛然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住走進來的這個人。

而那個斯巴達使者手杵木杖,同樣雙眼直直的凝望著列奧提奇德斯,不自覺的蹣跚前行,直到被衛兵攔住,他才恍然間回過神來,語氣悵然地說道:“多利歐斯沒有認錯,你確實是我的侄子列奧提奇德斯……”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將領們都霍然一驚,根據使者的年齡和模樣,一些人很快在心中得出一個難以置信的答案。

“你是……斯巴達王阿格西勞斯?!”奧利弗斯忍不住出聲問道。

軍帳內頓時一陣**,在場的人基本都是戴奧尼亞高級軍官,前來希臘本土同斯巴達作戰,按照以往的慣例,自然事先會在軍營中翻閱資料,加強對斯巴達的了解,以便做到知己知彼,而在斯巴達的資料中提到最多的人物就是阿格西勞斯,這位斯巴達國王在幾十年的征戰生涯中,對波斯、對其他希臘城邦都取得了驕人的戰績,在東地中海威名顯赫。

此時在眾人眼中,他卻隻是一個身體殘弱的老人,完全看不到一點斯巴達戰士的氣質,難怪一些敵視他的希臘人稱他為“最不象斯巴達人的斯巴達國王”,不過他敢孤身前來,這膽魄確實令人佩服!

穆克魯下意識的看向列奧提奇德斯,隻見這位戴奧尼亞統帥右手肘撐著桌麵,左手按著大腿,身體前傾,臉色陰沉可怕,眼中寒芒盡顯。

盡管此時的阿格西勞斯相貌變化不小,但列奧提奇德斯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在那一刻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他忍不住就想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其刺倒,讓幾十年的怨恨得以平複,但多年來養成的冷淡脾性和他此時的身份壓製了心中的衝動,讓他保持住幾分冷靜,他輕吐了口氣,倒想要看看這個很少親自上陣殺敵的怯懦之徒居然冒險前來,到底想玩什麽花樣?

阿格西勞斯沒有理會旁邊人的詢問,他見前方的那人陰沉不語,神情逐漸變得有些悲痛:“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定非常痛恨我,認為是我奪走了你的王位……當年你父親去世之後,我確實非常渴望成為斯巴達國王……我和你有些相似,我們從小就遭到民眾的歧視,因此總是渴望要做出一番功績來證明自己,你打破王室的傳統,參加阿革戈的訓練,而我因為身體的原因——”

阿格西勞斯拍了拍自己的殘腿,言語中又多了幾分坦誠:“無法像一個正常的斯巴達公民一樣,通過戰鬥去贏得榮譽,所以我更渴望成為國王,指揮軍隊來獲取勝利……那時候斯巴達在希臘的局勢並不太好,我自信的認為自己比年輕氣盛的你更能夠將斯巴達帶出困境,所以……哎!”

阿格西勞斯發自肺腑的一聲長歎,眼神變得有些落寞:“但是斯巴達今天的處境比當時更加得糟糕,可見這些年我做的並不好,或許我當初真的錯了,不該和你爭奪這個王位……”

列奧提奇德斯瞪視著眼前的這個言辭懇切的斯巴達國王,在他腦海中那咄咄逼人、自信傲慢的形象如今卻變得老態龍鍾、暮氣沉沉,他鬆了一下拳頭,又重新捏緊,語氣森冷的擠出一句話:“你逼死了我母親。”

阿格西勞斯沒有躲避侄子如刀鋒一般仇恨的目光,他坦然而沉痛地說道:“為了成為國王,我是用了一些卑劣的手段,但我萬萬沒想到會因此逼死你母親,也逼走了你……這些年每當我想起此事,都會感到有些難受,或許斯巴達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宙斯在懲罰我的罪過!”

阿格西勞斯說著,整個身體慢慢地蹲了下去,右手用力撐著木杖,健康的右腿屈膝,左腿拖在後麵,竟然跪在了地上。

眾人都感到震驚:堂堂的斯巴達國王居然當眾下跪!

列奧提奇德斯同樣感到吃驚,但他木然的表情有效掩飾了心中的情緒。

而接下來列阿格西勞斯的話語更令人吃驚:“如果殺死我能夠消除你心中的憤怒,我願意死在你的劍下!我隻希望我的死能夠讓你不再怨恨生你養你的阿吉戴家族!不再怨恨和你一樣流著赫拉克勒斯血脈的斯巴達民眾!想一想那巍峨的泰格托斯高山、奔騰的優羅塔斯大河、古老的阿爾忒尼斯神廟、艱苦的阿革戈訓練……那一片美麗的土地被偉大的諸神創造,我們斯巴達人得到神祇的指引,在那裏生活了幾百年,就算有一天會毀滅,也不應該由你——一個純正的斯巴達王族來執行,因為等你有一天老去,回想往事,也許就會像我一樣感到痛苦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