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元緩緩點頭,老瞎子所說確是實情,他能活到現在的確不容易。

老瞎子此前的那句話多多少少帶有一些拍馬屁的成分,吳中元本不想繼續追問,為了試他反應,還是問了,“又為何說我慧眼識人?”

老瞎子訕笑擺手,“嗬嗬,慚愧,慚愧。”

吳中元又笑道,“何來容人之量一說?”

老瞎子沒有立刻接話,待夥計放下酒壇轉身離去,方才幹咳了兩聲,緩緩說道,“牛羊成群,猛獸獨行,牛羊乃是弱者,弱者成群,求的是個彼此照應。猛獸乃是強者,強者獨行,隻因獨霸一方,無需借助外力,故此,隻有牛羊方才親近同類,而猛獸往往排斥同類。”

吳中元微笑點頭,老瞎子這話既是在拍他馬屁,又是在標榜自己,對於老瞎子的自我標榜,他並不反感,因為老瞎子說的是實話,真正的聰明人,永遠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牛羊可能會認為自己是老虎,但老虎絕不會認為自己是牛羊。

老瞎子看不見,不知道吳中元在微笑點頭,不確定他對自己這番話持何態度,免不得有些忐忑。

吳中元見狀,急忙出言說道,“言之有理。”

老瞎子暗暗鬆了口氣。

吳中元抓過酒壇,拍開泥封,傾倒斟酒,“你自山羊穀居留多久了?”

“快十年了。”老瞎子知道吳中元在給他倒酒,急忙作揖示謝,此時作揖跟後世作揖不太一樣,但姿勢大致差不多。

“在此之前,你可曾去過其他地方?”吳中元又問。

老瞎子緩緩點頭,“各處皆有遊曆。”

吳中元放下酒壇,將酒碗推到了老瞎子麵前,“你到底是什麽人?”

老瞎子本來正在摸那酒碗,聽得吳中元言語,手上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他已經瞎了,眼睛是無法傳遞情緒的,但表情可以,他的表情是緊張和疑惑。

“若是沒有坐騎,遊曆各處怕是不太容易。”吳中元說道,這時候可不是現代,有飛機有火車,可以天南地北的亂跑,最主要的是這時候環境惡劣,要是沒點兒真本事,到處亂跑等同作死。

老瞎子點了點頭,“說來話長,待得離開此處,再做詳說。”

吳中元點了點頭,點頭過後想起老瞎子看不見他的動作,便補了“嗯。”

他之所以這麽問,乃是為了探尋老瞎子的真實來曆,如果老瞎子不說,那就算老瞎子有天大的本事,他都不會用他,不推心置腹,豈能一起共事?而老瞎子貌似也知道這一點,並沒有一口回絕,而是表態離開這裏再說,老瞎子這麽回應,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說是肯定要說,但是得在他正式作出聘用的決定之後。

“請。”吳中元端起了酒碗。

“愧受了,愧受了。”老瞎子端起酒碗,先抿了一口,然後大口喝幹,並未掩飾對美酒的喜歡。

這時候的酒肆不像現代的飯店,有很多菜品可以選擇,便是上等的酒肆,菜品也並不豐富,先上的是兩道涼菜,涼拌菽瓠和萵苣木耳,瓠是一種類似於葫蘆的植物,但不是葫蘆形狀,有些像冬瓜但沒冬瓜大,菽就是豆子。

緊接著就是兩道熱菜,韭菜炒雞蛋和蒸羊腿,和現代的韭菜炒雞蛋不太一樣,韭菜切的很碎,與攪碎的雞蛋混在一起下鍋。蒸羊腿就是羊的後腿,整個兒上,還有兩把切割的小刀,蘸料是野蒜和沙薑。

湯是飛龍野菌湯,飛龍就是後世的榛雞,並不是真正的龍。

四菜一湯雖然略顯寒酸,但是在這時已經算是很奢侈的了,他回來之後最大的感觸就是現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但安全有保障,還能想吃什麽就有什麽。

老瞎子看不見,不能自己夾菜,吳中元便幫他夾菜盛湯,此舉固然是體現自己禮賢下士,但還有另外一個用意。一個真正有見識的人肯定是吃遍五湖四海,哪怕沒落了,對食物也會有自己獨到的判斷。

每一道菜,吳中元都會問同一個問題,“這菜如何,可還對胃口?”

“甚好,甚好,隻是瓠瓜放的久了,不甚脆口。”

“這木耳取自北方柞樹,此處能有甚是難得,隻是入我這天厭之人口腹,委屈它了。”

“沙雞卵,好些年沒吃過了。”

“蒸得九分熟,正好,正好。”

最後一道湯也是吳中元幫他盛的,除了湯水菌類,裏麵還有一條雞腿。

老瞎子接過湯碗,並沒有立刻上口,而是用筷子去撈,待得感知到湯裏放的是雞腿,連連搖頭,“吃不得,吃不得,換過,換過。”

吳中元不明所以,追問原因,老瞎子隻是不吃那雞腿,請他換過。

於是吳中元又換了雞翅給他。

老瞎子辨明事物,再度搖頭,“飛龍天賜股肱,自全羽翼,吃不得,吃不得,承蒙不棄,蒙賜一口調味野菌就好。”

吳中元笑了,本來是微笑,想到老瞎子看不見,便笑出了聲,老瞎子此舉大有深意,乃是借機向他表明自己的態度以及對自己的定位,在老瞎子看來,他有自己的股肱輔弼,而且原本就有飛天雙翼,自己的位置和作用並不是飛龍的腿腳和雙翅,隻不過是飛龍的配料。

笑過之後,吳中元將放有雞翅的湯碗放在了老瞎子的麵前,“卻之不恭。”

老瞎子聞言,麵露欣慰,卻之不恭通常是上級對下級說的,帶有一定的命令意味,這也間接表露了吳中元的態度,此事基本上算是定下來了。

但老瞎子仍然沒喝那碗湯水,道謝過後將其小心的往一旁推了推,“稍後再喝。”

吳中元又為老瞎子倒了杯酒,對飲過後,老瞎子還碗桌麵,“若有疑問,請問。”

“我現在應該做什麽?”吳中元問道。

“那得看你想要什麽?”老瞎子沉聲說道。

“和。”吳中元說道。

“小和?大和?”老瞎子正色問道。

“大和。”吳中元說道。

“欲求大和,必經大戰,欲經大戰,必先立足。”老瞎子回答的很幹脆。

“立足之地我已經有了,”吳中元說道,“九連,九牧,大澤,崮山,洪山,曆山六座垣城。”

“此事我已有耳聞,”老瞎子點了點頭,“但你立足未穩,不宜輕舉妄動,固本安基才是當務之急。”

“願聞其詳。”吳中元說道。

老瞎子沒有立刻接話,沉吟良久方才搖頭說道,“你雖得六城卻分屬三族,人心不穩,風吹草動,這等關頭不宜招賢納士。想要安基固本,隻能慎行守成。意圖強大,隻能劍走偏鋒。”

老瞎子言罷,吳中元將那碗飛龍湯端到了他的麵前,“請用。”

老瞎子豈能不明白吳中元此舉用意,摸索著接過,欣喜之中帶著幾分惶恐“多謝,多謝。”

待老瞎子喝過一口放下湯碗,吳中元又問道,“老哥兒貴姓?”

“實不相瞞,與王同姓。”老瞎子說道。

吳中元聞言眉頭大皺,這時候姓氏就代表族群,老瞎子口中的王指的就是他,原來老瞎子之前也是熊族人。

就在此時,老二自門外走了進來,不確定老二是不是聽到他們談話,吳中元便刻意擾亂視聽,“既然姓王,以後便以王兄相稱。”

老瞎子不明所以,先是一愣,待得老二走近,他有所察覺,方才反應過來,“逾越了,逾越了,行將朽木之人,受個老字便好。”

“大哥,我回來了。”老二滿臉是笑,衣服也換了,它是個侏儒,沒合適的成衣,也不知從哪兒搞了身兒孩童穿的小紅襖。

“老王果然沒看錯你,我說你會趁機開溜,他卻說你乃誠信之人,不會行那無信之舉。”吳中元一箭雙雕,老二沒跑確實難得,它雖然沒跑,卻肯定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對此必須給予認可和表揚。此外,日後老二和老瞎子都要跟著他,團隊內部必須一團和氣才行。

“大哥救我性命,我還沒報答你呢,怎麽會跑。”老二笑道,言罷,又衝老瞎子抬了抬手,“老哥,你好。”

老瞎子回以微笑。

吳中元衝老二指了指東麵座位,老二走過去,爬上了椅子。

吳中元拿起酒壇想要倒酒,老二搶著要倒,擔心它手小拿不住,吳中元就不鬆手,就在二人爭奪酒壇之際,門外傳來了女人笑聲。

吳中元聞聲轉頭,隻見門口站著一個濃妝豔抹,衣著暴露的妖豔女子,可能是因為老二怪異的體態和奇怪的穿戴,此時那妖豔女子正看著老二在吃吃的笑。

吳中元一回頭,那女子看清了他的長相,眼中有霪邪神采閃過,側目過後竟然扭腰送胯的走了進來。

“哎喲,哪裏來的俊俏小哥兒,眼生的很哪。”妖豔女子言語**。

老瞎子低聲提醒,“是西麵街上的娼人,花名殺千刀,七星山的眼線。”

這妖豔女子當在三十出頭,模樣倒也過得去,妝化的很濃,這時候沒有正兒八經的胭脂水粉,也不知道塗的什麽玩意兒,臉白的嚇人,嘴紅的瘮人,身上穿著一套紗衣,薄的能清楚的看清裏麵的肚兜兒和褲衩兒。

妖豔女子扭到近前,饒有興致的歪頭看著老二。

但凡肢體有缺陷的人,最討厭別人盯著自己看,老二對吳中元心存畏懼,卻不怕這娼人,“你個臭娘們,看什麽看。”

妖豔女子挨了罵,也不生氣,霪**笑道,“小矮子,火氣還挺大。”

言罷,又看向老瞎子,“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萬事通啊。”

不等老瞎子接話,妖豔女子又看向吳中元,“小哥兒,這萬事通沒什麽真本領,全靠那三寸不爛之舌騙些吃食,你想要探聽什麽消息可以找我,姐姐的舌頭可比他巧多了。”

吳中元皺眉看著那妖豔女子,這家夥放在現代肯定是個夜場殺手,神兵利器她肯定是斬不了的,這種貨色也隻能斬些破銅爛鐵了。

見吳中元看她,那妖豔女子笑的更加放肆,雙臂壓著西麵座椅的靠背,彎腰低頭,故意露胸,“小哥兒,你打哪兒來呀。”

吳中元厭惡的瞅她,老二也在瞅她,它雖然是公的,卻不喜歡女人。老瞎子也在皺眉,如果沒瞎,估計也會瞅她。

“小哥兒,說句話嘛。”妖豔女子發嗲。

嗲的吳中元起了一身雞皮,但他原本是皺眉的,待得看到門口進來的那人之後臉上卻出現了笑容。

“小哥兒~”妖豔女子不明所以,隻當自己魅力無窮,但她還沒嗲完,就被薑南抓著脖領扔了出去,啪嘰一聲落到街上,摔了個五體投地。

薑南拉開椅子坐下,“何時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