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契書

先把白老爺子抬出來,白應福省了自己落埋怨,又斷了白應魁拒絕的心。

“你這次受了大委屈,咱不能就這麽算了。大哥,這不僅僅是你自己的事,還是咱老白家的事,要是就這麽算了,以後別人就覺得咱們老白家好欺負,不把咱們當回事了。”

大話一壓下來,白應魁張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半晌才道:“再怎麽說也是一場師兄弟……”

“你把人家當師弟,人家可沒把你當師兄啊!”白應福冷笑了聲:“大哥,總之這事不用你出麵,我都和劉家娘子說好了,醫藥費什麽的,劉家賠咱們十兩銀子,你呢,就隻管一會在契書上簽個字,再讓老四寫個不追究的文書,你按個手印,這事就算了了。”

“十、十兩??”白應魁愣愣地看著白應福,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這年頭,十兩銀子已夠一個五口之家的一年開銷還多,可白應福張嘴就說十兩銀子,這個獅子口開得可不算小。

“那個,我師父就留下這麽個鐵鋪……”

白應魁撫著額頭,似乎不知該說什麽。

白應福卻是笑起來:“怎麽?大哥還念著舊情,不想讓那小師妹為難?”

“你瞎說什麽?”白應魁喝了一聲,又看朱氏,過了半晌才道:“這事——不能這麽做……這樣,出去會被人指著罵的……”

“罵什麽啊?大哥,這事都這麽定了,你就別節外生枝了,你想想啊,你要養一個月,可就拉不了腳了,這錢不該賠你?養傷總得吃點好湯水吧?一枝人參你知道多少錢嗎?就不說別的,嫂子照顧你,家裏的活不就得二嫂和蘭草幹啊?這花費的工夫不是錢?”

“我不是說——”白應魁嘴拙,憋到最後隻是一句:“這不對!”

白應福冷笑出聲:“不對?要不,你和爹說去?”

張了張嘴,白應魁怎麽說得出要去和白老爺子講道理的話呢?

“爹今天可是氣壞了,你是沒見著啊!大哥,你是咱們家的老大,是爹的主心骨啊!你要有什麽事,他老人家可怎麽辦?這個馬立三,隻讓他賠錢,那就是便宜他了,要爹的想法,恨不得也捅他一刀啊!”

拍了下白應魁的肩膀,白應福又道:“你放心,這十兩銀子,對劉家鐵鋪來說不算多,輕鬆拿出來,根本就不會誤了鐵鋪做生意。大哥,我知道你心善,可心善也得分時候,你不能這個時候拆自己家人的台呀!”

囁嚅著,白應魁到最後也沒說出要說的話,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你讓老四寫文書吧!”

白應福立刻笑了:“這就對了,大哥,一會我拿來讓你按手印。”

白應福一出去,白應魁就低下頭捂住臉:“我、我真是——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要……”

他沒說出最後的話,可屋裏幾個人都知道。

許文嵐想說話,白勝文卻是拉著她走了出去:“爹不會想讓人看到的……”

男人都是硬漢,不想被人看到最無助的樣子,許文嵐能懂,但——他們是親人啊!

不對,或許就因為白應魁是父親,才會更不想讓子女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許文嵐偏過頭,看著白勝文:“哥,你以後要有事,我想幫你,千萬別趕我走。”

聽到這句話,白勝文一下就笑了:“好,就是我哭,也不怕你看。”

笑著點了點頭,許文嵐扭過頭去:“爹在哭嗎?”

其實剛才已經聽到白應魁哭了,可是剛才又和現在不同。

人過三十,兒女雙全,卻仍是不能自己做主,這樣的日子的確是不好過。

白應福拿契書和文書過來時,劉梅也跟著來了。

看到劉梅,白應魁低喚了聲:“師妹……”

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怎麽說。

劉梅卻一下就笑了:“終於又叫我師妹了。大師兄,你別在意,我知道的……”

一句沒說完的話,道盡了所有。

白應魁按下了手印,看著劉梅離開,歎了一聲,緊緊地握住了朱氏的手。

趁著夜色,一家人回了靠山屯。

白勝文趕的馬車,白應魁躺在車上,朱氏和許文嵐在兩邊護著他,生怕他被碰到了。

白老爺子和兩個兒子坐在前麵。

白應福有些興奮,一直和白應天說個沒完,老爺子雖然沒說話,可是看神情卻也是高興的。

偶爾回頭,看看白應魁,溫和地道:“你好好養著,明個兒叫你娘燉隻老母雞給你補補。”

白應魁低聲應了,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的黯然,一路上都沒有說過話。

回了家,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嘉慶二年就這麽要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昨晚上回來得晚,白應魁雖然強忍著沒**出聲,可都知道他疼,心裏惦記著,就連最鬧騰的白勝武都消停了。

早上起得早了,也沒跑出去瘋,就趴在炕上,看著白應魁。

白應魁一睜開眼,就看到小兒子水汪汪的眼。

“怎麽了?誰欺負你了?”抬手抹去白勝武臉上的眼淚,白應魁啞著聲音問。

“爹,你是不是很疼?”白勝武爬起身,端了水碗過來,拿勺子喂白應魁。又抽嗒著鼻子道:“我以後要當大將軍,到時候就沒人敢欺負爹了——我、我現在就去學武,誰敢欺負咱們家人,我就打死他!”

喝著水,白應魁直接就嗆了,猛咳了好幾聲,他才訓道:“瞎說啥?哪兒能隨便就打死人?二寶,以後再不行這麽說話。咱們是本份人家,不能做那惡霸樣的事兒!二寶啊,爹是被傷到了,可這是個意外,這世上還是好人多,你不能學成個惡霸似的!”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白勝武想了想又道:“那我不打人,可要是有人打我,或者是打咱們家的人,我就打他。”

白應魁笑起來,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摸了摸白勝武的頭。

白勝武趴在他肩上,頭一歪,忽然道:“姐,你來了!”

白應魁忙撐著身子要起來。

站在門口的白帶弟忙往前搶了兩步:“你別起來,還傷著呢!”

白應魁眯眼笑起來:“慧兒,你快坐。二寶,看看還有啥吃的,給你姐拿著吃。”

“我不吃,我、我就是來看看你……”白帶弟咬著唇,頭一低,淚就落在衣襟上:“你可別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