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可憐之人

細一想,住在東廂的白老大一家,倒還算好了。前麵是倉房,後麵是水井,幹淨。

而西廂那頭,前頭是牛馬棚,後頭是豬圈茅廁,中間過道上又是雞窩。現在是冬天還算好些,到了夏天光是這個味兒就已經夠熏人的了。

想來這是白老大占了長子的名份,這才住了環境更好的東廂,隻是有些奇怪,白老二就沒順序也住到東廂去,而是和白老三一起住在了西廂,而且還是住著挨著雞窩豬圈茅廁的這一邊,東廂那頭反倒是空了一半出來。

心裏覺得奇怪,但這些話倒不好問。一抬頭瞧見白應祿屋裏還亮著燈,倒是順嘴說了句:“二嬸他們還沒睡呢……”

才說這句,就突然聽到白應祿屋裏“嘩啦”一聲,倒像是掀了桌子,碗碟什麽的都掉到地上了似的。

許文嵐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裏頭白應祿在罵:“臭娘們——”

拳頭擊在皮肉上的悶響聲,女人隱忍的低泣,孩子壓抑的哭聲,還伴著低叫聲:“爹、爹,你別打娘了……”

家暴啊!渣男啊!

許文嵐隻覺得頭皮一下就炸了起來。

之前看白應祿脾氣暴,被白蓮花一挑唆就動手,已經懷疑他是個家暴男了,現在看,可不就真是個家暴男。

以為關了門在自己屋裏打,別人就聽不到了是吧?

屋裏燈光昏昏,人影交錯,雖然看不到裏頭,可看身形被壓在底下的分明就是瘦削的王氏。

一時氣血衝頭,許文嵐一跺腳就要往裏衝。

還沒等她衝到門前,東廂白老大家的門打開了,白應魁站在門口一聲吼:“老二,你又發什麽瘋?!”

聽到這一聲吼,許文嵐舒了口氣。

好在這個家,不是所有人都那麽淡漠的。

白應祿屋裏打罵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不一會兒,房門打開,卻是頭發淩亂的王氏。

反手捋著頭發,一手還在拉扯著淩亂的衣角,王氏臉上分明還帶著淚,卻在笑:“不好意思啊,大哥,把你們都吵醒了吧?”

聽到這一句,許文嵐差點就跌一跤。

有沒有搞錯啊?被老公打了,一露臉,頭一句話居然是說“不好意思”。

“二嬸,”搶在許文嵐之前說話的是白勝文,小心翼翼地看著王氏,小少年有些遲疑:“你沒事兒吧?要不要我去……”

“二嬸沒事,就是剛在屋裏摔了下……”掩飾地別過臉去,王氏用手擋了半邊臉,又揮手:“你們快回屋去吧!天冷著呢!”

這是在幫白應祿掩飾?

許文嵐怒極反笑:“二嬸,你不疼嗎?”

從前就聽說過被家暴久了,人都麻木了,就是有人幫忙還會維護施暴者的,可聽說歸聽說,真親眼看到,真是讓人憋了一肚子的氣。

“二嬸,我、我爸就站那兒呢!二叔有什麽不對,他肯定不會隻幫著自家兄弟不幫你的——你有什麽事,就說啊!”

“這孩子,我沒事兒——真沒事兒……你們都快去睡吧!”

就好像沒聽明白許文嵐說的話,王氏扭身進了屋。

許文嵐張了嘴,還想說什麽,屋裏的燈“忽”的一下滅了。

看著沉入黑暗的窗,許文嵐一肚子的話都憋在肚裏成了火,偏偏這個時候白勝文還一聲低歎:“二嬸也是可憐……”

“可憐!?是可憐!可這可憐——哼……”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要是王氏是個自己能立得起來的人,憑他是誰,也不能這樣把她不當人似地作踐。

沒把後半截話說出來,許文嵐咬了咬牙,扭頭瞪白勝文,帶著一股子狠勁兒:“我可不是什麽可憐人,誰要是敢碰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是咬也要咬斷他的手指頭——你沒見著,羊頭上還長著角呢!就是被老虎一口吞下去,還能用角豁開虎肚子呢!”

聽得發怔,白勝文盯著許文嵐,半晌都沒反應過來該說什麽。

“大寶、文嵐,回屋了……”

聽到白應魁叫人,白勝文才反應過來,先是去看許文嵐,見她抬腳往自家屋裏去,忙跟上,卻小聲嘀咕:“我、我不會打人的……”

腳步一頓,回頭盯了眼白勝文,許文嵐抿了抿嘴,忽然覺得心裏舒服些了。

回了屋,朱氏剛泡完腳,正在用幹抹布擦腳:“老二又幹什麽?是不是又自己窩在屋裏頭喝貓尿?!早就叫他別喝了,一喝多了不是打老婆就是罵孩子,整天就沒個消停時候,這日子還怎麽過?!要我是二弟妹,早就掀了他桌子,還叫他喝?!”

白應魁嗬嗬一笑,陪著小心:“要是二弟妹有你那脾氣,不就好了——老二啊,也是心裏頭發堵得慌,這才喝點小酒……”

聽他這麽一說,朱氏一下就樂了:“還喝點小酒?分明就是個大酒包!還心裏頭堵得慌?怎麽著,心裏不痛快就能打人是吧?我心裏頭還不痛快呢?怎麽不見我打人啊?!”

“你不痛快打我啊!”白應魁好脾氣地笑著,過去端了腳盆轉身去倒。

“呸,我要打你白老大,你家裏頭幾兄弟還能答應?”嘴上哼哼著,朱氏扯過許文嵐,揉著她冰涼的手。

“瞧見沒?你爹啊,偏心他兄弟呢!不就是又想說沒生兒子的事嗎?咱文嵐可說了,這生不生出兒子來,那都是看男人的……”

揚著聲說了句,沒聽到外屋白應魁的回應,朱氏臉一扭,又問許文嵐:“閨女,你下晌飯時說的真不真?”

“怎麽不真?”許文嵐也知道朱氏的意思,故意說得大聲:“這事,都書上寫著的,洋人給皇上講時可是說得明明白白,這個都是人的基因決定的……”

“基因?到底啥是基因?”朱氏還好奇,冷不丁炕裏一個小子潑冷水:“說得好像你跟皇上一起聽洋人講過課似的……”

臉上一燙,許文嵐扭頭看著在炕上牆邊倒立,大頭朝下的白勝武,頭一仰:“你又怎麽知道我沒一起聽過課呢?”

一撇嘴,白勝武身子一翻,人還沒站穩,先被朱氏扯過來打了兩下屁股:“哪、哪兒都有你,還不進被窩去——文嵐,別理這臭小子!”

小心盯著許文嵐的臉色,朱氏小聲道:“過去的事,你記不起來就別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