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我已十八,父親幾乎拿出家產一半讓我打理。提供最好的體驗這幾年來,除每日進貨售藥,其餘時間我都沉迷於藥典之中。由於父親樂善好施,買賣也厚道公平,當地百姓對我們逐漸友善起來

這正是我重振家業大計的第一步。長白山起伏連綿,積雪終年不化,原始森林中巨樹高於二十丈者比比皆是,山中終日密不透光,虎豹狼熊自不必說,就是植物也能沾染仙氣變化為鬼魅襲擾山人,沒有本地向導的指引,外人是萬萬不敢入內的。

其實我最想接近的是四爺。他的原名山民們都不記得了,也不敢問。我隻知道他以前仿佛與綠林響馬一起占過山頭,排行第四,後來老婆被大寨主看中,竟背著四爺胡搞。四爺怒殺了奸夫淫婦,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策馬揚鞭逃出山寨,再不過問綠林之事,從此便隱居在我們這小小集鎮。四爺身高體壯,雖歲過五十,仍精神矍鑠,二目閃閃放光,殺氣逼人,以至學堂的先生們常常用“四爺來了”嚇唬淘氣的學生。說實話,我見到四爺也很打怵,他性格暴躁多疑,一雙鷹樣的眼睛能把人心事看透,我生怕自己的小伎倆被他識破。

但想做的人多,敢做的人少,能做的就更少了。傳言挖參損命,非命硬之人不能消受。每次入山,少則五日六日,多則十天半月,不僅要日行百裏,而且要與虎豹為伴,保不齊哪次就有去無回。更讓人膽寒的是各種成仙的鬼魅,常施以妖術邪法使人產生幻境,死於迷路幹渴。這小小集鎮,每年因挖參而守寡的婦女就不下十餘。所以沒有十足把握,常人是斷不敢貿然進山的。

四爺便是這集鎮上挖參行當中一頂一的高手,傳聞十年前有術士雲遊,經過此地,見四爺麵相竟大驚失色,言四爺是十世難遇的天罡地煞附體,英氣直衝霄漢,乃極陽之人,道行淺的鬼魅隻怕見到都要現出原形。我不知道鬼魅是否害怕四爺,但我知道集鎮的山民對他都很畏懼。四爺仗著這股膽氣,縱橫長白山林十餘載,從未出事,這也讓集鎮的山民對四爺多了一分莫名的崇拜。

不知是不是老天訂下的規矩,暴烈的男人通常都有漂亮的女兒,而且爹越暴烈,女兒就越漂亮,這曾一度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暴烈的男人大多能娶到漂亮女人的緣故。四爺的女兒也沒能逃出這個規律,年方二八就出落得楚楚動人,雖不敢說國色天香,但在我們這個小集鎮裏,絕對是風流少年私下傾慕的第一人選。之所以說“私下傾慕”是因為大家都太怕四爺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訂下的規矩,美麗的女人通常都很多病,而且容貌越美麗,病就越致命,這也曾讓我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想破腦子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可歎四爺的女兒也沒能逃出這個規律。六歲就得了不治之症,時常頭痛,嚴重時竟能昏厥幾日不醒,四爺走遍白山腳下所有名醫藥堂均不得解,後遇見一個不知什麽附體的巫婆,告知四爺說:病人前世本是嫦娥身邊的丫鬟,因不小心喂死了玉兔而被貶下凡間受罰。病人如果想減輕痛苦,就必須在草藥中攙以極品玉粉做引,何時服下的玉粉數量能夠完全還原為玉兔,何時才能痊愈。四爺本不相信,無奈當時也無其他辦法,隻能冒險一試。便托人在遼西最大的玉器店買了一塊上品白玉,研碎後讓女兒兌藥服下,竟三日不痛四爺大喜,重重賞了巫婆。巫婆在臨走對四爺說,光吃夠這白玉還不能治本,必須要弄到組成玉兔雙眼的紅玉才行。

紅玉又名血玉,其形成必須具備兩個條件:

其一,紅玉必放於殉葬三百人以上的大型寢陵中;

其二,紅玉必須在寢陵內吸收兩千年以上的怨氣。

四爺詳細記錄下來,一邊挖參積累財富,給女兒購買白玉暫緩其痛;一邊托人打聽血玉的下落,為了討個吉利,還特地找了易名先生,給女兒改名為靜玉。我當然不能放過四爺的這個短處,早在兩月之前就故意放出消息,說我身居京城的表叔是當地最大的文物販子,與全國各地的盜墓賊均有聯係。後來消息“不知不覺”傳到了四爺耳中,老頭子親自登門拜訪,我都以進藥外出之名躲了起來。想著他美麗女兒頭痛的模樣,我也很不忍,但我告訴自己:無論什麽東西,太容易得到,就顯不出珍貴。為了實現複興大計,我必須得昧一回良心。

村公祠前的聚宴就是我計劃的第一步,之前我打著外出進藥的幌子,跑到遼西的大集鎮裏買了很多京城出產的東西,好容易憋到臘月二十九的下午,才回到集鎮。

鎮上的山民已經把村公祠前布置的喜氣十足,女人們在露天的棚子裏煮雞燉魚,孩子們則在空地上笑語歡天地放著爆竹,眼見著這濃濃喜樂,我的心軟了,想馬上結束這預謀已久的謊言。不過一想起老頭子暴跳如雷的樣子,這念頭馬上又滅了,戲還是要繼續演下去的,否則我脖子上架的就是老爺子的馬刀。

傍晚時候,村長和眾山民們已陸續來到村公祠前,我客氣地給村民們發了京城的禮品,兼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祠堂前十餘張桌子,四爺果不出我所料,早已坐到顯著的位置,靜玉也坐在旁邊。又發了一會禮品,我來到他們的桌前,對四爺一躬掃地,道:“四爺,您也來了,真是給晚輩的麵子。晚輩剛從京城回來,知道四爺愛抽旱煙,特給四爺買了一隻銅嘴煙槍,聊表寸心,望四爺笑納”。四爺喜出望外,忙起身相扶,說:“賢侄太客氣了,我一糟老頭子,何德何能,竟讓賢侄破費”。我起身又來到靜玉跟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紅綢包著的小盒,對靜玉說:“靜玉妹妹,此次哥哥回京,在八大胡同看到有胭脂水粉賣,特地給你捎回一盒,你看看喜不喜歡”。靜玉先是一驚,旋即露出笑容,伸手接過小盒打量。

由於平時常受頭痛折磨,靜玉很少能笑。這難見的風景竟讓我撞到一次,真是死都值了。料想當年白居易筆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玉環也不過如此吧。不知不覺中,一股急流的氣血直衝腦頂,我手心發汗,並開始微顫。靜玉拿了水粉專注地端詳,看來甚是喜歡,女孩的興奮和矜持同時寫在俏麗的臉上,一時竟緊張得不知說什麽才好。我忙問道:“靜玉妹妹,這胭脂,你喜歡麽”,靜玉低下頭,小臉憋的通紅,半晌才開啟皓齒朱唇說:“喜歡,多謝焉哥哥”。

這一聲“焉哥哥”傳入耳內,頓時讓我感覺像吃了十粒“檳榔順氣丸”一般,沸騰的血液從腳底板衝到天靈蓋,在體內川流不息。我想,這恐怕是自我我從娘胎裏出來,第一次聽見別人這麽溫柔的叫我吧,等著吧,靜玉妹妹,等哥哥挖出古參的時候,一定要到找京城找最好的神醫治好你的病,再八抬大轎把你迎娶過門。旁邊四爺輕咳一聲,把我從美夢中推醒,我咂了咂嘴,戀戀不舍的把目光從靜玉的身上移開。四爺拉我坐下,問道:“聽說,你有表叔在京城開古玩店”,我答道:“是有,不過好像沒有什麽正經的器皿書畫,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四爺頓時來了精神,道:“賢侄啊,你也知道,你靜玉妹妹從小就得了怪病,頭痛起來,幾日不消,一旦疼痛起來,連我這糟老頭子的心都跟著一起痛啊。幾年前我帶你妹妹去看了巫醫,巫醫說這病必須要服食上等的玉才能解除,這些年來,四叔我靠著入林抬參,買了無數白玉,可終不能去根,如想痊愈,必須有吸收兩千年怨氣的血玉才能行啊。不背著賢侄說,你四叔以前是響馬出身,被逼無奈才躲入這深山小鎮之中,如果出現在關內,必遭仇家所殺,我死了倒沒有什麽,你靜玉妹妹她小小年紀,尚未出閣,我要死了,她又有誰可以依靠”說到這裏,語音竟有些嗚咽,我心頭為之一震,牙根咬破了舌頭,也覺得此事我做的太不地道,竟拿一家父女的幸福算計。不過此時我已騎虎難下,隻有學會了這挖參的手藝,日後做個大活,然後帶著錢回京城,給靜玉妹妹治病這一條路了。

決心已定,我忙起身站立,正言與四爺說道:“四爺您放心,從今之後,靜玉就是我的親生妹妹,我劉知焉有一分能力絕不隱藏半分。我明日就飛鴿傳書,讓表叔留意血玉的消息,一旦有了消息馬上告予您知”。聞聽此言,武勇了一生的四爺竟不顧眾相親在前,老淚縱橫要給我下跪。我哪能消受的起這般,忙上前阻止,眾鄉親一起把四爺扶回原位。

我趁著混亂,繞到祠堂後,長舒了一口氣,剛才咬破舌頭的積血緩緩從我嘴角流下,這時,一輪明月正升上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