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老工程師

在隨後的兩三天時間裏,林振華一行又到外貿部、國家經委、國家計委等單位去走了走,還以私人身份去拜訪了一下何海峰。各家單位對於錫雅部落這個項目的態度都大同小異,認為項目是好項目,就是地方太不合適了,無論走出於政治上的考慮,還是安全上的考慮,這個項目都應當暫緩。

部委裏的人們對林振華等人自然是官腔多於實話,大抵是從什麽國際主義、第三世界之類的大道理出發來說事。何海峰相對來說就實在得多,他提醒林振華,這個項目風險太大,萬一出現閃失,會影響到他林振華的前途,所以千萬還是謹慎為好。不過,何海峰也承認,如果這個項目能夠做成,對於我國企業進入非洲市場是非常有好處的。

在北京活動了幾天,也沒個結果。陳天那邊回了個信,說是已經向他老爸匯報過此事了,老爺子答應找機會向有關領導提一提,但這個機會需要等,所以,讓林振華他們還是先回潯陽去忙自己的正事為好。

臨行前一天,林振華安排大家自堊由活動,自己則想呆在招待所裏好好睡上一覺。韋東齊到招待所旁邊的商場轉了一圈,買回來一大堆糕點、補品啥的,然後開始換衣服、刷鞋,好像要去探望什麽親友的樣子。

“老韋,怎麽,北京有親戚?”林振華躺在床上不經意地問道。

韋東齊搖搖頭道:“不是,走過去認識的一個老工程師,十幾年沒見麵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呢。”

“很大歲數了嗎?”林振華問。

韋東齊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道:“應當快70了吧,當年他就快60歲了,老爺子身體也不太好。”

“他是幹什麽工作的?丶,

“搞煉油設備的,對了,林經理,他是我們當年11萬噸乙烯攻關組的技術和經驗方麵,都堪當我的老師了。當年我們一起工作的時候,他對我很好,把我當成自己的晚輩一樣對待的。”韋東齊帶著幾分留戀的神色說道。

“哦,是這樣?”林振華聽說是搞煉油設備的頓時來了精神,他從床上跳下來說道:“走吧,老韋,咱們一塊去看看。”

韋東齊遲疑道:“林經理,我都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健在呢,還有,我們當年分開的時候,他隻留了一個家庭住址給我,這都10多年時間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住在那裏呢,弄不好就是撲個空。”

林振華不以為然地說道:“撲空就撲空吧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情,權當逛逛北京城了。正好,我開車送你去。”

為了方便林振華等人活動,陳天留了輛吉普車給林振華。在他們三個人中林振華和項哲都會開車,而且也都在潯陽拿了駕照。那時候北京的路上車還不多,停車也方便,有輛車在手邊,辦事的確要方便得多。

韋東齊知道林振華的脾氣,也就沒有推脫。林振華幫韋東齊拿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擱在吉普車的後座上,然後親自駕車帶著韋東齊向北京城東南角的一片工人宿舍區開去。

在路上韋東齊向林振華詳細介紹了一下他要去看的那位老工程師的情況。老爺子叫賀誠山,是北京某化工設備企業的工程師,專長是低溫設備製造。十幾年前,國家計委組織11萬噸乙烯技術攻關賀誠山領導的一個技術小組負責乙烯壓縮機和丙烯壓縮機的研製工作。

一套乙烯裂解裝置包括300多台設備,其中最核心也是技術難度最大的是所謂“乙烯三機”即裂解氣壓縮機、乙烯壓縮機和丙烯壓縮機。在這三機中,丙烯壓縮機的進口溫度是零下40攝氏度,乙烯壓縮機的進口溫度是零下102攝氏度,屬於低溫壓縮機。

在低溫條件下,各種材料的力學性能會發生變化。在常溫下堅硬無比的金屬,在低溫條件下可能會脆弱得像刨花板一樣。壓縮機是在高壓條件下工作的設備,對於材料的韌性要求又是非常高的。正因為如此,低溫壓縮機的材料選擇、結構設計、製造工藝等,都屬於世界性的技術難題。

在十多年前那次攻關中,項目組最終也未能解決這些技術難題,導致整個項目折戟沉沙。項目失敗後,攻關組的技術人員們各自返回自己的工作單位,韋東齊從那時至今,一直沒有再見到過賀誠山。

“師傅,麻煩打聽一下,這個地址怎麽趙……

林振華和韋東齊都沒有到過這個叫作“雙井,的地方,林振華在前世勉強聽說過這個地址,但那也僅限於知道它是地鐵線上的一個站名而已。沒奈何,兩個人隻好一遍?往前開著車,一邊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向路人打聽。

“雙井南裏,哦,我知道,那是化工五廠的家屬院吧?”您二位打這一直往南,看到一個水塔的地方再奔東,往前大概500米左右,那有兩個煙囪,您走第二個煙囪底下,有一胡同,順那胡同再往南……”熱情的首都老頭連說再比劃,沒等他說完,韋東齊已經暈了。

走過了無數的水塔和煙白,林振華和韋東齊終於找到了的那個小區,那是一個由十幾幢建於50年代的六層單元樓組成的小區,小區裏種著高高的楊樹,遮天蔽日的,在盛複的午後,顯得十分蔭涼。

“同誌,你們找誰啊?n

在小區門口,一位小腳老太太警惕地湊上前來,攔住吉普車,看著車上的二人問道,她老人家的胳膊上戴著一個紅袖箍,看著像赤衛隊員似的。

“17號樓3門402,賀誠山。”韋東齊把地址條拿給小腳老太太看,同時間道:“大媽,麻煩問一下,這位老先生現在還住在這嗎?”

“你們和他什麽關係啊?找他有事嗎?”老太太十分敬業地問道。

韋東齊道:“我算是他的同事吧,過來看看他。”

“同事?你和他是哪的同事啊?”

“辦…我們過去在一起搞過技術攻關,賀老算是我的老師。對了,我是江南省漢華重型工業集團的,這是我的工作證。”韋東齊把工作證掏出來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認真地看了看工作證,這才點點頭道:“哦,你還是處長呢,那你們進去吧。那誰,你是司機吧,你把車停那邊樹底下。”她的後一句話是對林振華說的。

“他可不是司機,他是……”韋東齊連忙打算解釋。

“嗬嗬,我就是司機。“林振華嘻嘻笑著。以他倆的年齡來看,說林振華是韋東齊的司機,那是最合情合理的。如果說林振華是韋東齊的上級,估計老太太立馬就要報警,覺得這倆人肯定是騙子。最簡單的一個證據是:這個世界上,哪有會開車的副總經理?

“大媽,賀老這時候會在家嗎?”韋東齊問道。

“你甭上他家找他去,每天這個時候,他都在樓下給一幫孩子們上課呢。你看那邊沒有,在那給孩子們上課的就是他。”老太太指著小區裏一片樹蔭說道。

“上課?上什麽課?”

林振華和韋東齊帶著滿腹狐疑,向老太太著了謝,向著那片有樹蔭的方向走去。走到跟前,果然見樹蔭下坐著十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半大孩子,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課。

在他們前麵的樹上,掛了一塊似乎是用床板刷上黑漆改成的黑板,一個老頭正在往黑板上寫著化學方程式,一邊寫一邊還在講解著:

“碳酸氫鈉和鹽酸發生反應,屬於放熱反應,生成氯化鈉、二氧化碳和和…,

林振華和韋東齊二人停住了腳步,不敢去打攪老先生上課。韋東齊小聲地對林振華說道:“這位老先生就是賀老,看起來,他比十多年前可老多了。”

林振華打量著賀誠山,隻見他大約一米七幾的個頭,身體瘦弱,像根竹竿一般。他的頭發已經全白,眼睛似乎也有一些白內障的樣子,看不出太多的光彩。由於周圍有十幾個學生,而且是在室外講課,所以他竭力地提高了嗓門,但畢竟中氣不足,往往說幾個字之後,聲音就弱了下來,不得不停下喘一口氣,然後再接著說。

“賀老真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啊,這麽大歲數還給孩子們補課,真是不簡單。“林振華感慨地說道。

韋東齊道:“他一直都是這麽熱心。過去我們在一起搞攻關的時候,他也經常給我們這些年輕人講課,不過那時候他聲音很宏亮。”

“也給你們講碳酸氨鈉?“林振華好奇地問道。

韋東齊笑道:“這當然不可能,他給我們講材料的斷裂韌性,講如何用壓痕法和單邊切口梁法刻量刻量材料的斷裂韌性。”

“這是物理學的?“林振華道。作為一名機械係的研究生,他對斷裂韌性算是比較熟悉的,至少知道這東西與什麽碳酸氫鈉是兩碼事。

“老先生械的,不過這種中學化學的東西,他肯定是懂的,估計是想發揮點餘熱,幫小區裏的孩子們補補課吧。”韋東齊猜刻道。

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交談著,那頭賀誠山的課已經講完了。學生們忽拉忽拉地站起來,收拾起文具,對賀誠山說著再見之類的話,不一會就走了個幹淨。從一旁的門洞裏走出來一位老太太,開始幫著賀誠山收生們坐的小凳子,把它們碼在一旁。老太太和賀誠山之劍配合默契,估計應當是賀誠山的老伴了。

韋東齊和林振華兩個人見狀,連忙走上前去幫忙。林振華說道:“賀老,大媽,你們放著吧,我來幫你們收拾吧。”

“哦,沒事沒事,不麻煩的。”賀誠山隨口說道,他抬頭看了林振華二人一眼,見不是自己認識的人,不由得有些奇怪:“你們兩位是……你們怎麽認識我的?,丶

韋東齊笑著說道:“賀老,您不記得我了?我是小韋。”

“小韋?”賀誠山以手敲頭,似乎是在回憶這個小韋的來曆。

“我是江南省石油化工機械廠的,11萬噸乙烯攻關的時候,和您在一起工作,您還記得嗎?”韋東齊提醒道。

“哦,小韋”一提起“萬噸乙烯,賀誠山的記憶便被喚起了,他一把拉住韋東齊的手激動得連聲咳嗽起來:“哎呀,原來是小韋啊。讓我想想,你叫韋……韋東齊,對不對?”

“沒錯,賀老您的記性真好。”韋東齊高興地說道,在當年他雖然算是一個比較努力的年輕人,但位置上比不了賀誠山這樣的老工程師。賀誠山能夠記得他的名字,這讓他很是感動。

“記得,記得。”賀誠山拉著韋東齊的手不放,臉上洋溢著真摯的笑容,“咱們當年的集體合影,我還一直掛在家裏呢,沒事就看看。你們這些人,我都記得的。怎麽,小韋你是來北京出差嗎?住下沒有,如果住的地方不方便,在我家擠擠也可以。”

一句“擠擠”一下子就讓韋東齊找回了當年的感覺。雖然當年隻是短暫地在一起工作事後又十幾年未見,但賀誠山對韋東齊似乎沒有任何一點生份的感覺,一見麵就認認真真地惦記著幫韋東卒省出差費了。

“賀老,不必麻煩了,我已經在招待所住下了,今天就是專程來看您的。

,韋東齊說道。

林振華此時已經幫著賀夫人把凳子等東西碼在樹下,又在上麵蓋上了一塊苫布。騰出手之後,他走過去把韋東齊買的禮品一齊拎了過來笑著對賀誠山說道:“賀老我是韋處長的同事,今天是專程陪韋處長來看望您的。”

“哎呀,你們來就來了,怎麽還帶東西。這得花多少錢啊。”賀誠山看著那些禮品不安地說道。他注意到了林振華稱呼韋東齊時用的頭銜,不由得皺著眉頭問道:“小韋你現在當了處長了?這些東西,不是公款買的吧?”

“不是,賀老,您放心吧,這絕對不是公款。”韋東齊笑道。

“那也不該買,你一個處長才能掙多少錢?”賀誠山埋怨道,“你人來了就可以了,這些禮品你回頭帶回去,問問商店還能不能退。”

韋東齊哭笑不得:“賀老,這個回頭再說吧。要不,咱們到家裏聊吧?”

“對對,你看我都糊塗了,走,家裏聊去,對了,晚上你們都在我家吃飯。”賀誠山這才省悟過來,自己還站在小區裏和客人聊著天呢。

一行人往賀誠山住的那個單元走去,韋東齊和賀誠山走在一起,一邊走一邊問道:“賀老,您現在身體怎麽樣?”

“不太好,人老了,像機器老了一樣,材料疲勞了,毛病多了。我心髒有點小毛病,冬天還鬧哮喘,有時候一宿一宿地睡不下。”賀誠山說道。

韋東齊道:“您既然身體不好,還給小區的孩子們講課幹嘛?這種課外輔導員的事情,小區就找不到年輕人來幹嗎?”

賀誠山愣了一下,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就在他支吾著的時候,一個件剛離去的學生跑了回來,跑到賀誠山麵前,說道:“賀老師,我剛才忘了跟您說一件事了。”

“什麽事啊?”賀誠山問道。

“我媽讓我跟您說一句,我弟弟生病,用了點錢,她讓我問問,我的補課費遲兩天交給您行嗎?”學生說道。

“補課費?”韋東齊看著賀誠山,怔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