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翻牆

宋玉解開了酒封,那帷帽已經脫下,放在一旁。他的發髻有些亂了,卻沒有整理,發絲隨風飄揚,與他臉上的表情一般落寞。道鸞尋了處石頭坐下,問他:“你是在為誰借酒消愁?”

“明知故問。”宋玉飲下一口酒,酒水順著他的脖頸流下,沾濕了他的衣衫。

看樣子他已經知道他們也在茶館的事情了,道鸞沉默不語。陳繡如今既然要嫁給秦慎,那麽她此生就不再是宋玉一黨的了。道鸞應該高興,不知為何,她覺得若是陳繡與秦慎,會更容易對付。畢竟,他們不會做到同心。

但是道鸞高興不起來,仿若失去了什麽,好似那些與秦臻秉燈夜談,出謀劃策隻為與這兩位名動天下的帝後抗衡的日子都是虛夢一場。道鸞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苦笑,她難道是重生一場,腦子出問題了?怎麽會不高興呢?

但是沒了陳繡,也就沒了一支扶持宋玉稱帝的力量。接下來宋玉會怎麽辦呢?

宋玉喝了好幾口酒,側臉一看,就發現這女郎坐在石頭上,臉上的神色糾結萬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默默無言。他看見這女郎,就想起了那天在福船上,對那女子的驚鴻一麵,讓他再也無法忘卻。古人說“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思念成災,他幾乎每天晚上入睡前都會想起她的容顏,於是又是一夜難眠。

哎,宋玉輕輕歎了一聲,這聲歎氣中包含了太多。自那天之後,他就被自己的思念折磨著,最終是那種瘋狂生長的愛慕驅使他做了此生第一件不齒之事,便是——

半夜翻牆進陳氏。

是夜。

宋玉心裏頭又是煎熬就是掙紮,他就站在竟陵陳氏的牆外。牆不算高,他稍作運氣,借那幾個靠牆的瓦罐踩腳就能進去。但是這麽做,不是有辱他劍客的身份嗎?宋玉走來走去,走來走去,終於還是下了決心。

罷了,興許日後還能遇到呢?回去吧回去吧,宋玉在心裏頭默念。他轉身欲走,但是自己的腳好像不聽使喚,反而向前飛快地跑了幾步,踏上那瓦罐,淩空而起,左手握住了那牆簷,腳下又是一個使力,不留痕跡地輕點在雪白的牆麵上,眨眼的功夫人就落在了陳氏的院內。

宋玉眨了眨眼睛,這可是他的腳幹的,和他沒關係。

還沒等他觀察四周的情況,就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宋玉當機立斷,閃身躲進了假山石之中。他的衣裳是深色的,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楚。再加上他人比較黑……此處不加贅述。

原來是兩個丫頭提著燈走在小道上,夜裏黑,興許是為了壯膽,她們邊走邊聊天。巧的很,她們說的正是陳繡。

“女郎也太狠了,三庶母已經被關了一整天了,一滴水也不進。要是死了怎麽辦?”左邊的丫頭說道。

右邊的丫頭輕輕打了她一下,說:“胡說八道什麽,要是被別人聽到,告到管家那裏,你可就要被發賣出去了!”

“這裏又沒人。”左邊的丫頭吐了吐舌頭,“有什麽不可以說的?這件事府裏頭上下都知道。”

“你知道什麽?”右邊的丫頭停下腳,小心翼翼地瞧著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後才說話,“你進來府裏頭的時日不長,也不知道女郎和三庶母之間有什麽積怨。我告訴你,夫人就是三庶母害死的。”

“真的啊?”左邊的丫頭沒想到這消息這麽震驚,但她還是有點不相信,“所以女郎才這麽折騰三庶母?可是不對啊,環兒姐姐跟我說,女郎溺水,是三庶母救的女郎。”

“所以後來三庶母就抬進來,當咱們府裏頭的三庶母啊。”右邊的丫頭感歎道,“你沒侍奉過夫人,不知道夫人人多好。我剛剛進來的時候,隻不過才三歲,幹什麽都笨手笨腳。有一回打翻了羹湯,差點被婆子打死,是夫人攔住那婆子,還出錢讓我看大夫。要說那三庶母,我也是恨的,夫人那麽好的人,還是她的堂姐……”

“呀,那三庶母是為了……”左邊的丫頭捂住嘴,東瞧西瞧才敢說,“是為了老爺啊?”

“誰說不是呢。”右邊的丫頭涼涼地說,“要不何苦呢?這世間的情情愛愛,都是這樣的。”

左邊的丫頭輕輕地打她,說:“姐姐又在胡說了,你我哪懂得什麽情情愛愛啊?要是運氣好,再過幾年嫁個好人家,日子還能過就算了,哪像這些大戶人家,懂不懂就情愛糾葛?我看他們是溫飽了,沒事幹才是!”

“我可不想嫁出去。”右邊的丫頭說著,又邁起步子來,左邊的丫頭立刻跟了上去,“你懂什麽啊,待在這府裏頭多好,要是出去了,以我們的身份,當妻也隻能當平民的妻,日子過得可比現在苦多了!說真的,我寧願留在這府裏一輩子,雖說是伺候人,可熬得時間長了,也能當上個有頭有臉的婆子,外頭的人哪怕裝腔拿調,還得給我們幾分薄麵!嫁出去了又要伺候公公婆婆,又要伺候丈夫孩子,若是生不出男孩,那日子又要苦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頭,哎,做女人真難啊……”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走遠了。

宋玉從假山石裏頭出來,看著那兩個丫頭走遠。也不知道心裏頭是什麽滋味。原來陳繡竟經曆了這番麽……他心疼得很。

也不知道這偌大的陳氏,陳繡住在哪裏。宋玉尋思著那兩個丫頭來的地方,興許就是陳繡的住處。他一時間也忘了什麽叫男女大防,什麽叫登徒子,循著那小道就往裏頭走。

他倒是個好運氣的,卻是被他蒙對了。這小道盡頭就是一個叫“繡園”的地方,見名知處,宋玉沒有直接進去,而是摸著牆邊走。

園子裏靜悄悄的,幾間廂房的燈都熄滅了,隻有一間廂房的燈還亮著。宋玉如同一隻狸奴一般,躡手躡腳地跳到房頂上,在夜色的掩護下飛快地奔跑,到了那間依舊燈火通明的廂房上麵。

他往下看,看到了一汪水池。這水池四周還有積雪,融冰未消。

卻有一個人坐在水池邊,**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