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放棄
道鸞的手一抖，白子落下，她驚詫道：“果真？！”
“據李訓所說，倒與你我認識的那個紫微後像足八分。”秦臻說，“這也許也能夠解釋她為何要避著宋玉了。”
道鸞抿了抿唇，她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沒想到啊……
“可要幫他們一把？”秦臻突然說。
道鸞眨了眨眼，眼前這個人嘴角含笑，但是一肚子壞水。道鸞揉了揉自己的臉，落下一子，說：“怎麽幫？”
她才不會說自己有點小期待呢，敵人變盟友。
懷裏抱著一大堆吃食的李訓打了個哈欠，他此時正躺在陳繡住處的屋頂上，一個勁的吃著東西。
突然間屋裏頭傳來了聲音，李訓立刻把腦袋趴上去。
“什麽？！他……”
陳繡倏地站起來，她的聲音嚇到了素珍。素珍從來沒有見過女郎這麽激動的樣子，尤其是離開了竟陵到這長洲以來，她總是悶悶不樂的。哪裏向今天，區區一個消息就讓她如此驚訝？
雖然她聽到的時候也覺得很驚訝，這個宋玉，好不容易出人頭地了，怎麽就被暗算了，命懸一線呢？
“可知道是何人暗算的？”陳繡問。
“奴打聽了，聽說……是漢室那些老頭子派人去的。女郎您看，這是他們發的檄文。”素珍也拓了一張檄文。
陳繡奪過一看，這檄文五天前發的，她不由得動怒，說：“怎麽不早拿來？”
素珍啞口：“奴……”
因為來到長洲之後，以前的事情就無關緊要了，他們陳氏現在算是重新開始，在這長洲城裏盤了幾處門麵，又在城外購置了莊子，依舊是以前的生意。女郎更是不見外客，鎮日的發呆，讓素珍又是生氣又是憐惜，覺得這都是那宋玉的錯！若不是宋玉，陳繡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在她的記憶中，女郎就應該意氣風發，她就應該成為人上人，而不是窩在這個小小的長洲城裏，依舊為一大家子人操勞，卻隻是一個普通人。
“罷了，我對你發什麽火。”陳繡歎道，她分明是生自己的氣，所以才遷怒了。
她何時這麽膽小了？隻是因為不想再麵對前世的痛苦，所以選擇主動放棄。得知宋玉又會一步一步成為那個紫微帝之後，她還多出了膽怯。害怕，恐懼，她在夢裏見到自己滿手鮮血都會驚醒。又為什麽要把自己再次拉進那個漩渦裏？
所以她逃了，到了這長洲。讓時間慢慢地過去，撫平她的傷口。不管宋玉是誰，不管他是遊俠，還是紫微帝，都跟她沒關係。她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再過幾年也會選擇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嫁過去。粗茶淡飯，一切一切都會隨夢消散。
可是她的怨卻與日俱增，或許是在怨自己的膽小。
人生如夢亦如幻，她怕自己走不出這個夢境。
可是她始終放不下，陳繡的唇都咬破了，素珍緊張地要去為她上藥，她卻抬手擦了擦自己唇上的血跡，說：“備馬，去汝南！”
一隻鴿子飛進了汝南王府，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後院中，道鸞抬手接住那白鴿，然後接下白鴿腳上的竹筒。她打開小箋一看，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
這時候的宋玉還不知道自己即將“病重”，他這幾天被秦臻送來的公文壓得起不來。直到他終於受不了的，扔下毛筆，說：“為什麽你不用批閱？為什麽都是我來？”
“陛下看上去挺得心應手的。”秦臻說。
“少來了！”稱帝大典都還沒舉行！陳道鸞和你都在算計我！我不當這個皇帝了！
“嗯，看來最近您的火氣有點大。”秦臻將公文放在桌案上，“現在是特殊時期，如果不能讓百姓們看到您治理的能力，那麽他們就沒有信心支持您。而想要讓胡人滾出去，百姓的支持是很重要的。您也很清楚不是麽，陛下？”
宋玉反駁的話梗在喉頭，想起他答應了道鸞的話，他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說：“好吧。”
不說胡人，隻說跟漢室舊臣們的戰爭，其實也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片刻之後，蕊兒送來了湯羹，說是女郎叫人送過來，給他降火用的。宋玉忍住打翻那碗湯的衝動，一口悶下去之後就讓蕊兒退下了。
然後，那兩個躲在屏風後麵的鬼祟身影，靜靜地數了數：“一、二、三——”
撲通一聲，宋玉整個人埋進了公文裏。
很吵。
宋玉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但偏偏能夠聽到周圍的聲音。這些天書房裏一直隻有他，遠離了吵鬧的環境，現在耳邊嗡嗡的都是說話聲，反而讓他很暴躁。
但是他突然捕捉到了一個聲音。
良久，那些吵鬧的聲音都散去了，他感覺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一股清香飄進了他的鼻子。
那隻柔荑的主人不知道是誰，她就在他的身邊，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宋玉有點焦慮，他想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終於，她開口了。
“我很怕。”她說，“我怕重蹈覆轍。”
“世人都說我能母儀天下，但沒有人知道要挺直脊梁，在那樣重的鳳冠之下走到天壇之上，在上萬隻眼睛麵前‘母儀天下’，是多麽難的事情。我告訴自己我應該做得到，所以我做到了。大概是從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一個普通女子可以在乎的事情。”
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哽咽：“因為我是皇後，所以要母儀天下。所以要忍受與別的女人共享心愛的人，所以要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後故作堅強，所以要在戰場上受了傷也不能夠流露一絲一毫的脆弱。不……這樣的事情，一輩子就夠了。”
她的聲音有點遠，宋玉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可是在他腦海的一片黑暗中，竟然隨著她的話語慢慢的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的畫麵。
那是她悲痛欲絕的樣子，他不是不信她，隻是在羽翼未豐之前還不能夠翻臉。
然後她就走了出去，從她的眼前走了出去，頭也不回。明明大殿的門沒有關上，他卻覺得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個世界。
然後，他聽到她說：“所以，我要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