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聊天

“我謀劃多年……”秦臻目光低垂著,他輕輕地轉動著空空如是的茶盞,“四兄的身子一直都不好,旁的人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是藥物使然。二兄倒是個有野心的,可總比秦慎差那麽一點。他那麽蠢,如果不是我在背後幫著,別說是占上風了,想要和秦慎平起平坐,都難過登天。”

道鸞突然明白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他的處境。

秦臻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打心底深處信任這個不過有寥寥數麵之緣的女郎。而且凡是見她一麵,那種信任感就加深一分。就像現在,他能夠告訴她關於自己的事情,將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告訴她,是多麽得不可思議和難得。

若是換做往常,秦臻定會痛下殺手的。

能夠輕易左右他決定的人,是如何能留的?

但是不知為何,他卻偏偏沒有這麽做,甚至沒有這麽想。他想的隻是如何讓這個女郎成為自己人,非敵即友,因為不願意為敵,所以想與她為友。

甚至……更多。

其實秦臻幹了什麽,道鸞很清楚。他年幼喪母,所受的苦頭無不是因為自己的血親。所以他恨,恨的深沉,不僅僅恨他們,還恨自己。隱忍多年,他裝瘋賣傻,不時要受多疑的秦慎猜測傷害,一直咬著牙忍過來。

秦俊身子一直不好,縱他千方百計地調查,卻也查不出乃是一直糾纏他八年的毒,乃是來自這個蠢笨的“五郎”;秦楓是個自以為是的,總以為自己有朝一日能夠代替秦慎,但實際要不是他們最傻最無用的廢柴“五郎”在背後推波助瀾,他不可能與秦慎保持表麵上的勢均力敵。

道鸞的唇微動,說:“郎君……想得到這天下嗎?”

本以為他會說是,但是秦臻聽了,卻露出思索的神色,很快就斬釘截鐵地搖搖頭,說:“不想。”

“啊?”道鸞愣住了。

“我對天下不感興趣。”他的樣子不似作謊,確實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但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女郎若是想要的話,取一取倒也無妨。”

道鸞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好使,她過了好久才醒過神來,說:“什麽?”

秦臻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他故意轉移話題,說:“秦慎在和胡人勾結。”

這可是個天大的消息!道鸞的注意力立刻被他轉移了,拍案而起,道:“什麽?!秦慎和胡人勾結……他、他是想要把中原出賣給胡人?”

秦臻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讓她坐下,安慰似的虛拍了拍,兩個人的動作嫻熟而親昵,好像常常這麽做,讓李訓看的眉頭一皺,這種與生俱來的熟稔是怎麽回事?

道鸞卻意外得不行,因為前生秦慎並沒有和胡人勾結。如今這麽一想,今生胡亂來的這麽快,說不定就是因為秦慎和胡人有所交易,才會讓他們攻入關內,來的這麽快。

“皇室昏聵,怕是靠不住了。”秦臻說道,“女郎是個聰明人,應該很早就想到舉家到南方去避難一事吧?”

道鸞點了點頭,說:“我確實有這樣的打算。”

“南方富庶之地,倒也是個宜居的好地方。”

道鸞咬了咬下唇,還是開口說:“你會去嗎?”

秦臻一怔,笑道:“去哪裏?”

“南方啊。”道鸞沒意識到自己話語裏的關心,她隻覺得稀鬆平常,也沒注意到眼前人眼中的欣喜和漸漸擴大的笑容,“胡人要是攻進來了,北方就危險了。秦慎要和胡人勾結,肯定是被許了好處。除了這北地,胡人還能給他什麽?”

心真是大啊,想當皇帝。

“會去的。”秦臻說道,他的語氣平淡而毫無波瀾,完美的掩飾了內心的小九九,好像隻是隨口問了問,“女郎可有喜歡的宜居之所?”

也不是沒被他問過這樣的問題,道鸞毫無察覺,直接說道:“有啊,南方水鄉,哪一處都可以,小橋流水人家,這樣愜意的生活有什麽不好的呢?”

他卻又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咧嘴笑道:“你不想要這天下了?”

道鸞瞪大了眼睛,好不講理啊,她要這天下幹嘛?卻聽到這人說:“女郎想當國士麽?”

國之重臣,這原本是她的理想。但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她突然覺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自己在乎的家人安安穩穩的,在這偌大的天地有一隅可以棲身。什麽榮華富貴都隨雲煙去了,想過上愜意的日子又不是隻能在皇宮裏勾心鬥角,在戰場上打打殺殺。

“曾經是想的。”道鸞的話有點苦澀,“但如今不想了。”

她又回到方才的話上:“這跟我想不想要這天下有什麽關係?”

秦臻卻笑而不語,想要當國士,自然而然就要有這天下才行。諸侯的士,不是國士,隻有皇帝的士,才是真正的國士。

故弄玄虛,道鸞嘀咕著,她手下的速度很快,擺好了棋局。秦臻拈起一顆棋子,細細思索起來,片刻後開口道:“我總覺得女郎的棋風很熟悉。”

這是自然了!道鸞有點緊張,莫非他看出了什麽?

但是這人說話真是東一下西一下的,又轉移了話題:“這陣子總是睡得不安穩,光怪陸離的夢,真假難辨。”

他落下一子,看著道鸞,說:“還夢到了女郎。女郎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夢嗎?”

道鸞突然想起了陳曦悅有夢到自己前世故事,她不由得慌張起來,強裝鎮定,不以為然地說:“是麽?應當隻是巧合吧。不妨說來聽聽?”

他卻抿唇一笑,不說了。

確實是有夢到些支離破碎的東西,醒來卻又忘了大半,現在下起棋來,才覺得熟悉的不行,好像在夢裏頭也這樣與她對弈過。嗯……不對,他們下的好像是摴蒱。

“聽說女郎的摴蒱之技也不錯?讓那謝氏小郎君很是佩服?”秦臻說道,“不妨下一次來一盤,如何?”

嗯,謝氏小郎君,好像走得有點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