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治喪一
道鸞遠在會稽，這“命赴”，也就是人死後，派人向死者家人、朋友等認識的人報喪一事已經了了。此時正是要停靈，布置靈堂，接待前來吊唁的賓客。
府前換上了白色的燈籠，道鸞靜靜地站在府門前看著家仆們將那白燈籠掛上，她悲從中來，卻無淚可流。宋玉被打發去幫忙了，李訓此時站在她身後，百感交集。
“真是可笑。”道鸞恍惚道，“父兄的屍體已經成了焦炭，如何殯殮？祖母雖然肉身安好，可這事兒卻要我來做。三代人就此逝去，要我等小輩為他們收屍……”
李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覺得自己唯有沉默，才能夠安撫道鸞的心。
道鸞又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進了府裏。
老夫人的屍身還在裏屋的榻上，張薇昏倒了，沒能為她行殯殮之禮，如今就由道鸞來。
一旁的珠蘭送上了輕薄的絲綿，道鸞看了那絲綿一眼，猶豫了一下，突然自嘲道：“古人屬纊以俟絕氣，你可隻是為何？”
珠蘭哪裏知道這樣的典故，她隻是按著吩咐辦事罷了，於是她搖了搖頭。
道鸞道：“那是因為人彌留之際，不知是死是活，才要用輕薄的絲綿放置於口鼻處，探她的鼻息。可憐祖母吊著一口氣等我回來，我隻身歸來，卻見不到她最後一麵。”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擺了擺手說：“拿下去吧，將祖母最愛的那一套衣裳送上來。”
老夫人最愛的那一套衣服是她年少時候穿的，聽說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陳老太爺之時穿的衣裳。十分少女的嫩黃色，一直都被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衣櫥裏。
道鸞坐在屋頂上，手裏拿著老夫人的衣裳，突然有點茫然。
李訓在下頭緊張地要死，怕她又想不開，一頭跳了下來。所以他時時刻刻坐好接住道鸞的準備，那眼睛一點都不敢挪開。
道鸞突然覺得有點冷。
她慢慢地站起來，企圖趕走自己內心的絕望。這絕望來自於這些本來被世人當做習俗的喪禮，並不能真的讓她的祖母複生。
人死後，便要有家屬拿著死者的衣裳，反複呼喚她的名字，希望能夠將其從冥府召喚回來，使其複生。這一舉動稱作“複”。
道鸞咬著牙，顫顫巍巍地喊道：“張英！張英！張英！”
她的聲音飄得很遠，好像沒有根基的浮萍，越來越遠，飄散在了空氣中。
“祖母！”道鸞大聲地喊道，“回來！張英！回來！求求你！回來！”
明明知道沒有用，卻還是要這樣做。心裏卻有一絲絲的期待在折磨著自己，期待著有奇跡的出現。
“回來！”道鸞尖聲喊道，她突然蹲下了，抱著自己的膝蓋，手裏緊緊地抓著老夫人的衣裳，“回來啊！陳曦長！陳錚！張英！你們回來啊！求求你們！回來啊！”
丫頭們早就泣不成聲。
道鸞不再喊了，她不想自欺欺人了。她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裏，掩飾自己的無助。
複生無望。
道鸞站在老夫人的屍身前，她手裏拿著角柶，當做飯含之物放進了老夫人的口中。老夫人的屍身已經開始涼了，全然沒有溫度，道鸞感覺到了手指上的死氣，打了個冷戰。
隨後就是用燕幾，固定住了老夫人的雙足，並為她穿上了新鞋。
“女郎。”幾個丫頭們托著斂衾，站在一旁。
“不必了。”道鸞閉了閉眼，她們是想問她，要不要再看看老夫人的模樣。
老夫人的屍身已經被挪到了正廳，也即是靈堂。堂前，明旌被竹竿挑起，上書“張英之柩”。
丫頭們為老夫人沐浴、櫛發，取出角柶，再由道鸞將一塊精美的玉佩放到老夫人的口中。此時的老夫人，因為傅了粉，點了胭脂，一身新衣整齊精美，好像還活著那般。
陳錚和陳曦長被燒焦的屍身就停在了院裏，道鸞沒能為他們殯殮，因為實在不忍看他們的屍身。他們掙紮的樣子，蜷曲的身體，無一不在提醒著她他們死的是如何淒慘。
是她，她的手上沾滿了他們的血。
道鸞有些恍惚。
陳錚和陳曦長的屍身不便小殮，因此就與老夫人的停在一起，但蒙著屍身。
雖然張薇著實虛弱得很，但是親友前來致奠，她怎麽能不出現呢？得知陳氏發生如斯大的變故，平日裏與陳氏有關係的、交好的人都來了。
張薇強打著精神拜送答謝前來的人，但半天的功夫下來，她就撐不住了，頭昏眼花，再加上她淚止不住，差一點就又暈倒在靈堂之上。
道鸞身著孝衣，扶住了張薇，對珠蘭道：“扶夫人去休息。”
張薇製止道：“不可。”
道鸞握住她的手，說：“如今隻剩我們了，若是你也病倒了，我該如何是好？阿母，你不要也丟下秀一人。”
這話說的真切，張薇隻好點點頭，被珠蘭扶著去休息了。
倒也是巧合，張薇一走，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見了道鸞自然是先說一番話，表達自己對陳氏如斯變故的痛心，但旋即此人便沉不住氣，暴露了自己真正的來意。
“……如今陳氏就剩下你們孤兒寡母了，可如何是好？表兄生前待我甚好，我覺得此時正是我答謝表兄的時候。阿秀啊，以後就由表叔來照顧你們了。”這叫方貴的人說著話，眼睛卻是滴溜溜的四處在看，似乎是在打量他日後的家宅和財產。
李訓和宋玉一身白衫，分別站在靈堂兩側，專抓鬧事的。看見那個方貴不但如同逛自家後院一樣打量陳氏，還色眯眯地偷看道鸞，二人對視一眼，上前就要抓他。
道鸞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先別動，她冷笑道：“是麽？表叔這是什麽意思，阿秀不明白。”
這方貴，乃是陳老太爺的妾室李嬌娘所生庶女陳柔之子，這陳柔嫁到了安陸方氏去，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很是自傲，從小就寵愛著。這方貴年輕的時候是個紈絝，年紀大了就是個為老不尊的無用人。
如今見他們陳氏出事，就想要來算計他們？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