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驚夢

又說了些話,謝重之和道鸞就去了慶山,也不知道今個兒是怎了,她總覺得有點悶著慌,謝重之說這定是水土不服,多外出走走就好了。道鸞雖然覺得心裏不舒服,也沒放在心上。

這這夜裏,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最後隻好披著一件衣裳走到院子裏透透氣。

隻見一個人站在月光下,道鸞舉著燈往前瞧了瞧,是李訓。

李訓一聽到開門的聲音就知道有人出來了,見是道鸞,他疑惑道:“女郎怎麽還不睡?”

“睡不著。”道鸞坐在石凳上,看見李訓放在桌上的酒,伸手就去拿。

酒沒拿到手,因為李訓手疾眼快奪走了,他撓撓頭發,用說教的口氣道:“你可別喝!要是醉了,鬧肚子了,病了,雪稚那小丫頭非得念叨死我不成!”

“就一口!”道鸞心裏鬧得慌,此時就覺得一酒解千愁,可饞了。

“不行。”李訓把酒放到了樹上,他肯定是故意的,那枝丫特意比道鸞高了兩個頭,道鸞使勁地跳,也沒能夠得到瓶身。

不能喝酒,那就聊天吧。

道鸞回房拿了些茶水,還好雪稚習慣為她備一些溫熱的茶水,免得她半夜起來要找水喝。此時茶還是帶著餘溫的,道鸞喝了一口,突然問道:“你和秦臻什麽時候認識的?”

李訓舞刀的動作頓了頓,他停下,想了想說:“很多年了。”

“那個時候我正處於人生的低穀,生無可戀,一個人東西南北亂走,完全不知道去哪裏。”李訓說,“後來我就覺得,活著真是沒有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就去投河了。”

道鸞驚詫地看著李訓,她真的瞧不出來,這個意氣風發的遊俠居然有過那麽黑暗的過去?看他的樣子,就能感覺到什麽叫“遊戲人生”,為何會看不開呢?

但李訓並沒有告訴她緣故的意思,他又接著說:“那小子,救了我。他問我為什麽要死,我說‘不想活了,哪來那麽多理由’,然後他就說——”

“那你應該已經死了,現在的你是我救起來的你。”

少年的眼睛很黑,跟夜裏不見星星的天空一樣,現在正是春寒,他瘦弱的身板被濕濡的衣服覆蓋著,說話的時候在不停的顫抖。同樣也是一身滴著水的李訓坐在地上,突然萌生出了一個想法:分明比我更絕望,更想死,為什麽還活著?

感覺到李訓的心不在焉,少年打了個噴嚏,用淡淡的卻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已經死了,現在你的命,是我給的,所以我要你活著,活下去,等某一天把這條命還我。”

活下去,等某一天把這條命還我。

這句話震驚了李訓,他突然生出羞愧來。

“分明身在地獄,卻比我更加努力地往上爬,真是讓人佩服啊。”李訓呢喃道。

清清楚楚聽了他的話的道鸞,沉默了。

大概是為了讓氣氛不那麽沉重,李訓的口氣變得輕鬆起來,說:“後來我就四處遊曆,一是為他打探消息,二是希望能夠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活得那麽痛苦。”

道鸞問道:“那你是怎麽……成為‘棋瘋子’的?”

李訓“哈”了一聲,說:“這倒是機緣!”

李訓四處遊曆,有一天他爬上了泰山,在山頂看到了一個士人。那士人隱居泰山,每日就在山頂的一個石頭做的棋盤麵前下棋。他沒有棋友,隻有他自己,所以他是在左手和右手下棋。

“我看得入迷了。”李訓沉吟道,“我在那裏待了三個月,每天就看那個士人左手與右手下棋,他永遠都是下的和局,沒有輸贏。”

李訓也不懂這個士人到底想要什麽結果。

直到有一天,太陽初升的時候,士人終於讓自己的左手贏了右手。然後他就咽氣了,在李訓麵前咽的氣,整個人倒在了棋盤上。白子、黑子灑了一地,李訓怔怔地看著初生的日光灑滿他的全身,麵前這個須發皆白的士人,臉上帶著安詳而滿足的笑容。

他到底在追求什麽?

沒有答案,就算有,也說不出來。李訓就是從那個時候迷起了這一方棋盤上的大千世界,他四處奔走,收羅天下殘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李訓的故事說完了,道鸞卻沉默了,他們倆默默地、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著那一輪明月。

“真是……大千世界啊。”道鸞輕輕地感慨道。

李訓用眼角餘光看著她,嘴裏似乎正在醞釀著什麽,他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告訴道鸞自己的故事。但此時,他看到道鸞臉色一變,手突然扶著石桌,眉頭擰成一團。

有一種疼痛從道鸞的心底,不,是靈魂深處湧了上來,好像什麽聯係被切斷了,讓她一瞬間痛不欲生。那痛苦隻不過一瞬,然後就消失了,跟著消失的,還有某些她不知道的東西,心底某個地方空落落的,讓道鸞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突然,她一口血嘔了出來!

血灑在石桌上,讓人心驚。李訓愣住了,他看著眼前的道鸞身子搖晃兩下,旋即倒在地上。在她落地那一刻,李訓終於回過神來,伸手牢住她,大聲地喊:“快,來人啊!女郎暈倒了!”

院裏所有的屋都亮了起來,驚醒了夢中的宋玉和雪稚。

而此時,遠在慶山之後,陳昊突然睜開了他的眼睛,額頭上的薄汗顯示他有一個不愉快的夢。赤著腳,他什麽都來不及思考,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跑到了謝運的門口,使勁地敲著他的門,聲音裏帶著哭腔:“師傅、師傅!”

謝運睡得正酣,被自己的小弟子吵醒,聖人都有火啊!他忍住睡意打開門,正想要好好斥責他一番,卻見眼前的孩子哭得稀裏嘩啦的,說:“師……師傅,我夢到……夢到著火了!”

“你這孩子,不過是夢到著火了,怎麽動靜這麽大?”見他如此惶恐,謝運也不好拉下臉斥責他,於是蹲下為他擦拭淚痕。

那隻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裏頭滿滿的都是恐慌,陳昊說:“可是阿父和阿兄,都在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