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說進到行轅的時候,幾位大臣都到了。

張說在門口脫了鞋子,一個小太監很機靈的幫他開了門。

行轅內部很大,十多個人跪坐在裏麵,根本沒有擁擠的感覺。張說進來的時候,很隱晦的和蕭嵩遞了個眼神。自從洛陽劉昊異軍突起之後,由於蕭十一郎和陳世美的原因,這兩人不自覺的就站在了一條線上。

禦史中丞李林甫看著兩人遞眼色,並沒有說什麽。盡管他已經是實權人物,但是兩位老臣不管有什麽動作,他都不能有所表示,畢竟他剛剛上位,而且年輕,想跟兩位浸淫官場多年的老頭子掰腕子還是力不從心。再說了,張說和蕭嵩,哪個都不是什麽善良之輩。

李隆基今年四十來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相貌堂堂,儀表不凡,雖然年輕不再,但是很完美的從一個帥哥進化為了一個帥大叔。不過今天,這位開創了封建王朝頂峰的帝王,眉頭卻緊緊的攥著。

他的手中,捏著一疊紙,正是洛陽剛剛送來的兩位禦醫的供詞。

李隆基現在很猶豫,他知道這幾張紙遞給麵前的大臣後會是什麽樣子,自己最寵愛的兒子李瑁,將直接麵臨眾臣的責問。不過這件事李瑁做的真不地道,給致仕老臣下毒這種事情一旦傳出去,李瑁在群臣中的威望立刻就跌落了到了冰點。天知道張嘉貞在朝中提拔了多少新人。雖然張說和張嘉貞不對付,但是自從張嘉貞病重後,朝中最關心他的就是張說了,雖然這其中有劉昊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卻是老臣中的同病相憐。

張說的年紀也不小了。

李瑁的行為,會直接得罪朝中的老臣。

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後,他對李隆基的猶豫完全門清,也看到了供詞的內容。

見李隆基一直走神,高力士附身在李隆基耳邊說道:“陛下,諸位大臣都來了,您看……”

李隆基回過神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諸位,洛陽方麵又有消息傳來,這個劉昊一刻也不讓朕安生,到了洛陽朕非要打他的板子不可!”

一群大臣都沒有接話,他們知道,李隆基越這麽說,越是對劉昊的寵溺。加上劉昊是張說介紹給陛下的,紫陽仙長又是陛下數十年苦尋才得以相見的方外之人,他的師侄,李隆基會舍得打板子?

張說臉上露出欣慰的神采,他很清楚李隆基的話中的含義,肯定是劉昊在洛陽又惹了什麽事情,害得陛下收拾殘局。這近半年來,劉昊給長安這邊的驚喜太多了,從水泥到書坊,再到一係列的變革,讓陛下大笑了好幾次。世家鏟除,對李隆基來說,絕對是個大大的好消息。崔家沒了,鄭家也沒了,剩下晉陽王家,雖然李隆基沒明說,但是也到了倒計時階段。

除了世家,劉昊還創立了軍校,那那裏走出來的軍人名義上都是天子門生,李隆基力排眾議給軍校題字,就是為了保持軍人的忠心。還有商會的成立,讓李隆基看到了整合商人的希望,宗教協會的建立,讓李隆基將方外之人也納入了管轄之中。

這一切,都是劉昊的功勞。

這一切,在座的朝臣心裏都很清楚。

不過上次李隆基賜劉昊四品定遠將軍的時候,還是有大多數的官員反對。劉昊太年輕了,年輕到十年內,陛下對他就會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到了那時候,劉昊很危險,李隆基同樣危險,朝中的大臣都會跟著動蕩。

不過李隆基相信紫陽真人,眾人越是反對,他越要賞賜,不僅定遠將軍給了,還另外賞賜了紫魚袋。這可是榮耀的體現。李傑費心盡力這麽久,也隻是賞了個爵位和紫魚袋,無形之中,劉昊已經和李傑平起平坐了。

李隆基並不怎麽擔心劉昊,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收拾這個小娃娃。不過隻要劉昊有才能,他也不會小氣。

李隆基將洛陽兩位禦醫的供詞拿給高力士:“傳下去,讓在座諸位都看看。”

高力士借過後緊走幾步就送到了張九齡手中,他現在坐在第一排,高高瘦瘦的一個中年人,看上去五十來歲。

張九齡話不多,第一是他不是出自中原或者關隴的世家,而是廣東過來的。作為一個官員,他很清楚低調更能長久。加上他的口音是廣東腔,在河南話與陝西話為主的朝臣中,他的口音略顯怪異。這也是他話不多的原因。

張九齡看得很快,幾張紙很快看完。他皺了皺眉,並沒有說什麽,抬手傳給了身旁的蕭嵩。

然後每個人看一遍,都是擰著眉頭,或意外或震驚,但是沒人說話。李隆基在朝堂上麵,最討厭的就是交頭接耳說悄悄話。

等所有人都看完後,李隆基輕咳一聲,示意在座的重臣想說什麽就說。

張說正在思索陛下的意思,張九齡突然站了起來,這太讓人意外了,平時都是陛下問啥他答啥,今兒怎麽這麽主動?

張九齡對李隆基拱了拱手:“陛下,臣請求陛下治定遠將軍劉昊的罪!不管兩位禦醫犯了什麽罪,首先劉昊將軍的做法完全沒把我大唐的律法放在眼中,他沒有抓捕有官身的禦醫的權力,更沒有私自審訊的權力。現在兩位禦醫已死,完全是死無對證。”

張九齡剛說完,李林甫就笑意盈盈的站了起來,拱手對李隆基說道:“臣附議!”

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一般,多半大臣都站了起來:“臣等附議!”

蕭嵩和張說愣了,完全沒想到張九齡會說這個。不過兩人並沒有起身,與剩下幾位官員一樣,靜靜的跪坐著。

李隆基笑了笑,對不遠處一位胡子頭發全白了的老將軍問道:“大兄有何見解?”

這位老將軍,正是李禕。

所有大臣都扭臉看著他,等著李禕說話。自從石堡城大捷以來,信安王李禕的威望無論在宗室還是在朝堂之上,都無人與之能比。加上本身是李隆基的族兄,老成持重的老將軍成了李隆基的導師一般的人物,多次的決策都詢問李禕的意見。

李禕看著周圍一眾大臣的眼神,心裏明白樹大招風,但是自己一把年紀了,沒啥好怕的。

他站起身來,對著李隆基拱了拱手,然後他轉身看著李林甫等人,悠悠說道:“臣其實不懂那麽多,若是行軍打仗,某不懼任何人;但是這種事情,還是禦史台與大理寺的人比較清楚。臣隻想說一件事,就是在臣年老致仕的時候,陛下莫要派禦醫給某看病。某寧願被病痛折磨死,也不願被人下毒。”

他的話剛說完,蕭嵩和張說長出一口氣,然後相視一笑,隨即起身齊聲說道:“臣附議!”

李隆基看著這兩撥人,低頭看著另外一疊厚厚的紙張,這也是從洛陽送來的,內容幾乎都是在彈劾壽王李瑁。

李隆基翻了幾張,然後坐直身體說道:“這兩個禦醫,居然為了一己之私殘害致仕老臣的性命,將他二人,滿門抄斬!另外洛陽張嘉貞家中,派駐千牛衛,日夜守護!為我大唐奉獻了一生的老臣,朕不能讓他心寒,另外張嘉貞的幾個兒子,看看有什麽合適的位置沒,給提一下,賜他們紫魚袋。”

說完之後,李隆基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扭臉問高力士:“劉昊小子送來的燒刀子還有沒,給朕稍倒來一些提提神,這酒啊,自從喝了之後朕就上了癮。也不知道這小子怎麽琢磨出來的,生生把朕給喝出了酒癮。”

高力士轉身去倒酒了。張九齡皺了皺眉,朝李隆基拱手說道:“陛下……”

李隆基衝眾人擺了擺手:“都坐下吧,罰那小子一年的俸祿,居然目無王法。你們也別再說了,朕的皇妹現在一聽到這小子的消息跟丟了魂一樣。若是罰得過分了,她會一直纏在朕身邊,煩不勝煩!一年的俸祿,這懲罰也不差了。”

一群大臣都在苦笑,罰別人一年俸祿的話,或許真的不算輕,但是對於劉昊那個妖孽來說,別說一年的俸祿,就算罰十年的,他會怕麽?人家靠俸祿吃飯麽?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李隆基對劉昊的態度,若不是劉昊不姓李,李隆基怕是早就把他收進宗室了。現在一個滎陽公主,還是有點淡薄,宗室在劉家的影響力太弱。

李隆基接過高力士端過來的半杯酒,淺淺的抿了一口:“諸位,李楠被鴻兒殺了,現在說說怎麽處理吧?李楠是不是宗室朕不清楚,但是在鴻兒麵前囂張至極,朕的孩子被一個半途進入宗室的人指著鼻子罵,居然還有人口口聲聲彈劾鴻兒,你們是怎麽想的?”

李隆基雖然是在詢問,但是話裏話外已經將這件事定性了。李鴻確實是靦腆,確實膽小,確實像個書呆子。不過他是李隆基的兒子,是內定的接班人,是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雖然李鴻的太子之位撤了,不過李隆基沒隨即再立太子,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這一刻,作為一個父親的李隆基,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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