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渺屈著膝蓋, 端著電腦坐在沙發上修圖。

照片裏的男人五官端方挺正,輪廓線條流暢漂亮,幾乎不需要任何精修。

蘇渺隻挑了挑背景色調參數, 讓照片顯得更加明亮些,修好之後, 挑選了最好看的幾張發給了學姐。

雨雨雨雨棠:“這麽晚還在修圖, 辛苦啦,開學請你吃飯飯。”

渺:“好噠!”

身後的遲鷹一刻也沒停下來過, 盯著水壺燒開了水,倒在杯子裏溫著, 又調節空調的溫度, 嘟囔了一句怎麽不涼快, 然後打開冰箱, 空空如也的冰箱裏也沒有可以入口的食物。

蘇渺知道他生活向來優渥又精致,待在她這簡陋破舊的老房子裏, 肯定是哪哪兒都不得勁兒。

她不理他,他待不下去自然會走。

“我去超市買點吃的,有什麽要帶?”

“沒有。”她表情寡淡,語氣也淡淡的。

“那我就隨便買了。”

遲鷹走到了門邊,似想起什麽, 倚著鞋櫃摸出了手機。

蘇渺忍不住回頭望他一眼:“你不是買東西?”

“突然想到, 我要走出了這個門, 以我們小鷹現在的生氣程度, 就別想再進來了。”

“……”

“沒那麽傻。”他揚了揚手機,“我叫外賣。”

“……”

蘇渺躺在了沙發上, 懶懶道:“我衛生巾用完了, 去給我買。”

“外賣一起叫了, 還是以前的牌子?”

“不,不要外賣,你去給我買。”

遲鷹看著小姑娘憋了一股子氣的表情,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放下手機走過來,“這麽久沒見了,你就不能讓我陪你聊會兒。”

“聊啥子,我一點也不想曉得你在國外風流的那些事!”

“沒有風流,亂講的,我唯一的女朋友就是我的右手。”他伸手來摸她的下頜,被小姑娘一巴掌打開。

“不想聽!”她簡直要被他氣死了。

“那給我說說你的大學生活,還當班長嗎?”遲鷹坐到了沙發邊,做出了要和她促膝長談、挑燈夜聊的架勢,“追你的多不多。”

“多得不得了,全是185,個個都比你帥,我一周換一個,天天紙醉金迷,酒池肉林。”

“……”

“這天沒法聊。”遲鷹擱下了蘋果,“我還是去給你買衛生巾。”

他一出門,蘇渺立刻追上來,重重關上門然後反鎖,不再放他進來。

她以為遲鷹已經離開了,卻沒想到二十分鍾後,他再度扣響了房門:“小鷹,買回來了。”

“早些睡,別哭了。”

蘇渺沒開門,直到她聽見腳步聲遠去,這才打開門想看看究竟。

門外人已經走了,但門上掛了一個黑色的口袋,裏麵裝了日用夜用好幾包衛生巾,還有安睡褲,都是她以前使用的牌子。

蘇渺重新鎖好門,心裏空落落的,洗了個漫長的熱水澡,穿上了他給她買的安睡褲,躺在小**,望著窗外哪一方斜斜的夜空。

還是有些困惑縈繞心頭,蘇渺給秦斯陽撥去了電話——

“哥哥,睡沒的?”

“在公司加班,還沒。”

“遲鷹回來的事,你知道嗎?”

秦斯陽回頭,望著那位坐在他的辦公椅上雙腿交疊著、從容淡定地剝香蕉皮的英俊男人,輕咳了一聲:“剛知道。”

“你們沒有鬧崩嗎?高二下你檢舉他的那一次。”

“都多少年的舊事了。”

“那這些年,你有沒有和他聯係過,知不知道他在國外的情況喃?”

秦斯陽望了望對麵的遲鷹,他嚼著香蕉,腮幫子鼓了起來,眼神挑了挑。

他雖然不想對蘇渺說謊,但答應過遲鷹的事情也不能說:“渺渺,如果你想知道他的情況,大可以自己去問他,不需要拐彎抹角來問我。”

“我才不想知道!”

“那你問什麽。”

“我就是…算了,沒什麽,如果他問你我的情況,你就跟他說我有好多個男朋友!早就把他忘了,叫他死心。”

“好,我一定如實轉告。”

秦斯陽掛斷了電話,去冰箱裏拿起兩罐啤酒,滴遞一罐給遲鷹:“她讓我給你說,她有男朋友了,叫你死心。”

遲鷹無奈地笑了:“聽到了,小丫頭片兒。”

“病治好了?”

“差不多了。”

沒治好他也不敢回來。

遲鷹單手啟開了易拉罐,仰頭喝了一口,喉結滾動著,“心髒瓣膜誘發的心力衰竭,加了一個人造泵進去,幫助血液循環。”

秦斯陽知道遲鷹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進行著手術。

他的心力衰竭是突發性的,好幾次險象環生的搶救,撿回一條命之後都讓秦斯陽給他發蘇渺的近照,邊看邊哭。

他以前從來沒見過遲鷹哭,小時候都從沒有過。

但是危重病房的實時監控畫麵裏,那個蒼白的少年躺在同樣如死亡般蒼白的病**,身上插著管,一邊看照片,一邊咬著手腕、忍眼淚的樣子,深刻得就像刻刀鐫在了他的記憶裏。

再堅強的人也撐不過生離死別,這是人間至大的悲慟。

“你還真他媽問老天爺借回一條命了。”秦斯陽嗓音微啞,“我幾次都以為你撐不下去了。”

遲鷹苦笑:“老子命硬。”

“你少立這種flag,好好養身體,別再出事了。我覺得就是你早些年超負荷的運動造成的,知道自己有先天的毛病,還去攀岩爬山,好好珍惜你這條命吧,別再亂來了。”

“突發性的,跟這又沒多大關係。”遲鷹淡淡道,“早些年,確實什麽都不怕,也不在乎,醫生越說我不行,我就越要突破極限地證明自己。”

“現在呢?”

“現在不會了,我有害怕的事情了。”

“難得我們鷹爺居然也會承認怕死。”

“死有什麽怕的,眼睛一閉,幾秒鍾的事。”遲鷹手落在左胸腔,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湧動著深沉的暗流,“但老天爺已經帶走了她媽媽,再把我帶走,她要怎麽辦。”

這才是他最恐懼的事情。

他怕她這一輩子…都要站在晦暗的角落裏獨自飲泣,不得見天光。

“遲鷹,告訴她真相吧,你說了她肯定會諒解你,你生病的事,甚至包括退學那件事的真相…”

“我要的不是諒解,她可以生我的氣。”遲鷹走到落地窗邊,望著浩**奔湧的嘉陵江,“但我不想讓她哭了。”

他知道蘇渺有多愛他,就連高二那年的無情背刺,她都可以釋懷,隻過了一年便全盤原諒。

大年夜那一晚她喝醉了酒,求他回來,還要唱《告白氣球》給他聽。

遲鷹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時候她哭泣的樣子,錐心刺骨。

他怎麽敢讓她知道自己這些年受的苦。

“這事,你妹妹也別說,她是個藏不住事的。”遲鷹再三叮囑秦斯陽,“別讓她察覺。”

“我都替你瞞了四年了,你還不信我。”

“我怕你心軟。”

“我的心沒你那麽硬,但這種事…我也知道不說對她更好。”

“她呢,這幾年有事嗎?我看她情緒有些不穩定。”

“應該沒事吧。”秦斯陽聳聳肩,“她獨自在外地念大學,我隔三差五會和她通話,她參加了蠻多社團活動,也有很主動去認識朋友,心情應該還不錯。”

“這事你聽她說的,還是你親眼見過?”

“她說的啊。”

“……”

遲鷹還是不太放心,“她慣會裝蒜,你應該去學校看看她,突擊檢查。”

秦斯陽心裏有些不爽,大概遲鷹這話,冒犯到了他作為兄長的某種自尊:“你以為你算什麽,沒了你,她還不活了嗎。這些年我和秦思沅把她照顧得很好,就算你不回來,我們也會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遲鷹知道這些年多虧有秦斯陽陪著她,自然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倚著落地玻璃窗,換了一個話題:“路興北還在追她?”

“嗯。”

他輕嗤:“夠執著的。”

秦斯陽望向他:“你想怎麽樣?”

“不怎麽樣。”遲鷹拎著啤酒罐,平靜地說,“隨她喜歡。”

“你居然這麽大方,不吃醋嗎。”

“這麽多年都沒追上,我回來了就更成不了,這麽顯而易見的道理,我有什麽好醋的。”

遲鷹是在黃泉路上跟閻王爺談笑風生的男人,與他而言,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大事,除了生死。

“sunny,你是她最信任的人。”

“你想怎樣?”

他將易拉罐擱在了桌上,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我要追她。”

“我幫不了你,她要知道我們串通一氣,我這個好哥哥人設就算徹底崩盤了。”

秦斯陽想了想,“不過,有個人絕對能幫你。”

周末,蘇渺答應了小姝帶她去加勒比水世界。和秦斯陽約好了門口見麵,到了之後才發現,竟然還有一位不速之客。

遲鷹戴著傑克船長的帽子,蹲在小朋友麵前,學著船長的神態和腔調,用最純正的英文道:“Im captain jack sparrow,the oridinal,the only。”

小姝是特別害羞的女孩子,在家裏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見了外人就很內向收斂,她躲在秦斯陽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望著麵前這位英俊的“傑克船長”,小臉都紅透了。

“你…你真的是傑克船長嗎?”

“隻此一家,如假包換。”

遲鷹將頭頂的海盜帽摘了下來,向小朋友紳士地彎腰行禮,特別有傑克船長的範兒,帥得周圍小朋友紛紛停駐圍觀。

小姝更加害羞了,羞得捂住了臉,特別不好意思:“哎呀,好尷尬喲。”

遲鷹越發喜歡這小姑娘,嘴角笑意根本抑製不住,望向秦斯陽:“她怎麽這麽像她姐姐。”

“是啊,她和她姐姐真的很像,都是尷尬症患者。”

秦斯陽低頭對小姝道,“今天讓遲鷹哥哥也跟我們一起耍,好不好?”

“他、他是哪個呀?”

“他是你姐夫。”

“誒?那他為啥子要說普通話喃?聽著好尷尬喲。”

“因為他是北方來的哥哥啊。”

“哦!我曉得了!他和我姐姐在同一個地方念大學。”小姝見他認識蘇渺姐姐,於是沒那麽害羞了,走到遲鷹麵前,“你叫次鷹啊!”

小朋友有些平翹舌不分,遲鷹也學著方言,寵溺地看著她:“嗯,我叫次鷹。”

“你真的我姐夫啊?”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啥叫算是喃?”熟悉之後,小姑娘開始變得伶牙俐齒起來,倒有了些秦思沅的勁兒。

遲鷹將海盜帽端端正正地戴在了小朋友的腦袋上,耐心地解釋道:“因為次鷹哥哥在追渺渺姐姐,現在還沒追上。”

“哇,哥哥這麽帥都沒追上。”

“是啊,哥哥好可憐。”

小姝想了想,對他道:“次鷹哥哥,你想當我姐姐的狗,你就要對我好。”

話音未落,秦斯陽懲戒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哪個教你說這些爛話。”

“唔…”小姝捂著腦袋,委屈巴巴道,“思沅姐姐說的,說她有好多條狗,每一條都忠心耿耿。”

秦斯陽無語了,做出了凶巴巴的模樣,嚴厲地說:“你啊,你少跟著她亂學,以後再讓我聽見,我就要收拾人了。”

小姝嚇得連忙躲到了遲鷹身後,揪著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就在這時,蘇渺不滿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哥哥,他怎麽來了。”

看到蘇渺,小姝連忙跑了過去,撲進她懷裏:“姐姐,秦斯陽這個壞蛋又要收拾人了!”

蘇渺沒好氣地看著秦斯陽和他身邊的英俊黑t少年:“姐姐幫你收拾他。”

說罷,她牽著小姝走到秦斯陽麵前,抬腿就想踹他,秦斯陽連忙躲到了遲鷹身後:“不關我的事,某人一定要見見我們家小朋友,死皮賴臉跟過來的。”

某人擋在了兩人中間,給小朋友使了個眼色,小姝竟和他也有了默契,連忙拉住了蘇渺:“姐姐,快帶我進加勒比,我要進去耍。”

蘇渺摘掉了小姝腦袋上的帽子,給她扇著風,瞪了身後倆男人一眼:“這麽熱,不怕憋出痱子麽?你們怎麽帶人的?還有,防曬抹了嗎?”

秦斯陽茫然地搖了搖頭:“這不是要下水嗎。”

“那也得塗,曬傷了皮膚會疼。”蘇渺將小朋友帶到樹蔭底下,“你怎麽當哥哥的嘛,防曬霜帶了嗎?”

“沒,這些都是思沅在管。”

說話間,遲鷹從包裏取出了一瓶防曬霜:“用我的。”

蘇渺看都沒看,一口拒絕:“大人的不行,有刺激性,得用幼兒的保濕防曬。”

遲鷹拆開了包裝盒,將防曬霜遞到蘇渺麵前:“我還不知道這些?”

蘇渺看到那瓶粉色的寶寶專用防曬霜,又望了遲鷹一眼。

他眉眼清澈,鋒薄的唇角勾著一抹霽月清風的笑意,這讓蘇渺又想到了十八歲的遲鷹。

他的細心和體貼程度…遠超同齡人。

蘇渺無話可說,很不客氣地接過了防曬霜,抹在手上給小姝拍著柔嫩的小臉蛋。

小姝看了看蘇渺,又望了望遲鷹,說道:“我要次鷹哥哥給我塗。”

遲鷹柔聲說:“我來吧。”

蘇渺隻能將防曬霜遞給了他,他學著蘇渺的樣子,將防曬乳膏輕輕拍在她藕段一般肥肥糯糯的手臂上:“小朋友身體真結實,多喝牛奶,長得高。”

“好呀,我要每天喝牛奶。”

蘇渺不滿道:“我叫你喝牛奶,你嫌腥,怎麽他說什麽你都聽。”

“因為他長得好看呀。”

蘇渺撇了撇嘴:“這麽小就外貌協會了?”

塗完了防曬霜,蘇渺牽著小姝朝著檢票口走去,遲鷹拉住了她,將防曬膏蹭在掌心,塗在了她白皙的頸邊,掌腹輕柔地蹭了蹭——

“給小朋友塗完,輪到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