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蘇渺坐在房間的商務辦公桌上寫作業,抬頭望了望趴**看書的遲鷹。
他洗過澡,剛吹幹的頭發特別蓬鬆柔順地垂著, 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沐浴露薄荷香。
他低垂著頭,挺拔的眉骨下, 眼窩深邃, 使得他五官特別立體明晰。
“遲鷹,你是個尤物。”
聞言, 少年沒有抬頭,嘴角淺淺綻開:“今晚領導需要尤物侍寢嗎?”
她撇嘴:“回你自己的房間看書, 別在這裏打擾我。”
“你自己心猿意馬, 做一道題, 要看我三四次, 怪我打擾你?”
蘇渺將教輔書攤開:“這道題不會,你給我講。”
遲鷹起身, 懶散地走了過來,雙手一撐,坐在她身邊的桌上,耐心地給她講解數學題。
蘇渺以前從來不向他請教問題,因為會害羞, 越緊張、腦子就越跟不上, 顯得自己好像笨蛋, 還浪費他的時間。
她寧可去向老師請教問題。
但感受著他溫柔的嗓音, 沉下心認真傾聽,蘇渺這才發現, 遲鷹講題真的蠻深入淺出, 很容易理解的。
因為他思維特別清晰, 用詞也準確,隻要稍稍用點心,一下子就能聽懂。
難怪,就算是班級最別有用心的女生盧思思,每周少說得煩他三四次。
上學期期末考,人家名次直接從三十五提到了十二名。
蘇渺索性將教輔書裏之前折疊的頁碼裏所有弄不懂的問題,都讓他幫她講了。
“副班長,你真是個寶藏。”
“我這麽個寶藏,你以前怎麽沒發現?”
遲鷹也注意到了以前蘇渺從來不會向他請教問題的事情。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我對你…多少還是有點距離感,你這麽好,我太普通了。”
中性筆在他修長的指尖轉了兩圈,他按下筆,忽然道:“你想不想看我身體?”
“……”
蘇渺沒想到他話題轉得這麽快,腦子反映了好幾秒,臉頰脹紅,推開他的手臂:“流氓!不想!快回你自己房間去。”
遲鷹起身走了兩步,忽然轉身麵對她:“我想給你看。”
“你…”
蘇渺羞得雙手捂住了臉,“誰要看呀!”
然而遲鷹已經脫掉了上半身的衣服,隨手扔在了沙發上,她連忙挪開腦袋,臉頰燒的滾燙:“遲鷹,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我隻想告訴你,我沒你想的那麽完美,小時候經曆了很多手術,留了很多疤,現在長大了,疤痕消了很多,但不會永遠消失。”
蘇渺聽他這樣說,才移開了遮擋視線的雙手,好奇地朝他望過去。
遲鷹的腹部,很明顯的八塊漂亮的腹肌,然而走近了細看,的確有和膚色不一樣的幾條淺淡疤痕,橫亙在他身上,除此之外,側腰也有,最長的一條疤痕在他後腰處。
之前刺在後腰處的紋身尚且可以作為遮擋,但這鷹翅紋身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洗掉了,所以疤痕又顯露了出來,非常突兀。
蘇渺打量著他的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微微凸起,很明顯。
“下麵還有,但你大概不好意思看。”
“……”
“我想告訴你,我沒你以為的那麽好,認識秦斯陽的那一年,他比我高一個頭,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我放倒。”
“可…怎麽會這樣?”
蘇渺知道他小時候生過病,他也說過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待在醫院。
但她從來不知道原因,他不說,她便沒有問。
“大概是方若然…就是我媽,懷我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在輻射實驗室待過,那是很重要的任務,而她是該領域唯一嫻熟的專家。”
遲鷹將自己的右手遞給她看,頎長骨感的小拇指側,有一塊輕微凸起的骨骼,他教她寫字那次…蘇渺就注意到了。
他深呼吸,也是沉默了很久,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才敢把這件事告訴她:“我是畸形,六根指頭,你見過六根指頭的小孩嗎,簡直像被惡魔詛咒過…”
蘇渺的心都揪緊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什麽都沒說,那塊微微凸起的骨骼,被她放在唇間輕輕吻了一下:“你別這麽說你自己。”
那一道淺淡的印記,轉瞬即逝,卻如蝴蝶效應一般。
她揮揮翅膀,就在他心裏掀起滔天的波瀾。
遲鷹緊緊地抱住了她,倆人跌入了鬆軟的大**。
凜冽的薄荷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在他四麵八方灼燙體溫的包裹之下,蘇渺心髒幾乎驟停,身體緊張地顫抖著……
他俯看著身下的女孩,用手指尖輕柔地將橫在她鼻尖的一縷發絲輕輕掠開。
女孩胸口輕微地起伏,但眼底毫無懼色,小獸般無害的黑眸,正凝望著他輕撫她側臉的右手。
“遲鷹,你因為它自卑過嗎?”
“那對漂亮的雙胞胎,你以為隻有你羨慕過秦思沅嗎。我也羨慕過秦斯陽,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多看他一眼都自卑,甚至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比他長得高,那時候我和他站在一起,他就像個巨人。”
“你現在就比他高了。”
“因為我每天都要跑步拉伸,還要喝牛奶,老子最討厭喝牛奶。”
蘇渺淺淺地笑了:“我也討厭喝牛奶。”
“但不管多少場手術,都改變不了家裏人對我的看法,以及父母對我的厭憎,還有周圍人異樣的目光。”
遲鷹側過身,和她一起平躺著,望著天花板——
“那時候在大院裏,全小區的孩子都喜歡秦斯陽,不管男生女生,而秦斯陽偏喜歡跟我玩,我猜是因為我個子小,體格弱,和我在一起會讓他產生某種保護欲和優越感。”
“他保護你?”蘇渺不可置信,“你們現在完全逆轉了,你知道班上女生都怎麽嗑嗎,鷹陽cp不可逆。”
遲鷹牽起她一縷發絲,放在胸口輕輕地摩挲著:“因為後來我發現,我和秦斯陽之間唯一公平的事,就是時間,我們擁有一樣多的時間,所以我有機會能超越他,無論是智識還是體格。”
後麵的事,他不用說,蘇渺也能想象到…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變成現在幾乎完美到毫無瑕疵的遲鷹。
破繭成蝶,他經曆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獄。
當然能想象,因為過去十多年,蘇渺進行著同樣的掙紮,向那雙無形的命運之手發起挑戰,不甘心被隨意擺布所以抗爭…
她太懂他了,所以也憐惜他,就像初見之時遲鷹對她的憐惜一樣。
“遲鷹。”蘇渺翻過身趴在他身上,握住了他的手肘,“你有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嗎?我想看。”
“有一張,剛出生的照片,在我爺爺的手機裏看到的。”
“我想看。”
“不行。”
“為什麽,你怕自己太醜了嚇到我嗎?才不會呢。”
“因為沒穿褲子。”
“……”
蘇渺笑了起來,推了他一下:“還是個小寶寶呢,給我看一下。”
遲鷹坐起身,將桌上的手機拿過來,再一次向她確定:“真的很醜,你做好心理準備。”
蘇渺用力點頭。
接著,她手機裏收到了遲鷹給她發來的那張照片。
照片裏的小嬰兒的確不漂亮,黃黃的,滿臉褶子,而且身體以極不正常的形態蜷縮著,手指頭也黏連著…乍眼一看,真是很可怕。
“遲鷹,你為什麽還在手機裏保留著這張照片呢?”
“時常提醒自己,最真實的模樣。”
蘇渺指尖撫摸著照片裏那個可憐的小嬰兒。
她知道,身體的疾病對於他而言不算什麽,真正的地獄…是父母對他的嫌惡,是家人對他的排斥,是周圍所有人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
“遲鷹,我覺得很可愛啊。”
“你生個這樣的小孩出來,你會覺得他可愛?”
“不會,但我會愛他。”
他輕嗤了一下,坐到她身邊,準備刪掉她手機裏的照片:“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善良。”
蘇渺奪過手機,阻止了他:“我單方麵宣布,這小孩是我兒子了。”
“……”
“快叫爸爸。”
“你馬上就會知道誰才是爸爸。”
遲鷹伸手搶奪手機,蘇渺揚起手不讓他夠到,倆人又滾到了**,這一次,在他不設防的時候,蘇渺抬頭親了他一下。
這一個吻落到他的臉頰處,淺淺淡淡,偏擦而過,卻…
足以刻骨銘心。
遲鷹深深地凝望著她,眼神裏湧動著複雜深邃的波瀾,他輕撫著她柔美的臉蛋,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櫻桃唇,幾番忍不住想要咬下去。
他知道蘇渺不會拒絕,但正因如此…他才不應該欺負她。
“我答應過你媽。”
“嗯?”
他強忍著翻湧的欲念,坐起身,很幹脆果斷地走出了房間,半點猶豫都沒有——
“早點睡,明天爸爸帶你去歡樂穀。”
蘇渺一枕頭砸他背上。
……
蘇渺在很小的時候跟媽媽去過加勒比水世界,那一次也玩得很開心,不過此後大概有很多年的時間,她再也沒有去過遊樂場了,因為媽媽實在太忙,根本沒有空閑帶她出去玩。
她打心眼裏蠻期待這次歡樂穀之行,清早便起了個大早,掐著時間梳洗,叩開了遲鷹的房門——
“出發啦!”
“你還在睡覺嗎?”
房門打開,遲鷹赤著肌肉流暢的上半身,下麵也隻穿了一條四角褲,頭發微微淩亂,垂了幾縷劉海在額前,漂亮的眸子帶著幾分惺忪的睡意。
懶懶散散打了個嗬欠。
“……”
“快穿衣服呀!”
遲鷹掃了她一眼,她穿著質地柔軟的亞麻裙子,頭發也紮成了蓬鬆的團子形狀,左手手腕上掛著一枚珊瑚紅色珠串,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細膩。
她這模樣…儼然經過了一番特別精致的打扮。
她如此期待今天的行程,這讓遲鷹的睡意消散了些,拉開門讓她進屋,自己去洗手間梳洗。
“吃早飯了?”
“沒,等你一起去餐廳。”
白色窗簾虛掩著,淡淡的陽光透進來,房間裏彌漫著淡淡的屬於少年的氣息。
這樣的環境讓她感覺到陌生又熟悉,呆在他的私人領域,蘇渺覺得很安心。
遲鷹衝了澡,一身清新地走出來,睡意遣散了不少,路過她身邊時隨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這麽早,你可真行。”
“我查過攻略,我們要第一批入園,這樣才能減少排隊時間,玩到更多項目。”
遲鷹走到窗邊,自己套了件白t恤:“跟個小朋友一樣。”
蘇渺坐在椅子上,手肘撐著椅背,下頜擱在手上,笑眯眯地催促:“快點快點。”
遲鷹拉開窗簾,看到今天萬裏無雲的藍天,從包裏摸出一瓶防曬霜:“塗過防曬了?”
“沒有哎。”
他擠了些膏體在手上,走過去揉著蘇渺的臉,幫她塗抹防曬,謹防曬傷。
“遲鷹,你喜歡黑的還是白的。”
“白的。”
“那我要是被曬黑了,你是不是再也不看我一眼了。”
他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嗤:“你就算黑成煤球了,也是我的小鷹。”
蘇渺嘴角的笑意幾乎快抿不住了,又害羞地捂住了臉。
早上九點,倆人來到了歡樂穀門口,成為了第一批入院的遊客。
然而蘇渺還是失算了,本來以為早點進園就能夠早點玩到項目,但娛樂項目開始的時間另有規定,他們隻好掐著時間,老老實實地排隊等候。
刺激的項目諸如過山車,和水上衝浪船,大擺錘…幾乎都玩了一遍,後來實在懶得排隊,倆人便坐在碰碰車上對撞了一下午,最後坐在樹蔭下的公園椅上,頭暈目眩地相互埋怨。
“好無聊的項目,我要吐了。”
“無聊你還玩了一下午。”
“因為你總是開車來撞我。”蘇渺說著還推搡了他一下,“把我腦袋都撞昏了。”
“我撞你,是因為你總是從後麵撞我。”
“反正就是…無聊!”
“不能更同意,再也不玩這破玩意兒了。”
說話間,遲鷹很自然地牽住了蘇渺的手。
自然到…就像是擰開瓶蓋喝水,又像是隨手撿起地上的瓶子扔進垃圾桶,或者摸出打火機低頭點煙z
蘇渺的心卻在這一瞬間瘋狂加速跳動,全身的所有知覺細胞都被調動了起來,隻感覺到自己左手被他緊緊攥在掌心的那種溫熱和粗礪。
她耳朵火燒火燎地發燙,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身邊的少年。
他側臉輪廓清晰分明,深邃的眼廓裏,視線淡然地凝望著遠處的摩天輪。
見蘇渺望他,他才抽回視線和她對視。
她趕緊移開目光。
曖昧的氣息在這樣刻意的氛圍中暗暗,瘋狂滋長。
“遲鷹,我想吃冰淇淋。”她還是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裏抽了回來,紅著臉問,“你要嗎?”
“要。”
“那我去買!”
說完,她抓著斜挎包,匆匆跑到對麵的冰淇淋車邊,逃也似的離開了“案發現場”。
冰淇淋車邊也排著隊,蘇渺努力平複著心跳。
春日並不炎熱,但她隻覺得自己快中暑了。
“兩個冰淇淋,一個巧克力味,一個草莓味。”
“一共六十。”
蘇渺摸出小錢包都驚呆了。
不、不愧是景區啊。
“對不起,我…我隻要一個,巧克力味的,謝謝。”
蘇渺買了甜筒冰淇淋,遞到遲鷹手裏:“喏,快吃吧,要化了。”
遲鷹見她隻買了一個,大概明白了幾分,拎了冰淇淋先遞到她嘴邊:“幫我試試,好吃我再吃。”
“你可真難伺候。”
“一貫如此。”
蘇渺嚐了嚐冰淇淋,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好好吃哦,快吃,真的不錯。”
遲鷹知道這姑娘對甜品是毫無抵抗力,自己咬了一口,又遞給她。
蘇渺知道他在謙讓,推開他的手:“一個冰淇淋被我們倆啃成這樣,你不嫌惡心麽?”
“我不嫌,你嫌?”
“也沒有,我不嫌你。”
遲鷹捧著她的臉,便想湊過來咬她的唇,蘇渺趕緊偏頭躲過,笑著接過了冰淇淋。
……
晚上,他們搭乘了九點的動車回家,進站的時候還險些錯過時間。
遲鷹拉著她一路狂奔,終於趕上了車廂。
倆人胸膛起伏,氣息不平,蘇渺直接一整個倒在了遲鷹的肩膀上,看著夜幕降臨後、闌珊的窗外霓虹。
“遲鷹,我宣布,今天是我人生中最最最最開心的一天。”
“相信我,今天不是。”
“誒?”她望向他。
遲鷹手裏拿著一顆粑粑柑,倒也不吃,隻是捏著玩:“你最開心的一天,應該是得到我的那一天。”
“我還要怎麽得到你呀?”
他淺淡地笑了,貼近她耳畔:“你說,怎麽才算得到我。”
熾熱的呼吸點燃了蘇渺緋紅的耳垂,她偏頭望向窗外,才不回答他這些不正經的騷話。
每每感覺到幸福的時候,蘇渺就會覺得它不會存在太久,她將下頜擱在他肩上,又問道:“如果我們沒有考上同一所大學,怎麽辦?”
“我不喜歡異地戀。”遲鷹很坦率地說,“我要zuoai。”
“……”
“亂講什麽呀!”
“沒有亂講,我在這些方麵的念頭,很強。”他真誠到根本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和她正常討論問題。
蘇渺不接遲鷹的話,隔了很久,才歎了口氣,“我太容易緊張了,怕臨場發揮不好。”
遲鷹沒有立馬回答,他低頭思索了片刻,給出了讓她安心地回答:“如果真的異地了,我忍一下。”
“忍多久?”
“不知道,又沒忍過。”
蘇渺攥住了他的手:“遲鷹,你多等我一下,我會跑快些,一定會追上,誰都不能阻擋我奔向你的未來。”
列車駛入山洞,周遭陷入一片沉寂。
蘇渺的臉被他捧住,猝不及防,一瞬間他吞沒了她全部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