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渺以前聽同學聊天的時候談起過遲鷹的家。

因為他住在c 城幾乎可以說是最頂級的江景大平層——臨江天璽, 所以大家對他家都抱持特別的好奇心理。

據說在這裏擁有一套高層套間,可以抵得上秦思沅他們家那邊好幾套別墅了。

但她也聽段橋他們說起過,遲鷹從來不會邀請任何同學去他家。

就像鷹的絕對領地意識, 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侵犯他的私人空間。

除了秦斯陽,好像沒人去過他家裏。

因此段橋總是感慨, 如果有一天能超越秦斯陽、晉升為遲鷹最好的哥們, 去遲鷹家裏看看全城最佳視野的嘉陵江,那真的是不枉此生了。

蘇渺跟著遲鷹進門, 手足無措,小小的身子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 特別局促。

直到遲鷹很自然地扔給她一雙幹淨的白拖鞋, 她彎腰換上, 將自己的鞋子拎到牆邊。

遲鷹走過, 接過了她的鞋子。

蘇渺沒來得及阻止,他將鞋子整整齊齊地擱進了櫃子裏。

他家是黑白灰冷色調的裝修, 大平層視野通透,客廳和餐廳和開放式廚房全然貫通,大麵通透的落地窗,果然能看到浩浩湯湯的嘉陵江盛景。

蘇渺走到窗邊,極目眺望。

她從來沒有站在這麽高的地方俯瞰過那條熟悉的江流。

從她家的角度看江, 看到的就是江對岸的燈火通明的現代高樓, 而從遲鷹的窗邊看江, 看到的是江對岸古老的吊腳樓和大片記錄著時光的舊筒子樓。

一江之隔, 分隔了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她和他的世界。

“過來。”

蘇渺聽到遲鷹低沉的嗓音,循聲來到了明淨開闊的洗手間, 洗手間裏飄著清淡的檸檬香。

遲鷹站在潔白的洗漱台邊, 打開上麵的櫥櫃, 取出了幹淨的白毛巾遞給她。

“你自己一個人呆會兒,可以洗澡,不想洗就擦一下身體。還有你身上這件衣服,洗了烘幹,烘幹機會用嗎?不會我教你。”

她趕緊道:“會的。”

遲鷹回房間找了件黑色衛衣,掛在牆邊鉤子上:“烘幹前,可以先穿我的。”

說罷,他也不再打擾她,關上了衛生間的房門,兀自去了陽台。

蘇渺將衛生間的門鎖好,背靠著牆壁,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衛生間特別寬敞,抵得上她家客廳的麵積了,窗明幾淨,空氣也很清新,純白的色調仿佛一塵不染,幹淨得仿佛一根頭發絲都找不見。

這裏是遲鷹的家,正如他所說,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蘇渺兵荒馬亂的心靈空間,在這一刻才算真正得到了安寧和平靜。

大概…這也是遲鷹留她獨處的原因。

她沒好意思在他家裏洗澡,隻用毛巾蘸水擦了擦身體,換下了身上這件v 領雪紡衫。

這是媽媽上個月逛街給她買的新衣服,風格有點成熟,在學校一直沒機會穿,今天是第一次,沒想到弄得怎麽髒,全是腳印子。

蘇渺將衣服拿到水台邊使勁兒搓洗幹淨,可是這些腳印子,好像恥辱的烙印一般,怎麽都洗不幹淨。

她隻能很用力、很用力地揉搓著,臉頰都紅了。

最後,她發泄一般用力拍了拍水,啞著嗓子低低地叫了一聲,泡沫全濺在了鏡子裏。

蘇渺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狼狽、不堪,永無天日。

遲鷹敲了敲門,蘇渺心頭一驚,用手背擦了擦臉:“請、請進。”

他推開門,看了眼麵盆裏的衣服,又看了看小姑娘掩飾的慌張神情。

“再搓,衣服都要搓爛了。”

說罷,他走過來撿起衣服,清了水擰幹,扔進了烘幹機。

烘幹機轟隆隆地運作了起來,遲鷹回頭,望著靠牆站著的蘇渺。

她穿著他的黑色衛衣,衣服很大,越發顯得小姑娘身形嬌小纖瘦,白皙的天鵝頸上,紅痕仍舊明顯,臉頰別扭地側向了旁邊。

“你穿這件衣服好看,送你了。”

她低頭看著衣服上的 logo,知道這是潮牌,肯定貴。

他衣服沒一件便宜的。

“不了,我不穿男生的衣服。”片刻後,她補了一句,“被別人看到了不好。”

遲鷹看著小姑娘微紅的眼角,水潤的杏眸裏竭力壓抑著的痛苦,心都要被揉爛了。

他走到女孩麵前,不管她願不願意,用力地將她攬入懷裏,捧著她單薄的後背。

“遲鷹,別…”

“不想,可以推開我。”

蘇渺的情緒終於繃不住了。

她沒有勇氣去抱麵前的男人,但這一刻,她還是將臉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胸膛裏,身形禁不住輕微地顫抖著。

原諒自己,放縱一分鍾。

“遲鷹,你說得對,我…我飛不起來。”

“能飛,我叼著你。”

幾秒之後,蘇渺稍稍恢複理智,推開了他:“不了,遲鷹。”

這是她一個人的戰爭,任何人都幫不了她。

遲鷹笑了:“不走捷徑?”

“不走。”女孩雖然眼睛紅著,眼神卻是堅定決絕。

“你猜怎麽著。”

她詫異地望向他,少年嘴角笑意淺淺漫開,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老子更疼你了。”

……

夜幕降臨,江上遊輪燈火闌珊。

她的衣服還沒有烘幹,也隻好耐心地等待著,蜷著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遲鷹放了一部紀錄片,是很治愈的狗狗成長日記,看著屏幕裏蹣跚爬行的小奶狗,蘇渺心情也稍稍平靜了下來,時不時嘴角還會不自覺地揚起笑意。

他煙癮有些犯了,從盒子裏磕出一根煙,拿起了打火機。

“你以前那隻打火機呢?”她問。

“掉了。”

遲鷹起身來到黯淡的走廊邊,開了扇窗,低頭點煙,英俊的側臉埋入了夜色的陰影中,唇畔綻開一朵橙花。

“我有沒有換打火機,你都知道,觀察我這麽仔細。”他單手撐著窗台,繚繞的煙霧裏,他眼神促狹地望著她,“還嘴硬。”

蘇渺起身走到書架邊,看著滿滿一架子的書籍,辯解道:“我喜歡觀察別人。”

“那秦斯陽的打火機什麽顏色?”

“……”

幾秒之後,她回答,“秦斯陽不抽煙。”

遲鷹嘴角笑意更甚:“算你贏。”

他抽了幾口,解了癮,便按滅了煙頭,去開放式廚房裏煎了兩個雞蛋,隨便弄個弄點吃的。

“你會做飯?”

“以前徒步登山的時候,經常在山裏一住很多天,需要自己解決吃飯問題,會做一點。”他漫不經心地翻了蛋麵,“但廚藝不精,經常糊。”

“我做飯蠻好吃,我媽媽都誇我。”

“下次有機會,做給我吃。”

蘇渺沒有回應他這句話,戰術轉身,來到書房的書架旁。

書架靠牆一整麵,收藏了很多是世界地理書籍,極其厚重,還有一些人工智能有關的專業書,蘇渺很感興趣的文學類,她看到有一本《脂硯齋評紅樓夢》,好像翻得很勤,有些舊了。

“遲鷹,你讀《紅樓夢》?”

“嗯。”

難以置信,這家夥居然有耐心能讀得下這樣的作品,現在班上好多男生,像段橋他們…別說《紅樓夢》了,估摸著西遊水滸這些,原著都沒沾過吧。

蘇渺來了興趣:“你喜歡紅樓夢裏哪一位女生呢?”

遲鷹將煎蛋放進盤子裏,端上了桌:“你猜?”

她搖頭:“我猜不到。”

別說她了,估摸著資料卡收集得最全、最了解遲鷹的秦思沅,大概都猜不到遲鷹會喜歡紅樓裏的哪一位女孩子。

“那你又喜歡哪一位男生?”遲鷹反問她。

“我沒有喜歡的男性人物。”蘇渺回答道,“女生的話,我最喜歡湘雲。”

“為什麽不喜歡黛玉,她和你一樣可憐。”

蘇渺連連搖頭,走到吧台邊,認真地解釋道:“林黛玉,大家都覺得她是可憐的孤女。但我覺得不是,她根本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寵兒,而且是被寵壞了脾氣的寵兒,寶玉寵她,賈母更寵她,王熙鳳也喜歡她…有這麽這麽多人的喜歡,怎麽會可憐呢。”

遲鷹抬眸,深深地望著麵前的女孩。

大概,隻有真正經曆過被忽視、被嫌棄的孩子,才會有這樣細致的體察。

卻聽她又道,“真正可憐的人是湘雲,她在家裏過的很不好,哥哥嫂嫂逼她做很多的繡活兒。但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風刀霜劍嚴相逼,她性格很好,開朗愛笑,是真名士自風流,我…我最想成為像她一樣灑脫的人。”

“那你成為了嗎?”

“還沒有呢。”蘇渺不好意思地說,“我媽媽總說我不愛笑,愛給人擺冷臉,我沒有湘雲這樣的好性格。”

遲鷹將煎蛋盤遞給她,蘇渺接過了筷子,“遲鷹你呢,你喜歡誰?”

“談不上喜歡,覺得薛蟠還行。”

“哈?你覺得那個大馬猴還行?”

遲鷹看著她,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這不是挺愛笑?”

蘇渺連忙抿了抿唇,推開了他的手。

“知道了。”遲鷹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我們班長隻喜歡對我笑。”

“才不是。”蘇渺岔開了話題,“你為什麽喜歡薛蟠啊,他那個樣子…”

“你都能看出黛玉不是孤女、是寵兒,怎麽看不出薛蟠的真誠、坦率和可愛。”

“唔…”她想了想,“恕我不能苟同,他太不學無術了吧。”

“明白了,你喜歡博學多才的男人。”

“哎呀。”

蘇渺的尷尬症又犯了,“我們討論作品,你別總扯我呀!”

遲鷹撿回話題:“有缺點也有優點,才是活生生的人,我覺得他很真實,不管是欲還是愛,都從來不掩藏,不虛偽,也沒有心機。”

蘇渺看著他清澈的黑眸,忽然理解了他的喜惡和選擇。

因為心思深沉的人,反而會喜歡單純的人。

“那女生呢,女生你喜歡什麽樣的?”她又問。

他伸手揪了揪她的鼻子:“我喜歡對全世界冷臉、隻對我笑的女孩,比如…”

蘇渺打斷他:“我問的是《紅樓夢》!”

遲鷹不及回答,她的手機響了起來,蘇青瑤給她打電話了:“在哪兒呢,怎麽還不回家?”

“媽你下班了嗎?”

“對啊,一回來冷鍋冷灶的。你不是說作業多咩,怎麽還跑出去耍?”

“在同學家,我馬上回來。”

“給我帶飯啊記得,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好。”

遲鷹去烘幹機裏將她的衣服取出來,衣服還沒有徹底幹透,蘇渺也沒辦法穿,隻能裝在書包裏帶回去。

“送你。”

“不用!樓下就有輕軌站!拜拜!”

遲鷹望著她的背影看了幾秒,進電梯後,蘇渺回身望向他。

他揚了揚手。

“記得路。”

“記得什麽路?”

“回家的路。”

蘇渺按著電梯,望向對麵的少年:“別開玩笑了,這兒怎麽會是我的家。”

遲鷹倚在門邊,微微頷首,壓低了漆黑的眉眼,嘴角勾著痞帥的笑——

“但這裏有人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