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淇私立修在地形較高的坡地上,視野極其遼闊,在教學樓就能俯瞰全城,風景絕佳。

遲鷹時而看書,時而看窗外。

眼神淡漠,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因為和遲鷹當了同桌,沒人敢明目張膽來找蘇渺的茬,包括秦思沅。

在遲鷹麵前,男孩們都極有默契地保持溫順,甚至在他進教室之後,那幾個叫囂著“x你仙人”的男孩,都沒那麽跳了。

雄性生物之間總有微妙的電波,就像群狼在頭狼麵前,也會保持順從,不會露出尖銳的獠牙。

嘉淇私立的課桌很小巧,同桌和同桌之間的距離很近,蘇渺幾乎能聞到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她很認真地寫筆記,生怕遺漏了一星半點的知識點。

嘉淇的課程拉得非常快,老師講知識點很多時候點到即止,同學們便立刻能夠舉一反三,所以也無需細講。

蘇渺感知到了她和他們的差距,所以必須特別刻苦、全神貫注,才能追得上課堂進度。

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遲鷹。

他幾乎不聽課,但又不像後排那一團男生打盹睡覺。

他一直在看風景、看書。

課間時分,蘇渺寫完筆記,淡淡瞟了遲鷹的書一眼。

那是世界山脈地形圖,有各種環形山地和峽穀剖麵圖,還有密密麻麻的各種參數值,諸如氣壓、土壤、植被密度等。

蘇渺知道在嘉淇私高上課其實蠻自由的,老師不會像其他普通高中的老師那樣,揪著學生的耳朵督促著學習。

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選擇學習方式…隻要保證成績績點和素拓分達標。

怎麽學,是每個人自己的事。

蘇渺的視線落到了他的手上,非常漂亮的一雙手,膚色如陽光曬過的小麥一般的健康色,而非嘉淇私高隨處可見的冷白皮奶油男生。

他的手背有青筋微凸,一直延伸到小臂,肌肉線條流暢,極有力量感。

指甲也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一點都多餘都沒有,很幹淨。每一根指上都有很飽滿的月牙,不似她,營養一般,隻有小拇指有很小的月牙。

似心有所感,遲鷹抬眸望向她,蘇渺連忙移開視線,拿起筆繼續低頭補充筆記。

“同桌。”他忽然湊近了她,發出一聲輕嗤,“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做什麽賊。”

他身體的薄荷味,凜冽而霸道地…占據了她全部的呼吸。

“沒有。”她低低應了聲。

忽然間,遲鷹溫熱的手掌攝住了她的手腕,掌腹似有繭,很硬,不知道是練了什麽落下的。

蘇渺心髒猛地收縮,下意識地抽回手,他的手卻似利爪攝住獵物般,令她動彈不得。

遲鷹將她的小臂翻轉了過來。

掌心這一麵的小臂上,刺著拇指長度的靛青色紋身——

一對張開的翅膀,叛逆而張揚。

“鷹翅?”

“嗯。”

“覺得窒息,想飛出去?”

蘇渺心下駭然,望向他。

他的黑眸堅毅如埋藏於底層深處千萬年的金剛岩。

而她藏在心裏最深的感受和執念,竟被這個少年如此輕飄飄地看穿了——

“嗯。”

遲鷹甩開了她的手,好意提醒:“最好洗掉,嘉淇不允許學生紋身,被看到,你吃不了兜著走。”

蘇渺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要紋,也要紋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望向他:“所以你也有?”

“嗯。”

“在哪裏?”

“腰上。”

蘇渺下意識地望向他的勁瘦的腰,想象著那裏有一枚刺青,不管什麽形狀,大概都會…非常性感。

“你的刺青太小了。”他淡淡道,“翅膀太小的鷹,飛不起來。”

“我怕疼,隻能紋這麽小的。”蘇渺望著他的腰,“你的有多大?”

聽到這話,遲鷹忽然輕笑了一聲:“你猜我的有多大。”

他不懷好意的笑,立馬讓蘇渺想歪到別的地方了。

臉頰漫起幾分紅梢,她再也不和他說話了,仍舊低頭看自己的功課。

遲鷹也不再打擾她,一整天都沒再和她多聊,放學後,他拎了書包如風一般從她身旁掠過。

蘇渺抬頭,看到雙胞胎的兄長秦斯陽、還有之前那個叫囂著“給老子爬”的男孩段橋,勾肩搭背地簇擁著遲鷹。

秦斯陽:“去開黑?”

“晚上還有點事。”

遲鷹將書包勾在右肩,因為那一雙大長腿,背影顯得格外頎長,笑著和朋友走出教室。

出門的時候,似想起了什麽,遲鷹回頭望向了蘇渺——

“忘了問,同桌叫什麽?”

蘇渺趕緊道:“蘇渺,渺小的渺。”

“我叫遲鷹。”

“知道。”

宛如蝴蝶輕拍羽翼,卻在她的世界…刮起了一陣風。

段橋喊了起來:“呀喂!看到靚妹兒,我們鷹爺話也變多了,哪個不曉得你是遲鷹嘛,非要介紹來介紹去的。”

“滾犢子。”

遲鷹笑著推開了段橋胖乎乎的臉,跟著一幫打鬧的少年們一起出了門。

他身邊永遠不缺熱鬧,和冷清的她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

走廊上,有人湊近秦思沅,悄悄告訴她,遲鷹和蘇渺課間聊過天了。

秦思沅望她的眼神更加怨毒。

蘇渺無視了秦思沅厭惡的目光,徑直走進了儲物室。

她的儲物櫃裏被人塞了紙條,上麵張牙舞爪地寫著——

你知道你媽是賤人嗎?

你也想當賤人?

每個字的字體都不一樣,顯然,十五個字,來自十五個不同的人。

就算報告老師,也無跡可尋。

蘇渺麵無表情地撕了紙條,扔進了垃圾桶,打開儲物櫃,將一些暫時用不著的新書和抽紙巾、水杯物件放進去。

從紙條的內容判斷,發起人是秦思沅。

在嘉淇私立,明目張膽的霸淩是絕對不允許的。

但蘇渺知道,秦思沅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

學校地形較高,出校門就有一段長長的坡地,經常有少年騎著自行車俯衝而下,驚起女孩們尖銳的叫罵,男孩大笑著揚長而去。

蘇渺拎著小布丁雪糕,邊吃邊走下坡,遲鷹和秦斯陽他們幾個騎著自行車衝下坡。

他笑容燦如焰火,灼灼刺目,吸引了周圍不少女孩癡迷的視線一路追隨。

遲鷹挺拔的背骨有種野蠻生長的味道,以前在扶梯上,蘇渺就注意到了。

門牙讓雪糕冰到…一陣陣的酸疼,直酸到了牙神經。

她用舌尖抵著牙根,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再抬頭時,少年張揚恣肆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十字路口。

C城的地形實在不適合騎自行車,上坡又下坡,有時候還要穿越建築和防空洞。

蘇渺沒用自行車,她寧願步行。

就在她走出學校的範圍,準備穿過隧道時,忽然有個女孩追了上來。

“蘇渺,你好,你是叫蘇渺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蘇渺回頭看她,她紮著馬尾,馬尾下端紮成了麻花辮,像羊角一樣翹著。身型瘦弱,製服也是最小的xs碼,背著帆布雙肩包,五官給人一種沒有攻擊型的乖順感。

她記得,她是她新班級的同學。

“我叫許謐。”她對蘇渺做起了自我介紹,“今年17,巨蟹座,ab型血,家住江北,其實我就坐在你斜前方啦。”

“嗯,我記得。”

“不好意思啊,今天沒有主動和你講話,因為秦思沅警告過班裏的每個女生,不許和你做朋友,其實…其實我也不喜歡她,但大家都喜歡她,我也不敢不聽她的話。”

女生的關係很微妙,任何看似穩固的大團體,總會有離心者。

不可能有人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即便是秦思沅這樣的眾星捧月,也會有和她氣場合不來的人。

蘇渺看出了許謐大概和自己是同一類型的女孩,在班級裏默默無聞、溫吞低調,而同類型的人,總會相互吸引,抱團取暖。

“我們以後放學可以一起走,但在學校裏,就不說話,你覺得怎麽樣?”許謐真誠地看著蘇渺。

“嗯!沒問題。”

蘇渺知道,許謐是不想因為她而成為眾矢之的,她很理解。

“唉,你一來就得罪了雙胞胎,以後夠受得了。”

許謐歎息了一聲,“秦斯陽特別寵他妹妹,這不,秦思沅喜歡遲鷹,他就親自給班主任說,這學期把秦思沅轉到我們班來。”

蘇渺點點頭,原來她和遲鷹不熟,難怪會因為遲鷹記住她的名字而如此雀躍。

“秦斯陽和遲鷹是很好的哥們,這幫人的家境都不普通,尤其遲鷹,你也聽出來他不是本地人了吧。”

“他的普通話有北方口音。”

“據說…京圈太子爺,他們家世顯赫,他爺是北方的商業巨擘,他爸是遲正廷。”

“遲正廷,就是那個…功夫巨星影帝?”

“對,為了不打擾他學習,沒有公開身份,但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

遲正廷算是娛樂圈老戲骨了,熒幕硬漢形象,拍了好多膾炙人口的功夫動作電影,口碑與票房俱佳,已經是娛樂圈封神級的影帝了。

沒想到他竟然是遲鷹的父親。

說起來,遲鷹這一身野蠻的硬骨和端方英俊的顏值,多少也遺傳了他的巨星父親吧。

“他媽就更不必說了,航天工程師,參與了國家重要的航天項目。你說說這樣的基因、這樣的家世…一般的女生根本連告白都不敢,聽說他的條件都自卑了,也就《我有c城超級富豪爸爸》的秦思沅可以衝一衝了。”

蘇渺點了點頭。

那個少年,的確是平凡女孩仰望到幾乎看不見影的天空之鷹。

“他們家的產業都在北方,他怎麽會來C城?”

“這是遲鷹自己的決定,因為他…”

許謐笑著張開雙臂,擁抱背後這一片巨大的山林公園,“因為他是鷹,我們是山城!所以他飛來了撒!”

“什麽呀。”蘇渺也跟著笑了起來,“看起來你也好迷他哦。”

“誰不迷他呀。”許謐說,“沒有騙你,他真的特別喜歡高山!像攀岩、登峰、還有滑翔傘這類極限運動,對於他來說都是小菜一碟,據說他還攀過珠峰,在珠峰等了一夜,看到了黎明第一抹朝霞,光芒萬丈!”

蘇渺聽到都打了個寒噤,覺得好高好冷。

可鷹不就住在懸崖絕壁之上嗎。

遲鷹說她的翅膀太小,飛不起來,她大概永遠都飛不上他的懸崖。

……

蘇渺和許謐在兩路口道了別,她看了看時間,檢票進了皇冠大扶梯。

迎麵而來都是一張張陌生的麵孔,沒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其實,能遇到是幸運,不能遇到是常態。

十多分鍾後,抵達扶梯底部,昏暗的通道裏,維修貼膜的二手手機鋪門口,蘇渺看到一個穿著背心的平頭少年,吊兒郎當地倚在路邊,耳朵上夾著一根煙。

她見勢不對,轉身便重新往檢票口走,少年幾步追上來:“喲,看到老子就跑。”

“路…路興北…”蘇渺嗓音帶著幾分顫栗。

“當初你被那幫女的欺負、老子罩著你的時候,喊路哥,怎麽現在撿高枝飛,去了嘉淇,就喊路興北了?”

“沒有、沒有撿高枝。”

“妙妙,你這身校服,還有點乖喲。”

他用方言叫她的名字,總會把渺喊成四聲的“妙”。

路興北模樣倒也英俊,帶著一身痞壞的江湖氣,是北溪一中無人敢惹的大哥。

蘇渺多少有點怕他,又不敢反抗,不敢說重話。

“路興北,我…我要回去寫作業了。”

路興北拉住了她的校服袖子,將她按在了牆邊:“過來,叫聲路哥,哥疼你,以後還和你耍朋友。”

“路…路興北。”

“叫路哥。”他有些不耐煩了。

就在這時,一抹黑色的身影從通道口走了過來,逆著光,冷峻而凜冽。

遲鷹戴著衛衣帽,拎著單肩包,經過他們身邊,目不斜視,神情淡漠,一如當初他扔掉秦思沅蛋糕時的冰冷。

他麵無表情地走到檢票口,買了票,走進了扶梯。

蘇渺推搡著路興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哀求道:“我真的要回去寫作業了,路興北,我下次請你吃飯好不好。”

“老子不吃飯,隻想吃你。”

“求求你。”

“哎呀,哭啥子嘛,開個玩笑。”路興北攬著蘇渺朝通道口走去,“走,陪哥去洪崖洞看江。”

沒走幾步,那抹黑色身影終究折返了回來,慢悠悠地擋住了路興北的去路。

他微低著頭,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扣著打火機蓋子,銳利的眉鋒莫名給人一種冷峻的壓迫感——

“在耍朋友?”

故意用純正的京片兒念出這方言的三個字,差點把哭兮兮的蘇渺逗笑。

路興北微微一驚:“對啊。”

遲鷹抬起頭,漆黑的眸子,如風一般掃過蘇渺淚痕交錯的臉,嘴角提了提——

“我看你朋友,好像不怎麽喜歡你。”

路興北反應了幾秒,看出了麵前這男人無比明顯的找茬的意味。

遲鷹不笑的時候,整個人氣質下沉,冷峻如鋒,看著就不好惹。

但路興北是個頭鐵哥,又是一身的痞氣,衝上前給了他一拳——

“你爬開些喲!哪來的外地崽兒!”

這一拳沒落到遲鷹臉上,他單手捏住了他的拳頭,輕輕一摁,路興北痛苦地喊叫了起來:“啊啊啊啊!痛!你管什麽閑事!你誰啊你!”

他像是要把他骨頭都捏碎一般,眼神狠戾,但嘴角卻還掛著冷笑——

“她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