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笠走後, 段星斂把收回的房卡隨手放到了抽屜裏,對於馮笠的情緒恍若未聞。

他走進餐廳,見裴翊正在往冰箱裏放東西, 裴翊聽見他的腳步聲, 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也往大門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卻沒多問什麽。

段星斂也沒多提, 他知道裴翊是覺得貿然發問有些唐突, 可他也無從解釋,他不想這些事到了裴翊那裏會帶上一個「為了他」的名頭,無端給人徒增壓力。

因為事實上即便不存在當初那些事, 他和馮笠的母子情分也隻會越發客氣疏遠,這是從幼時便埋下的種子。

於是段星斂便隻和裴翊一起,靜靜地收拾東西。

等到冰箱放滿, 外麵都還有兩大袋子的東西,段星斂這才開口道:“先放外麵吧, 新冰箱明天送來。”

“好。”

裴翊應了聲,見他沒有提剛才那事的打算,便也把話咽了回去。

接著段星斂親自下廚, 裴翊則在一旁給他打下手,表麵看來還算和諧。

裴翊久沒有吃到段星斂炒的菜了,一連吃了兩碗飯,由於有點撐, 就和段星斂下樓散了步。

回來洗完澡又看了部電影, 之後雙雙準備休息, 期間誰都沒再提馮笠的事。

——

與此同時鷺湖那邊, 段成森臨時加完班回來,一推開房門,便見馮笠在陽台上坐著發呆,屋裏也不開燈,唯有花園裏的照明燈映上來一點昏昏的光。

天氣預報說未來兩天有雨,此刻也起了風,雖已入六月,但夜間的風還是帶著涼意。

段成森拿了張薄毯,走過去搭在馮笠僅著絲綢襯衣的肩頭。

他在椅子旁蹲下,問道:“聽劉姐說你回來沒吃晚飯?”

馮笠眸子動了一下,眼圈不自覺有點發紅,但她偏過臉忍了下去。

段成森見狀,替她將鬢發別到耳後,歎了口氣,開口道:“你說你非要去找那罪受做什麽呢?你管那小子怎麽過呢。”

馮笠坐起來,眼裏帶上些惱火,盯著段成森,問道:“你這也是在責怪我?你也覺得我做錯了?”

段成森許是當領導當慣了,眉宇間一貫總是透著嚴肅,可此時臉上卻明顯有些無奈:“你在那兔崽子那裏受了氣,就知道回來欺壓我。”

馮笠睨他一眼,憤憤地把臉偏向一旁。

過了會兒,她肩膀鬆懈下去,沒了在外人麵前的傲然,再度開口時語氣也有些頹:“他就是在怨我。”

怨她當初棒打雙鴛,怨她從小對他關心不足,怨她狠心,也怨她偏頗。

可她照顧父母有錯嗎?她不能接受他們異於常人的感情又有錯嗎?

“我生他養他,從沒短過他吃穿,也一直什麽都是最好的。”這麽多年了,馮笠也覺得委屈,“除了那一次,更是從來都沒有打罵過他,憑什麽到頭來我還得什麽都看他的臉色?”

段成森蹙眉聽著,原本他什麽都可以依馮笠,可在段星斂的事上他也實在不忍再看她鑽牛角尖。

“其實我沒資格勸你什麽,畢竟他和我關係更僵。”段成森說得平靜,但也有在認真措辭,“可生他是我們的選擇,反而他出生之後,我們沒能給他很好的教導和陪伴,倒是他身為人子,優秀、獨立,從小就很少讓我們操心;他或許不夠聽話體貼,可我們也不夠負責,如此說來,其實誰也不欠誰,那就沒必要在對方身上傾注太多期待,否則得不到回應和認可的時候注定會感到傷心,我看他倒是早早明白了這個道理。”

馮笠沒說話,但看神色不算認同。

“況且凡事講究一個緣分,他今日能和裴翊再遇見,就是他們的緣分,斬不斷的。”段成森毫不避諱地提起裴翊,“親情上也是一樣,他和我們或許從出生起便差了點緣分,以至親密不足反生嫌隙,若再強求,恐怕還要再生怨憤、不能善了,他也大了,不如隨他去吧。”

馮笠聽到此處,眸中越發抖動,緊抿著唇不說話。

段成森起身攬住她的肩,最後又歎息道:“他現在這樣其實也挺好的,有人愛、有希望,起碼還能健康地活著,不是嗎?”

這話像是徹底戳中了她的心弦,馮笠手指攥著段成森的衣邊,終於嗚咽著哭了起來。

——

裴翊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發現窗外正下大雨,Y國多雨,但總是陰雨綿綿,很少下得像這樣迅疾敞亮。

本來段星斂今天說和他去爬山,如此隻能作罷,裴翊搬了把椅子坐在陽台上,聽著外麵的雨聲,又拿出此前邵遇的專業書繼續攻讀,感覺很舒服。

但偶爾一個晃神,裴翊不禁想起記憶中的那場大雨。

隻是那時的心境和此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想到這裏,裴翊又看了眼日期,已經3號了,又快到了。

他眨了眨眼,再看書時便沒法那麽專心致誌。

但在段星斂靠近時,他還是收了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們今天在家本來是還計劃等著冰箱上門的,結果到了傍晚,送貨師傅說來的那條路被積水堵了過不來,能不能把時間改到明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兩人隻能同意。

等到第二天時,裴翊卻忽然想起之前給邵遇布置的論文作業已經兩天沒過問了,裴翊想著反正沒事兒,便問了段星斂邵遇的樓棟地址。

段星斂當時不知道在走什麽神,聽後也沒多說,跟他說了地址,又在窗邊指了下是哪棟,他自己沒去,還得在家等著工人來安裝冰箱。

裴翊便獨自過去,卻不想剛剛走到邵遇那一棟樓下,正巧碰見一個人出來,那人很高,穿著一身黑,穿著雖慵懶寬鬆,可人卻筆挺,氣質很好,但帶著口罩和帽子,隻露出了一雙好看但冷漠的眼睛。

裴翊偶然間同他對視一眼,接著雙方都沒什麽興趣似的,輕飄飄地錯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去。

裴翊走進大廳,按了邵遇家的門鈴,可視電話很快接通。

“又有什麽忘拿——啊!裴翊!快上來快上來!”

電梯門很快打開,裴翊一出電梯就見邵遇已經在等著了。

邵遇沒想到裴翊來找他玩,特別高興。

裴翊在門邊換鞋,卻發現鞋櫃旁邊正擺著一雙偏大的拖鞋。

他有些奇怪,一般家裏沒其他人常住的話,多餘的拖鞋應該都是放鞋櫃裏吧?

但邵遇偏偏接著又從鞋櫃裏給他拿了一雙新的給他。

裴翊換上,不禁便問:“你一個人住嗎?”

邵遇明顯頓了下:“是、是啊,偶爾阿姨來做飯。”

裴翊聞言點頭,大概阿姨比較高大吧,於是也沒多問。

而他此次是帶著任務來的,一邊隨著邵遇往裏走一邊問:“之前讓你寫的論文寫得怎麽樣了?”

邵遇目光正在客廳裏搜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物品,聽楠`楓到此處來了精神,立刻回頭求表揚似的看著裴翊:“兩個初稿都寫完了!”

接著又賣了一波慘:“熬了兩個大夜,我可勤奮了,高考都沒這麽勤奮。”

“嗯。”裴翊原本是覺得本來就該寫完了,這不是很正常?可他見著邵遇期待的眼神,到底還是補了一句,“厲害。”

邵遇聽著果然高興起來,接下來裴翊給他滿篇批注又繼續布置了下一個任務都覺得沒那麽難熬了。

下午兩人再接再厲,邵遇也跟打了雞血似的,在額上綁了紅帶子,努力奮進碼論文。

直到傍晚,段星斂才過來把裴翊領了回去。

“冰箱到了嗎?”路上裴翊問。

“嗯。”段星斂回答說,“安好了,靜置幾個小時就能用了。”

以前那個冰箱段星斂也沒丟,一起在旁邊放著,準備給裴翊放水果和吃食。

“對了,你們這個小區,有明星在住嗎?”裴翊想到今天在邵遇樓下碰見的那個人,此刻想起來覺得有點熟悉,覺得應該在哪裏見過他的照片之類的,可他又對不上號。

“有。”段星斂說了幾個名字,裴翊聽得耳熟,但也不了解,隻知道很紅,接著又聽段星斂問,“怎麽?有你偶像?”

裴翊搖搖頭,回答:“沒有,隨便問問。”

段星斂笑了下:“也是,你又不像邵遇。”

話題到此結束,接著兩人回家,吃過飯後各自做著各自的事,周末就這樣一晃而過,隔天段星斂又開始上班。

周一下午段星斂回來的時候又帶了許多東西,把新冰箱的保鮮室放得滿滿的。

周二下午他還不停,又將冷凍室都一並填滿了。

裴翊覺得他莫不是有點愛囤東西的癖好。

但周三下午,段星斂卻沒如前兩天一般準時回來。

裴翊坐在沙發上,看著段星斂發來的「加班」信息,卻想起他今天早上又是很早就走了。

明明前兩天都沒再這樣了。

裴翊看了眼手機顯示上的日期,臉色漸漸淡了下去。

6月7號。

他今天早上出了趟門,外麵實行了交通管製,都在為高考的學生讓路。

以前裴翊在書中、在電視裏、在很多地方都見過有關國內高考的各種報道,大多都與爭分奪秒、全神貫注、勵誌等等詞語有關。

可是紙上得來終覺淺,裴翊沒有參加過高考,所以始終覺得隔了一層紗,不能體悟其中的起伏。

他的記憶中與這個日子相關的,隻有無盡的倉皇和悲苦,一生都難忘懷,每每臨近,夜間總會有噩夢,也總是條件反射似的緊張。

裴翊沒開燈,一直在沙發上坐到晚上八點,唯有手機常亮的光倒映在臉上。

直到裴翊聽見玄關外傳來動靜,他眨了眨眼,倏然起身,大步往冰箱走去,同時又開了客廳裏的燈。

裴翊被突然的燈光刺得閉了閉眼,眼球有些酸脹,與此同時大門打開,段星斂走了進來。

裴翊麵對著冰箱舒了口氣,接著回頭,對段星斂淺淺笑了以下,神色如常地說:“正好我準備弄草莓奶昔,你要來一份嗎?”

他要開火的廚藝不行,但大概是他自己愛吃水果,所以這方麵的製品弄得還不錯。

段星斂聞言看他一眼,然後很快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好,謝謝。”

裴翊聽到這裏,便拿著草莓和酸奶轉身去了廚房。

段星斂今天有點疲倦,或許也不是今天。

他單手鬆了鬆領帶,坐在沙發上,偏過頭,又可以看見裴翊忙碌的背影。

其實他一進門就發現裴翊不對勁了。

雖然裴翊神色和平時差不多,甚至還多了掩飾的成分,可他就是看得出來。

段星斂捏了捏眉心,忽然就覺得有些難熬,他想,何必呢?不如說開了痛快。

可念頭剛起,茶幾上的手機便忽地震動了一下。

裴翊手機常亮沒有熄屏,段星斂下意識看了一眼,但那一瞬,整個人卻頓時僵住。

是一條短信發了過來,顯示了前幾排的內容。

【尊敬的裴翊您好,由於航班原因,您預定的06月24日14:30由燕城機場飛往Y國斯坦機場的航班……】

雖然隻顯示了一部分,可想知道的信息已經很清晰了。

段星斂一眨不眨地盯著茶幾上的手機,一眼沒眨,眼周酸澀,卻遠不比心中五味陳雜。

過了一會兒,裴翊做好兩杯奶昔,端了過來,他見段星斂坐在沙發上,雙手擱在膝頭,似在出神。

裴翊將奶昔放在茶幾上,想問問他最近是不是有點累。

但他話還沒出口,便見段星斂垂著眸,聲音率先傳了過來。

“這麽快就要……”段星斂說得很慢,似乎在極力克製著什麽,“準備要回Y國了嗎?”

裴翊一頓,抬眼看向他。

段星斂說:“你的短信,不小心看見了。”

裴翊拿過來一看,發現是航道管製航班要延遲的消息。

可他看著墜在前頭刺目的時間,忽然聽明白了段星斂說的「這麽快」是指什麽。

他們此前所謂的協議23號結束,而他訂了第二天的機票,好像顯得十分迫不及待,更甚者像是急著要擺脫什麽。

而此時段星斂話說得雖然平靜,也並沒有在質問他。

但裴翊仍然從中窺見了湧動的暗流。

並且段星斂越是克製著,裴翊就越發心疼,像有綿密針紮似的。

至此,裴翊也終於明白,再這樣下去,煎熬的隻會是兩個人。

而當初是由他結束的這段關係,是他給段星斂造成的苦痛和陰影。

並且段星斂能為他做的幾乎都要做盡了,他怎麽能忍心再讓他繼續彷徨不安,連最基本的安定都不肯給他?

於是裴翊想,不論如何,這回至少要把選擇權交到他手裏。

“不是,不是。”裴翊眸中難得漫上著急,他解釋說,“是畢業典禮,我的畢業典禮要開始了,我隻是回去參加。”

“但也可以不去的。”裴翊說,“我跟教授說我不參加了。”

段星斂聽到此處,眉目微動,終於緩緩偏了頭,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裴翊看得心都緊了,此刻也再顧不得其他,兩人之間的隱線徹底崩斷,裴翊主動握住了段星斂放在膝頭的手,握得很緊,眼睛盯著他,認真開口的同時,也喊出了那個久違的稱呼。

“哥。”裴翊說,“我不想離開你的。”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不想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