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先裝作不認識誰？
但現在再來爭奪先後並沒有意義，最終都是他們共同促成的局麵。
段星斂的重點也並不在這個。
他看著裴翊久未出現的笑模樣，犬牙輕輕咬了咬舌尖，這才繃著下巴回答：“這兒又沒人。”
裴翊玻璃似的眼珠動了動，心想原來如此。
於是他點點頭，直接問：“有事嗎？”
何止有事，事兒可多了。
比如為什麽刪好友，為什麽裝作不認識，為什麽一聲不響地離開……但說到底，這些都歸結於一個問題——為什麽突然分手？
可是段星斂想起當初他收到消息之後，一遍遍播出卻無人接聽的電話，一處處尋找卻毫無著落的結果，他甚至都買好了去榕城的機票。
隻是在上飛機的前一刻忽然冷靜下來，裴翊既然這樣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那他現在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徒勞且無意義的事，對裴翊來說，或許根本什麽都算不上。
所以此刻這些事他不會說，也不會問。
不過……
段星斂想了想，還是撿了一個最輕也最容易逆轉局麵的問題。
“什麽時候決定轉來燕城的？”
問完他便一錯不錯地看著裴翊，誰料裴翊聽到這裏，居然頓住了。
段星斂一看他這表情就覺得不妙。
裴翊打量了一下段星斂的神色，可他不會撒謊，最後隻能如實回答：“七月初。”
裴翊也是七月初來到燕城，來燕城第一天就和段星斂在海邊偶然重逢。
七月底，段星斂在夜色中牽住了裴翊的手，從此裴翊擁有了一個帥氣體貼的男朋友。
戀愛時的裴翊和現在也不太一樣，黏人可愛、總是對段星斂笑得很甜，而段星斂那時候也是真的上頭，簡而言之，就像是墜入愛河了。
不過現在回看過去，那段時間卻更像是在烈日炎炎下上演的一場夏日鬧劇。
畢竟從最開始，裴翊跟他說的就不是轉學，他說他隻是來燕城旅遊的。
裴翊看著段星斂變幻莫測的神色，若是換了別人，按他的性格估計也就這樣了，隨別人怎麽想。
裴翊一直很難感受別人豐盈的情緒，他也並不在乎，所以往往隻能看見別人最直觀的表達，做出最淺顯的理解，並且給予一些最簡單的回饋。
可這回他腳步不禁往前靠近了一點，忍不住說：“當時我媽崗位沒定，不確定能不能交接成功。”
如果不成功，就回榕城了。
所以開始不是故意騙你的。
但此話一出，裴翊也知道不夠圓滿，因為在後來他還有很多機會可以跟段星斂說明，可他並沒有。
至於原因，不用多說也都能猜到了——他沒想過和段星斂長久。
段星斂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這裏，在陰影處凝眸看向他，呼吸似乎都沉了。
“那為什麽要來七中？”
就算轉學附中沒有成功，同等級的學校還有一中可以選，為什麽偏偏就來了七中？
總不能是故意要來他麵前添堵。
誰知這話卻正好問到了裴翊的疑惑上，他想了想該怎麽才能把話說得委婉一點。
但裴翊直來直去了十幾年，實在沒學會這項技能，於是到底還是低聲道：“我以為你是一中的。”
段星斂：“……”
他初中確實是一中的，後來升學卻和邵遇一起來了理科更強的七中，不過方艾和林思為都還在一中，暑假的時候他也確實從方艾那兒拿了一中的理綜自命題卷子來做。
估計是被裴翊看見了，而裴翊之前也知道他初中在一中，以為他直升高中部就很正常。
所以這居然是陰差陽錯的結果。
段星斂臉色都快掛不住了，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咬了咬牙：“你還真是坦率。”
“我……”
“沒什麽。”段星斂自嘲似的笑了一聲，“你做得對。”
分手了本來就該這樣幹幹脆脆，是他多想了。
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再說的。
其餘的也就一並都這樣吧。
段星斂轉過身，手指在褲兜裏攥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裴翊看著他的背影，垂下眼睫，睫毛打下一片陰影，張了張嘴，到底沒有開口挽留。
那邊段星斂直到走近轉角，也沒有聽到一個字，借著轉彎的時機餘光往後一瞥，卻發現本來站在那兒的人居然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段星斂一口氣升上來，恨恨地邁大了步子。
路過他平時吃飯的涼亭，聽見邵遇挺大聲地喊了他一聲。
“沒胃口。”段星斂邊說邊快步往前走，硬邦邦地回，“不吃了。”
邵遇不知為何卻有些著急地跟他說：“你怎麽又不吃！我還想跟你說說上午裴翊的事呢！”
段星斂停了會兒，跟著腳步轉向，但走到邵遇麵前時，卻蹙著個眉先發製人：“裴翊裴翊，你怎麽一天到晚都是裴翊？你是跟我一起長大還是跟裴翊一起長大的？”
邵遇沒想到這個發展，本來脫口就要說的話一下梗在了喉嚨口，段星斂看起來怎麽比前幾天還要煩躁？
邵遇轉瞬間心念電轉，居然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一個可能。
——段星斂一直以來雖然低調，但在學校著實算個風雲人物，舉手投足都有人關注。
昨天課間操裴翊和段星斂不歡而散之後，有人不知道又聽到了些什麽，總之經過一頓添油加醋捕風捉影，就出來這麽一個謠言——邵遇對裴翊給予了過多關注，從而忽略了段星斂，所以段星斂才看不慣裴翊。
邵遇最初聽到這個差點沒笑出來，想當初他追星的時候又砸錢又砸資源，段星斂最多也就隻說了句尊重你的選擇，怎麽可能在意這個。
他心想你們才不懂，小段隻是失戀了心情不好！
段星斂要是真在意，他估計還得激動一下以示尊敬。
這是他之前的堅定想法，可段星斂剛剛那話說得……邵遇不禁有些動搖，難道他還真的在意？
但想想也有可能，畢竟小段現在正是敏感的時候，再經不得友情上的風吹草動也正常。
邵遇念及此眼裏逐漸染上些詭異的亮光，剛想向段星斂求證一下，問他是不是真的吃醋了！
可他話還沒出口，就見段星斂暗自深呼吸了一下，主動問道：“裴翊什麽事？”
邵遇：“？”
見他不答，段星斂似乎有些不耐，又催促道：“剛不是要說裴翊的事，他怎麽了？”
“蛤？？”剛剛不是還不關心嗎？不是應該吃我的醋嗎！
轉折得太突然，以至於邵遇都有些迷惑。
可是段星斂還在等著聽，邵遇來不及多想，劈裏啪啦就把上午數學課上發生的事說了。
說完後又來了段偏向性總結發言：“李老師也真是的，又不在試卷上把榕城聯考幾個字打出來，那不然要讓裴翊拿著個喇叭喊出來嗎？他這操作也太帶節奏了。”
“我們班同學也是，人多嘴雜煩得要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愛豆塌房了，得虧了裴翊大度，要換了是我，第二天就……”
邵遇說著說著，卻發現身邊的人沒了聲響，抬眼一看，發現對方臉色沉沉，比剛剛還要難看。
看得邵遇都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是、是很讓人生氣吧？”
“小段？段星斂？”
“反正就那麽個事。”邵遇猶豫著，琢磨著他的想法，到底還是擺擺手說，“唉但你要是真的不想聽他的事，我以後就不——”
話音未落，段星斂卻兀自問：“他成績比你還差？”
“應該差不多吧，聽說上學期期末成績好像是五百多？”邵遇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內涵了，“我成績哪兒有很差，五百多也很不錯了好不好！”
段星斂卻不理他，很快收斂好情緒開始整理思路。
六班班主任李江捧高踩低是有目共睹的，他時不時就聽邵遇說李老師今天又對誰誰誰陰陽怪氣了，唯有像邵遇這種家底極其雄厚的、成績很好的、和一些存在感極其稀薄的沒有遭過殃。
可裴翊那張臉在，存在感就低不了。
而裴翊家庭條件雖然還不錯，因為裴阿姨工作能力很強，給裴翊的也基本都是最好的，但在李江眼裏，估計也就是普通職工家庭，甚至還不如別人那些雙親俱全的。
剩下就是成績，之前暑假的時候段星斂問過裴翊成績怎麽樣，當時他隻說還行，段星斂也沒多想；不過現在想來，裴翊那時候還真不怎麽學習，偶爾段星斂和他一起約著寫作業，他也就隻在一邊扒著段星斂的肩膀看他寫題。
所以以上三點裴翊一個沒占到，平時性格看起來也尤其容易得罪李江這種人，而看這情況估計也已經得罪了。
段星斂有點煩，下意識裏想，如果裴翊願意轉班的話，八班班主任趙老師人倒是很好……
等反應過來時，卻不禁蹙了蹙眉，心想這關我什麽事？人家自己說不定都不care。
念及此段星斂鬱卒地呼出一口氣，起身走了。
“你真不吃飯啊？”邵遇簡直操碎了心，“那你起碼吃個石榴墊墊吧！”
段星斂說：“拿給你同桌。”
邵遇聽到這話，人又懵了，不太明白他這說的到底是氣話還是認真的。
而且他以後還能不能在他麵前提裴翊啊？這沒頭沒尾的，什麽跟什麽啊。
罷了不想了，而邵遇一個人吃飯也不香，草草吃完就回了教室。
並且真的把那個石榴給了裴翊。
裴翊偏頭看他，邵遇說：“飯後小水果。”
“謝謝。”可是這回裴翊卻沒接受，“不要了。”
“嗯？你不喜歡吃石榴嗎？”邵遇沒多想，“還是覺得難剝？”
除了芒果，裴翊什麽水果都喜歡，不過石榴難剝也是真的，之前段星斂總是剝好——
裴翊眨眨眼，摒開這個念頭，隻又回：“不想吃。”
他隻是想著，段星斂這回好像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邵遇又是他的好朋友，並且聽說段星斂好像因為邵遇跟他走得太近而有些不高興。
裴翊不想他因為這個不高興，便決定減少和邵遇不必要的交互往來。
裴翊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做了決定就開始著手實施。
先是麵對邵遇時不時的小零食表示拒絕，邵遇找他說話也隻進行必要回複。
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時，邵遇邀請他一起下去，裴翊也讓他先走。
可大概裴翊性格本來就那樣，他暗暗做下的這些改變並沒有被邵遇發覺，裴翊說什麽就是什麽。
而他們體育課也隻進行一些基礎鍛煉，熱身跑步之後就解散了。
邵遇去跟同學打羽毛球，喊了裴翊，裴翊也說不去。
但分開的時候裴翊注意了一下，覺得這幾個同學不太眼熟，好像不是六班的。
正想著，就見段星斂走了過來，眼神一分一毫都沒挪到他身上，跟一群人打了招呼。
裴翊這才明白，原來他們都是一班的。
段星斂站在他們中間，神色也不顯得多熱情，偶爾隻是隨意地笑一笑，但看起來就是很和諧，好像大家關係都不錯的樣子。
原來他和別人相處時是這樣的，似乎很遊刃有餘。
裴翊垂眸，不再多加注意，尋了個垂花墜葉的陰涼角落坐著解題去了。
他以前在榕城的同學發了兩道數競題過來，說辭是【咱班全軍覆沒，我們死不瞑目但又無計可施，就派我來冒險打擾您一下，勞煩您老人家撥冗給個思路，我等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簡而言之——翊仙兒，球球了！！】
以前他們班可以說是整個榕城最強的班，同學們腦子一個賽一個的靈光，連他們都束手無策的題，裴翊還挺有興趣的。
便趁此空閑拿出了紙筆。
卻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注視。
邵遇打完羽毛球輪空的間隙，發現段星斂在一旁站著沒去打籃球，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裴翊看著手裏的試題凝眉深思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有點發愁，大概是題難吧。
“裴翊真的挺努力的。”這是段星斂先看人家的，所以邵遇覺得提一提應該也沒什麽，並且情景所至，他也忍不住嘟囔，“下課我都不見他怎麽玩兒，基本都在做題，學習好認真的。”
明明態度就很好，結果李江還那樣。
而且此刻邵遇看著裴翊聚精會神的身影，再想想他和自己差不多的成績，真覺出點越努力越心酸的味道。
於是不禁也歎了一口氣：“唉，要是他成績很好就好了，不說證明給李老師看，自己也能更硬氣。”
段星斂聽到他的話，目光微微一動，但沒有多說什麽。
而那邊裴翊做題時也確實感覺有些棘手，但也不到完全沒有思路的程度，臨下課時已經解了一大半。
解散之後他又繼續，等把兩道題都解出來發給老同學，又迎來幾句熱血沸騰的誇獎之後，他才去小超市買了飯團。
回教室的時候邵遇還沒回來，但裴翊還沒邁步進座位，剛走到桌邊，便發現桌上突兀地多了一本書。
裴翊坐下之後翻開，發現居然是一本數學複習資料，基礎知識詳盡、重難點突出，還在經典例題上做了勾畫。
而這資料並不是他們學校通用的，但裴翊粗略一看，便知道這資料很適合中遊水平的學生。
裴翊一開始不知道是誰放在這裏的，直到他在幾道稍微複雜的題旁邊，看到了一些導向精準的手寫解答。
裴翊看著書頁上十分熟悉的字跡，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定這確實是段星斂的筆跡。
可是段星斂放這資料到他這裏幹什麽？他也用不著。
裴翊難得露出了一絲疑惑神情，覺得有些微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