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原本是想回來問問段星斂要不要一起泡, 卻猝不及防聽到了這樣一句剖白，裴翊刹那怔在原地，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綠葉, 但眼神卻是有些虛焦了。
裴翊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 心裏隻再三重複著方才聽到的那個信息。
他……喜歡我？
而那邊段星斂和林思為顯然還有話要聊，裴翊無心竊聽別人的秘密，即使這秘密有關於他自己。
於是在段星斂再度開口之前, 他又再度轉身離開了這耳聽目明之地。
段星斂和林思為卻毫無所覺。
林思為蹙著眉平複了一下心情, 忍不住再度確認：“你認真的？”
但段星斂話已至此, 便沒有再隱瞞的打算，而林思為從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與其讓他費心推斷揣測, 不如自己說全了輕鬆，況且這種事終有一日瞞不住。
念及此，段星斂垂眸, 往大堂落地窗邊走去，望了望不遠處山間並不刺眼的陽光, 暗地裏呼吸一口氣，對自己的好友坦白。
“思為。”段星斂說得緩慢，“我從小學畢業開始, 就意識到自己喜歡男生。”
那時年紀小，懵懂的同時也惶恐過，但和父母不親近，並沒有適合求助的人；後來逐漸長大, 自我意識漸漸穩固, 也不再需要把這事特意拿出來說。
隻是現在遇上了裴翊。
而林思為聽到此處, 腦海中竟忽然滋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比詫異更多的也是在這個前提條件下變得更加順理成章的過往。
段星斂一直很受歡迎, 可他從來沒有表現過對任何女生的興趣，也不會給予她們任何暗示；也有大膽的男生向他表示過好感，邵遇那個小傻子還曾經開玩笑說「連性別都不一樣更沒希望辣」，但段星斂卻從沒有回應過這話。
諸如此類或多或少還有一些蛛絲馬跡，雖然單看段星斂根本看不出什麽，奈何林思為太了解他。
不過……
林思為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你開學的時候說被甩了，那你那個「前女友」？”
段星斂聞言一頓，但到底還是交代了：“裴翊。”
林思為：“……”
果然，他就說段星斂不是見異思遷的人，但這都什麽事兒啊？
“等會兒，我捋一下。”林思為籲出一口氣，又推了下鏡框，“所以你暑假是在和裴翊談戀愛，但開學前分了手，結果裴翊轉學，偶然和小遇成了同桌，而你倆那時之所以僵持，不是因為你們差點成為兄弟的那段尷尬過往，而是因為分手？”
看林思為複雜的表情，似乎是覺得努力為他們緩和關係的邵遇就是個冤種。
而聽到此處，原本沒覺得這事兒有什麽的段星斂忽然一哽。
這麽一看，好像是有點對不起邵遇。
林思為下了結論：“你會被他咬死。”
段星斂：“……”
見他吃癟，林思為至此終是笑了一下。
其實在他看來，段星斂不管喜歡男生還是女生都是段星斂，就算大眾或許並不會包容，但他也絕不會是站在段星斂對立麵的大眾。
接著他想起方才段星斂和裴翊膩歪的模樣，不禁問道：“那你們現在是舊情複燃？”
本以為會是肯定的回答，誰料段星斂聽到這兒居然又沉默了。
林思為淺淡的笑意僵住，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是吧，你單戀？”
“沒你想得那麽慘。”段星斂這話也不知道說給誰聽，“但他確實沒那個意思就是了。”
“那你追啊。”一向正直溫馴的林思為這會兒純純兄弟腦起來。
段星斂卻搖搖頭：“不能追。”
“為什麽？你倆有感情基礎，現在又成天待在一起，應該不會很難吧？”林思為說完又試圖理解，“難道你也覺得耽誤學習？”
“不是。”段星斂輕聲回答，“我如果追他，他會同意的。”
“蛤？”林思為又不理解了，“那還不好嗎？”
這話不是段星斂好麵子自負，而是事實如此。
裴翊雖不像普遍意義上那樣喜歡他，但是顯然對他有極高的容忍度，如果他表現出對於和他在一起的渴望，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裴翊會願意滿足他的要求。
但段星斂並不想這樣。
雖然他很想和裴翊在一起，但他更想裴翊可以順從自己的內心，不被他的意願裹挾。
再有就是，他們第一次戀愛時有許多衝動和嚐試的成分，結局自然也就那樣；可他那時沒有經驗，難免措手不及，再來一次，他應該不可能再輕易放任裴翊離開他。
而且就算他不在乎別人的議論和眼光，裴翊當然也不是在乎的人，但他不能再替裴翊不在乎，因為這事終究瞞不住。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等裴翊自己想清楚。
可這些一兩句話他解釋不清楚，便隻跟林思為說：“不是不好，是不夠好。”
端正通透的林思為這會兒屬實是碰上了新難題，聽不大懂段星斂在說什麽，但他也不打算再刨根究底，便擺擺手說：“算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知識盲區我就不多嘴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再說。”林思為嘟囔著，“我現在還是去泡溫泉吧。”
說著就轉身準備走，卻忽然又聽身後的段星斂開了口。
“思為，謝了。”
林思為勾起嘴角笑了下，回身勾住段星斂的脖子：“見外了啊。”
段星斂跟著笑起來，兩人一路往各自的湯池去了。
——
溫泉泡不了多久，但裴翊在想事情，不知不覺便泡得久了一些。
等他出去的時候，他們四個都已經在坐著等他了。
裴翊一眼便和段星斂對上了目光。
段星斂發現他在看他時，微微挑了下眉，似乎在問他幹什麽。
裴翊卻挪開眼神，正巧邵遇見他進來，跟他打了下招呼，又繼續跟方艾進行他的**講解。
“真的！那天小裴跑得可厲害了，風馳電掣健步如飛！我們班的人都傻了。”邵遇回憶著當時的情形，“還有那個陳維誌你知道吧？第十圈的時候他明明都還在第一，結果被小裴超了之後，可能瞬間心態崩了吧，最後居然連前三都沒進，他自己惱得上火，把我們李老師也氣得夠嗆。”
方艾聽得認真，先是毫不吝嗇地誇獎裴翊：“裴翊你也太棒了吧，就是得這樣氣死他們！”
然後又才不掩飾地跟邵遇點評道：“不是我說，你們班真的風氣不好，你看你這一年多跟我講了多少離譜的八卦？要我說反正現在裴翊也不跟你一個班了，要不你轉來一中跟我當同學得了。”
邵遇立刻擺手：“算了吧，我們班有些同學還是很好的，而且我才不跟你一起呢，我要是考不好，你罵我罵得是我媽都得勸勸你別上火的程度。”
此話一出，段星斂和林思為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方艾則翻了個白眼，起身時拍拍邵遇的腦袋，又坐到了裴翊身旁，眼裏露出些詭異的光：“那個，裴翊，馬上不是要聯考了嗎，咱們下午一起刷刷題？”
邵遇一驚：“不是吧你來真的啊！”
“不然你以為我騙你呢？邊兒玩去。”方艾不理他，又問裴翊，“我也不要求你們上次競賽題的水準，普通難度切磋一下就行。”
裴翊倒沒什麽，隻是不知怎的，他下意識看了段星斂一眼。
方艾注意到他的眼神，以為他在尋求段星斂的同意，不禁嚎了一嗓子：“不是吧，小段管天管地這也要管你？你又不是他媳婦兒。”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神色各自一頓，隻有邵遇一個人笑了起來，想起什麽又說：“哈哈哈說起來這個，我聽說我們學校好些人說他倆般配，可以淺磕一下，還有人專門來問我他倆是不是有一腿兒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可邵遇笑到後麵，卻發現大家都沒說話，並且一個比一個表情奇怪，他笑著笑著便隻能尷尬地停了下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不、不好笑嗎？”
身為在場唯一知情第三人的林思為有些受不了這場麵，幹笑了一聲，強行把話題岔了出去：“下午可以一起刷會兒題，但現在咱們先去吃飯。”
說著就率先起身，一手一個拉著邵遇和方艾就走了。
方艾便被拽著走邊跟裴翊確認：“那就這樣說好了啊！”
裴翊剛剛抬眼，下一刻見段星斂起身朝他走了過來，一身黑衣穿得很好看。
不過此時裴翊再想起他早上要換這身衣服出來的舉動，不禁就生出了別的想法。
“走吧。”段星斂還未有所覺，“我看了這兒的廚師不錯，做出來的味道你應該喜歡。”
裴翊站起身，接著居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我要是不喜歡吃怎麽辦？”
段星斂一頓，下意識回答：“廚房可以用，想吃什麽我可以給你做。”
這人本來就挑食，段星斂一時便沒覺得這問題哪裏不對。
而上次在裴翊家，裴翊好像還挺喜歡吃他做的飯。
所以段星斂自然也認為這是一條解決之道。
誰知裴翊聽後，微微垂眸，回答說：“我開玩笑的，走吧。”
可話雖這麽說，但裴翊過去之後，席間果然沒吃多少，等段星斂問他時，他又隻說是早上水晶蝦餃吃多了，這會兒還不餓。
段星斂疑惑地看他一眼，可裴翊態度自然不似作偽。
飯後，稍微休息了半個小時，方艾就拉著裴翊去了她早就讓經理準備好的大會議室。
裏麵投屏和學習資料一應俱全，像是準備大幹一場。
方艾裴翊和段星斂坐在一邊，而學文科的林思為和不想參與的邵遇就坐對麵。
接著方艾興衝衝地拿出幾套題，然後跟他倆約定：“隻做最後兩道大題，先來一小時，看誰做的題多、準確率最高，行嗎？”
段星斂轉轉筆，樂意奉陪：“可以。”
裴翊也答應了：“行。”
林思為在做自己的，邵遇則給他們計時，幾人很快便各自進入了狀態。
而裴翊學習時效率之所以很高，是因為他一向心無旁騖，專注力極強，也不容易受外物打擾，再加上他性格一貫冷淡，很少會把什麽事放在心上。
但此刻，裴翊卻第一次，在這種還帶有比賽意義的時刻，走神了。
他眼睛讀著題目上「已知函數f（x）」，手上也在寫著解答步驟，可是心裏卻在不合時宜又控製不住地想著“我喜歡他，想堂堂正正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裴翊也是在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段星斂說的「我會誤會」，是誤會什麽；更知道了段星斂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對他這麽好。
吃他挑剔的菜和水果、給他做飯、大庭廣眾地背他……還有很多很多，屬於段星斂的縱容。
可因為之前暑假時段星斂對他也很好，他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是段星斂長大之後人變柔和了；再加上有分手的前因，他以為說清楚之後他們是在繼續做朋友，而裴翊沒有其他親近的朋友，就覺得這些也是可以歸於朋友之間的相互遷就。
為此裴翊也有在學著對段星斂好。
卻沒想到段星斂心裏並不是那麽想的。
居然是因為喜歡他？
裴翊心裏除了驚訝之外，就是一片龐然的空白，他好像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要回以對等的喜歡嗎？
又或者說，要實現他的願望，跟他在一起嗎？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這邊裴翊還沒有完全思考出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邵遇的鬧鍾忽然響了。
一小時到了。
邵遇對於比賽沒興趣，看熱鬧倒是一把好手，立刻就湊了過來：“時間到了啊到了，小艾我看看你寫了多少，我去，五道，強啊。”
“小段呢我看看。”邵遇像隻小蝴蝶飛來飛去，“臥槽居然快六道！”
方艾瞬間不服：“什麽？！段星斂你最近背著我開掛了？不對，你是不是跟小裴一起加練不跟我說！”
說完就去拿裴翊的卷子來看，邊拿邊嘟囔：“裴翊你別寫了六七道吧，一二三……啊？三道？？”
方艾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把試卷翻來覆去地看，確確實實隻有三道。
段星斂聞言也看了過來，目光落到試卷上後，隨即看向裴翊，眸中疑惑逐漸放大。
倒是裴翊，他剛剛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居然浪費了這麽長的時間。
此刻被迫回神，看見隻做了三道題的試卷時，自己也有點懵：“我走神了？”
“不是吧裴翊！”方艾更哭喪著臉，“你是不是在演我？”
“沒，我……”裴翊自己尚且震驚在自己走神的結局中，低聲道，“我走神了。”
方艾想說要不再來一次，大家今天不肝不休。
但在此之前，段星斂卻忽然開口說：“這幾天太累了，先去睡會兒吧。”
一直沒說話的林思為此刻便也跟著說：“對，飯後本來精神也不好，溫泉房有對應的房間，我們都去休息會兒。”
本來今天也應該是來放鬆的，方艾聽到這裏，便意識到自己是有點強人所難，於是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
跟著裴翊點點頭，也沒解釋什麽，拿著上午的房卡出了會議室。
剛上走廊，裴翊便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他睫毛一垂，知道是段星斂。
他繼續走，一直走到他房間門口方才停了下來。
身後的腳步也同時停下。
裴翊麵對著房間大門，一時沒有回頭，段星斂也隻靜靜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過了會兒，裴翊垂下頭，低聲開口：“我剛剛走神了，但我以前很少分心的。”
段星斂看著他的背影，眉頭一跳，那瞬間像似有所覺似的，但他也隻是問：“怎麽了？有什麽心事嗎？”
“有的，心事是你。”裴翊回頭，低垂的睫毛很長，而他並不是在說什麽好聽話，隻是口中所言即是心中所想，“我剛剛在想你。”
猝然聽到這裏，段星斂呼吸一凝，差不多也確定了裴翊是從哪個節點開始不對勁的。
——他聽到了。
可他為此感到困擾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段星斂神色瞬間黯淡下來。
不過他很快又做出了決定，想告訴裴翊那隻是自己的事，和他無關；又或者幹脆說隻是玩笑話，騙林思為玩兒的。
總之他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為此糾結，可段星斂還沒選擇出哪個更好，下一刻，他卻聽見裴翊說了一句他幾乎以為是錯覺的話。
裴翊抬眼，剔透的眼眸直直地看著他。
“哥，要不我們複合吧，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小段：一些預言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