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段星斂而言,「交沒交過女朋友」的問題其實就相當於「談沒談過戀愛」，所以段星斂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此刻聽裴翊這麽一說，段星斂先是一怔, 接著又被耳邊回響的「男朋友」幾個字弄得有些心猿意馬。
可他來不及想更多, 身邊同學還在異口同聲地數著俯臥撐的個數。
“八！”
“九！”
“最後一個，十！！”
但第九個俯臥撐起來、第十個正在落下的時候，原先一直微微側著臉的裴翊, 此刻許是以為已經結束, 竟忽然回過了頭。
段星斂猝不及防, 下落的勢頭強行頓住，但還是已經來不及了。
驀然間，他觸碰到了裴翊微涼的唇角。
很輕, 像蜻蜓點水、羽毛拂落；也很快，再加之此刻昏暗，身邊幾乎沒人看見。
可段星斂卻知道這不是錯覺。
那瞬間他感覺自己腦海中似乎有一根弦斷掉了, 恍然間竟還覺得有些空白。
但與此同時，他餘光卻注意到身後飛來一團不明物體。
他眼疾手快地一俯身, 抱著裴翊就往旁邊草坪上滾了一圈。
身後楚一帆慘叫一聲，原本打算撲到段星斂背上的人直接撲了個空。
但接著其他男生卻不放過他，直接又把楚一帆當人墊子, 一個接一個地撲到他背上，笑鬧聲不絕於耳。
楚一帆在底下撲都撲騰不動：“要了大命了啊啊啊！”
裴翊坐在一旁看著，多少有點慶幸，不然現在倒黴的可就是他。
裴翊笑了一下, 想跟段星斂說幸好他反應快, 結果一偏頭, 卻發現段星斂正目光直直地盯著不遠處, 眼神沒有焦點，很顯然是在出神。
於是裴翊便沒有打擾他，隻在一旁靜靜坐著。
而他本來也不太喜歡這種集體活動，要不是段星斂，他根本都不會來。
不知不覺間，時間眼見著靠近十點半，孟文文等幾個女生覺得有點晚了，段星斂這才回神，麻煩楚一帆讓他叔叔安排車子送她們回家。
卻不想楚一帆送完人之後，居然又帶了一箱啤酒回來。
其實酒、煙、打架……還有早戀，對於很多學生來說都是挺遙遠的東西，他們的生活大多都被試卷和分數充斥著。
對於裴翊他們也不例外。
可這些東西，他們或許不會向往，接觸之後也不會覺得怎麽樣，但在這個對什麽都新鮮的年紀，難免會有點好奇，在不觸碰底線的情況下，更不吝於嚐試。
而這會兒露天草坪上就隻剩了段星斂和裴翊，邵遇林思為方艾他們仨，再外加倆楚一帆和呂竹，一共七個人。
楚一帆把啤酒分了分，裴翊和林思為沒要，段星斂卻直接要了兩瓶。
裴翊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
正巧這時楚一帆一把拉開拉環，舉起啤酒遙敬蒼天，自以為豪邁地說了句：“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眾人：“……”
呂竹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傻逼？人均兩瓶啤酒我謝謝你。”
楚一帆才不理他，他又走到段星斂麵前，要跟他碰一下：“段哥，再說一遍，生日快樂！”
段星斂笑了一下，跟他碰了碰瓶身：“謝了。”
接著兩人都喝了一大口，楚一帆還因為不熟練把自己給嗆著了。
方艾笑得不行，在不遠處也舉了舉啤酒：“小段生日快樂。”
邵遇和呂竹也跟著加入舉杯大軍。
林思為在一旁看著，笑著跟裴翊說：“咱倆就這麽幹看著是不是不太好？”
說著也開了一瓶啤酒。
裴翊卻不為所動，隻拿了旁邊一個空的果汁杯代替。
幾人隔空碰了一下，碰完又齊聲對段星斂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至此，今天這聚會才像是終於到了尾聲，而楚一帆又不知道從哪兒學的流程，到了這兒居然還得走一走煽情環節。
他躺在草坪上，看著綴滿星子的夜空，不禁喃喃道：“真不想長大……”
裴翊看他一眼，卻又瞥見段星斂朝他這邊走了過來，林思為不知何時也已經去了邵遇那邊。
裴翊看了看段星斂手裏的啤酒瓶，這才問他：“這是你的生日酒嗎？”
段星斂還沒開口，就又聽裴翊說：“那我喝一口吧。”
段星斂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給麵子，不禁挑了挑眉。
但他見裴翊旁邊有個杯子，還以為是他的，正想給他倒一小口。
誰知瓶子剛剛遞出去，裴翊就抵著他的瓶底，直接喝了一口。
——這啤酒是他喝過的。
段星斂瞬間怔住，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裴翊沾著些酒液的嘴角。
剛剛那種大腦空白的感覺又回來了。
現在甚至覺得裏麵放上了煙花。
“段星斂？”
段星斂回神，聽見裴翊在喊他，他應了一聲：“嗯？怎麽了？”
裴翊朝他身後指了指：“楚一帆叫你。”
段星斂回頭，這才發現楚一帆已經從煽情環節走到了展望未來環節，他聽見楚一帆問：“段哥，你以後想幹什麽啊？”
段星斂聞言微微蹙了蹙眉，實話實說道：“沒想過。”
“啊？你也沒想過啊？”楚一帆聞言一下坐了起來，整個人都精神了，“太好了！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的青春是迷茫的呢。”
剛剛他問了一圈，呂竹想當程序員，方艾想當律師，林思為想走仕途，邵遇想躺平，就他，連個具體目標都沒有。
這會兒可算是找著了知音。
接著他又去問裴翊，試圖看能不能再找點共鳴。
在場眾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裴翊想了想卻說：“大概一路讀到博士，要麽留校任教要麽進研究所吧。”
段星斂眉目一動，楚一帆替他開了口：“你想當老師啊？”
“也不是。”裴翊一本正經地說，“我媽說我適合單純點的工作，否則出去上班容易得罪人，然後被穿小鞋。”
此話一出，段星斂不禁都詭異地沉默了幾秒。
片刻後，方艾和楚一帆大笑起來，楚一帆捂著肚子說：“小神仙你真是哈哈哈我確實沒見過比你還直白的人了。”
方艾也笑著嚷嚷：“裴翊你真的好可愛！”
裴翊卻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心想他說的是實話啊。
但緊接著他又聽見段星斂在身邊問：“所以你現在努力學習，就是為了考博士？”
“對啊。”裴翊說，“聽說博士畢業很難的。”
他見段星斂沉默，想起他沒想過以後幹什麽的話，順勢又給出建議：“你要不要也考？也算是有個目標了。”
“呃……”段星斂咬牙，“我也不至於這麽渾渾噩噩。”
而且他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隻是可能和大家的方向都有點不一樣。
段星斂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向往著以後的家庭生活。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他以後的愛人是什麽樣的，他們會不會很相愛，在一起會不會很幸福……
念及此，段星斂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但他沒有再多說什麽。
而到此為止，他們今天的聚會終於結束，楚一帆和呂竹結伴回家。
段星斂去結了賬，出來時發現林思為和方艾扶著邵遇，邵遇像是一瓶倒了。
裴翊站在一旁，等他出來便說：“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裴翊看了他一會兒，才又像發現了什麽似的，“段星斂，我覺得你看起來好像也有點醉了。”
他沒說之前，段星斂覺得自己還行，剛剛結賬時也很清醒，更沒人看出他的異常。
可裴翊說了之後，段星斂這才覺得好像是有點頭暈，暈到他覺得眼前出現了好多個裴翊。
近在咫尺的、眼眸澄澈的、嘴角柔軟的……
段星斂閉了閉眼，試圖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可是無果，他隻覺得眼前越來越多的裴翊。
“段星斂！”
裴翊看段星斂眼眸逐漸失焦，人也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心頭一驚，一個健步過去扶住他。
而此時，林思為家的司機剛到，他們剛把邵遇扶上車，轉頭見這邊又暈了一個，隻能趕緊又跑過來。
裴翊和林思為合力把段星斂送上車，但沒想到段星斂卻抓著裴翊的手不放。
林思為見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站在身後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以前還沒見他喝過酒。”
方艾這會兒已經坐上了車，聞言接道：“說明他今晚開心唄！”
林思為卻反問：“萬一是借酒澆愁呢？”
裴翊一頓。
方艾下意識說：“他有什麽好愁——”
可話到這裏，她驀地停住了，想起了一些段星斂的家事。
但林思為這會兒卻笑了，又說：“他一向能忍，有些事不算什麽；所以他今晚，一定是因為開心，但可能有些事還沒想通。”
說完又把裴翊帶入了話題：“對吧，裴翊？”
裴翊沒大聽懂，林思為說話總是這樣，他懶得猜，便沒應答，而此時段星斂也終於鬆開了他，他替段星斂把車門關上，站直身子對林思為說：“你們先走吧。”
林思為也沒再繼續剛剛似是而非的話題，隻是問：“那你呢？我們先送你？”
“沒事，我家近。”裴翊不是客套，一邊掏出手機打車一邊往路邊走，“走了，拜拜。”
林思為點點頭，但還是等到看著裴翊上了車，記下車牌號之後才讓司機開車離開。
而那邊裴翊回到家之後，給段星斂發了條消息說他到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發現段星斂半夜四點回複了他，應該是那時候酒醒了。
之後裴翊就沒再回複了，段星斂也沒再發消息過來。
周末兩天一晃而過。
裴翊周一早上剛到教室，就聽楚一帆還在**回味著周五晚上的快樂，還說什麽他生日的時候也要這麽辦，看見裴翊還順便邀請了他十一個月之後來參加。
裴翊隻是笑了一下沒有接話，轉眼一看，發現段星斂也已經到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接下來的一上午，段星斂一直如此，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
第四節 課下課時，裴翊終是忍不住問他：“你昨晚沒睡好嗎？”
誰料段星斂看他一眼，又飛快收回了目光，隻是簡單回複了一句：“不是。”
至此，裴翊終於確定，段星斂是心情不好。
換作別人，裴翊肯定理都不理，可對段星斂他是真的做不到。
大概是因為段星斂對他真的很好吧。
而這邊，段星斂看著窗外，卻又微微出神。
這兩天空閑，他想了很多，當然全都是有關裴翊的。
同時他幾乎也將自己剖析了個遍。
——國慶前的那個夜晚，裴翊說他不甘心、心裏不平衡，他當時沒有承認，並且因為裴翊想要償還的餿主意而有些惱怒，可現在想來，其實裴翊說得對，他確實有過不甘心，至少最開始的那一個月，對於和裴翊分手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
那晚敞開心扉之後才稍有好轉。
可那晚裴翊又說，他和他在一起是因為衝動。
這個段星斂也無法否認，他現在甚至還可以給出更合適的觀點。
段星斂承認，他一開始對裴翊特別好，其實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他和裴翊的家庭經曆有過相似之處，雖然裴翊和他的心境大不相同，如今的境況也千差萬別，可段星斂一直記得，當年他爸帶著他、裴阿姨帶著裴翊，即將要組建新家庭時，彼此對彼此的陌生和防備。
所以對段星斂而言，他一開始對裴翊好，在某種意義上就像是對曾經的自己好，像是對過去自我的補償。
而這種補償心理當中，自然也就含有某種衝動的成分。
最開始段星斂是這樣認為的，以至於他能為自己當初在裴翊麵前的所有行為找到合適的動機，而不是出於其他的什麽因素。
直到上周五晚上那個蜻蜓點水似的唇角相觸，仿佛一下就掀起了他內心的風暴。
從那開始，他滿腦子都是裴翊，就連當時他特意把自己喝暈了之後，連夢裏都是裴翊。
段星斂此刻就像一個十分幹涸卻又找不到水源的沙漠旅人，他內心焦躁，卻又無法尋求到一個對應的答案。
因為他現在並不覺得，他的不甘心和對自我的補償渴望，能讓他心神不定到這個地步。
曾經以為合理的那些原因，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此刻的行為和想法了。
有個答案似乎要衝破腦海，可又好像總是缺一個勘破的時機。
段星斂捂了把臉，暗地裏深呼吸，勉強要求自己保持冷靜。
中午下課，現在他們家裏不再送飯，邵遇也不和他們一起，便隻有他倆一塊兒去食堂吃飯。
打完飯裴翊去占座，段星斂則去盛湯。
可當他回來的時候，卻正看見有個女生站在裴翊麵前。
他剛剛走近，便聽到了那個女生的最後一句話。
“裴翊，不管你喜不喜歡我，反正我喜歡你。”
段星斂聽到此處，腦子裏「嗡」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依稀出現裂紋。
這個女生他也見過，文科十六班的，長得很漂亮，據說成績也很好。
段星斂走過去放下湯碗，然後他聽見自己控製不住地問：“她……跟你說什麽？”
“沒什麽。”裴翊卻不在意似的，“說想跟我在一起。”
段星斂箸尖一頓，胸腔裏鼓脹起來，像是忽然被戳中了一些相同的心事。
裴翊又說：“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接著他便沒再提這個話題了。
而段星斂垂著眸，整個席間也沒再說話。
飯後裴翊去買了盒水果，買回去才發現底下鋪著幾片芒果。
裴翊還沒來得及挑開，便聽段星斂說：“不吃給我吧。”
這話實在熟悉，之前他也聽到過很多很多遍。
至此，裴翊終於忍不住說：“你幹嘛對我這麽好。”
段星斂挑芒果的動作頓住。
而裴翊問這個問題也並不是為了得到答案，接著，他微微偏頭，去尋段星斂的眼睛：“你最近到底怎麽了？”
段星斂聽到這裏，下意識裏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關心我嗎？為什麽？”
“嗯。”裴翊絲毫不隱瞞，直接跟他說，“哥，我想讓你高興，所以你怎麽才能高興？”
循著這個問題，段星斂腦海中不受控製地便出現了一個回答——你在我身邊我就會高興。
可這個回答出現的一刹那，段星斂卻倏然怔住，原來他的情緒已經被裴翊左右至此了嗎？
「轟」——
這個瞬間，那道無形的防線猛然碎裂，一個答案終於越過崩塌的堤壩，隨著洶湧而來的江水一並湧入了段星斂的四肢百骸。
此刻，他的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神經都在一起叫囂著告訴他——那是因為你喜歡裴翊。
不管裴翊喜不喜歡你，你都喜歡裴翊。
喜歡到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同樣也是因為喜歡，所以才願意長久且不計回報地對他好，才會因為分開而耿耿於懷，才會控製不住地想念他、想親他、想抱他、夢裏都會夢見他，才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心煩意亂、更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心生歡喜。
而這些，也早就和最初那些補償、那些衝動、那些不甘大相徑庭了。
此刻的段星斂就是單純地喜歡裴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無法自拔地喜歡了裴翊。
作者有話說：
22號上架，早上六點不更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落日輝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