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下巴靠在段星斂肩頭,站著沒動。

過了會兒,裴翊才緩緩抬手,攥住了段星斂的衣服,輕聲問:“你怎麽來啦?”

段星斂悶悶地說:“回來拿手機,碰到你前座那個女生,她說你可能在這兒。”

他走到半路發現手機忘拿,便讓邵遇他們先走,打了個車回來。

剛拿完下樓,卻在教學樓下碰上同樣去而複返的徐微然,身後還跟著一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紀昭。

徐微然以為裴翊今天是受她連累,那些人又陰魂不散,她擔心裴翊以後都不得安寧。

於是在今晚紀昭非要強行送她回家的時候,終於忍受不住爆發了出來。

徐微然鼓起十幾年的勇氣把紀昭臭罵了一頓,邊罵邊哭,期間紀昭一直沒還嘴,但在聽到說他讓人找裴翊麻煩的時候才很煩躁地說他沒有。

之後紀昭又交代他確實是聽說孫皓今晚要去倉庫辦事,但他沒關心內情,不知道辦什麽事。

徐微然當時一聽便知道不好,以為孫皓他們是用了什麽方法把裴翊騙了過去,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往回跑。

但她不知道這事鬧大會不會對裴翊影響不好,也不知道可以求助誰,隻能先過去再說。

結果在教學樓下碰到了段星斂。

段星斂和邵遇關係很好,她上次也見段星斂給裴翊送過病號飯,於是便把這事跟他說了。

段星斂當時臉色巨變,拔腿就往夜色深處跑去。

當時紀昭見段星斂過去了,死活不讓徐微然再去,像是生怕她和裴翊真整一出患難與共來。

而此刻裴翊聽後,剛想說句好巧。

結果段星斂卻忽然鬆開了他,眼底的擔憂也逐漸被惱怒取代。

段星斂蹙著眉,神情嚴肅地看著他:“裴翊,單槍匹馬,你怎麽敢的?”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隻可能是裴翊自己願意過來的。

段星斂跑過來的時候腦子裏想了很多,但一想到裴翊可能會受傷,整個人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來。

此刻他安然無恙,隻能說是幸好,但慶幸之餘又實在忍不住生氣。

裴翊被他低低一訓,大氣都不敢出,隻能眨巴眼看著他。

片刻後才為自己小聲辯解:“但他們看起來好弱。”

段星斂聞言眉尾一抽,想起剛剛進來時看見的一幕——裴翊正捏著孫皓的脖子往後摜,他那架勢看起來是要比打人的還狠一點。

當時段星斂無心注意,現在才陡然記起,小時候裴阿姨是說過裴翊從小就學近身格鬥。

但段星斂從來沒見裴翊跟誰動過手,一直以來也是好學生的形象,所以一時便忘記了。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們還是五個人,萬一他們有誰也是練過的,又或者打紅了眼不認人呢?”段星斂到底還是不能忍受他將自己置身危險的行為,這人看起來又絲毫不知悔改,於是忍不住反問,“你能保證你可以全身而退?”

裴翊想說「應該可以」,但看著段星斂認真的神情,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段星斂見他不反駁,這才按捺住情緒叮囑了最後一句:“下次不準再這樣了。”

“嗯。”

這之後,段星斂才又問起他的來意:“他們煩你了?”

裴翊不願多說:“一點點。”

“那你怎麽不跟我——”

但話到這兒,段星斂自己卻驀然住了口。

裴翊不說,自然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可以說,所以才選擇自己解決。

而他,當然也不是那個合適的人。

段星斂念及此,滿腔的熱血忽然就涼了半截,確實,他是以什麽身份來管束裴翊呢?

他微微垂眸,握著裴翊手腕的手跟著鬆開,又稍稍退後一步,隔出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一時兩廂沉默下來。

之後段星斂餘光看見裴翊放在倉庫角落的書包。

便走過去提起來,撣了撣表麵的灰塵,提在手中,側著臉對裴翊說:“先走吧。”

這會兒已經十點多了,高一高二的教學樓全部沉寂,唯有遠處高三的還亮著燈。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安安靜靜地走在靜謐的學校裏,路燈昏黃的光暈將影子拉得很長。

經過教學樓時,裴翊去洗手間衝了下手,段星斂在外麵等他。

他半靠在牆邊,眼皮輕輕垂下,似乎有什麽盤桓已久的問題終於像是控製不住,即將要衝破搖搖欲墜的防線蹦出來了似的。

但此時,段星斂兜裏的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

段星斂拿出來一看,隻見手機頁麵上赫然顯示著「段成森」三個字。

段星斂沒想到他爸會給他打電話,驚訝之餘接起,電話那頭卻傳來男人沉厚嚴肅的聲音。

“知道我在家你就不回來是吧?段星斂,你脾氣挺大。”

段星斂沒料到劈頭蓋臉就是這麽一句。

本就低垂的情緒此刻越發不爽,回話時語氣便也不好:“你在我媽那兒受了氣,少來我這兒發。”

“你!”段成森一下像被戳了痛腳,呼吸明顯重了幾分,但他又不能失了麵子,於是口不擇言扔下一句,“有本事你今晚別回來!”

段星斂直接給他掛了。

掛完一抬頭,眼裏的煩躁還未褪去,卻發現裴翊正站在洗手間門口看著他,圓潤的指尖還在往下滴水。

段星斂勉強收斂好情緒,遞了張紙給他擦手。

裴翊接過,對剛剛聽到的內容隻字未提。

段星斂家的情況他大概知道一些,今晚估計是因為陳叔先回去了,卻沒看著段星斂人而引發的誤會。

可段家父子關係僵持,從沒有誰向誰低頭的情況,唯有等一段時間過後,彼此都當做這件事情沒有發生。

兩人一道走出校門,又一路進了地鐵站,坐上同一個方向的列車,期間一路無話,各自垂眸斂目,不知彼此都在想些什麽。

直到三個站後,地鐵傳來一陣機械的女提示音:“地鐵槐園站到了。”

裴翊站起來,段星斂卻坐在座位上沒有反應,似乎準備就此分別。

地鐵門打開,卻不想手腕忽然被人拉住,裴翊指間溫涼,肌膚相觸的感覺很舒服。

段星斂愕然抬眼,聽見裴翊對他說:“哥,下車,要關門了。”

裴翊雖然一直不忌諱稱呼,但他其實總共也沒這樣叫過段星斂幾次,字正腔圓地喊他全名的時候比較多。

於是段星斂就這樣暈暈乎乎地被拉下了車,盯著麵前柱子上碩大的「槐園」兩個字發怔。

裴翊戳戳他:“走吧,很晚了。”

“去哪兒?”

“回家呀。”裴翊回頭理所當然地說,“你還沒去過我家吧?”

槐月灣這處房子是裴雪緣新買的,在裴翊開學的時候才搬進去,之前他們在燕城一直暫住酒店。

所以之前段星斂對他來燕城旅遊這事才一直深信不疑。

而此時,段星斂知道應該拒絕的,就算不回家,他也不是沒有地方去。

但理智告訴他是這樣,真正做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直到段星斂走進裴翊家玄關時,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今晚情不自禁的次數有點多。

裴翊進門,發現裴雪緣沒在客廳,便去敲了敲她房間的門:“媽。”

裴雪緣在裏麵應了一句:“誒,進來吧,門沒鎖。”

裴翊推開房門,發現裴雪緣平躺在**,睡姿十分安詳。

“好點了嗎?”裴翊問完又說,“段星斂過來了。”

“嗯?!”裴雪緣一聽這個,立馬就要起來,“小星來了?”

段星斂出現在門口,見狀趕緊說:“阿姨您躺著休息,我、我來看看您。”

說到這兒段星斂下意識看了裴翊一眼,但裴翊沒什麽反應,好像事實就是這樣。

裴雪緣一聽這個感動得不行,直說自己沒事,讓他們別擔心,之後又拉著段星斂問東問西聊了好一會兒的天。

眼看著時間直逼十一點半,才讓他們趕緊去休息,還讓段星斂今晚千萬別走,就跟裴翊一塊兒睡。

裴翊家三室兩廳,有一間改了書房,所以隻有兩個臥室,而他一個青春期大男孩,裴雪緣又在家,自然不方便睡客廳。

可他跟裴翊這關係……

段星斂正猶豫著,裴翊卻直接帶他進了自己房間,然後給他找了一套寬大一點的睡衣和一條新**。

“睡衣沒有新的了。”裴翊說,“你在這裏洗,我去外麵洗。”

段星斂接過,又看了裴翊一眼,結果發現對方坦**得不行,好像絲毫沒有什麽值得避諱的地方。

段星斂頓時惡向膽邊生,接過睡衣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來也沒跟裴翊商量,直接占了他半邊床位。

裴翊進來的時候,發現段星斂盤腿坐在床邊,正目光詭異地看著他。

他的床靠牆,裴翊便跟他商量:“你睡裏麵吧,我想睡外麵。”

這發言衝擊力有點大。

段星斂深吸一口氣,挪了進去。

接著裴翊關燈,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唯有並不明亮的月光淺淺照出屋裏的大致輪廓。

段星斂感受到身旁的床微微塌陷,是裴翊上來了。

段星斂微微屏住呼吸。

他偏頭,眯眼看著裴翊觸手可及的精致輪廓,兩人並沒有交談。

但或許是夜深人靜,也或許是他已經不介意讓今晚情不自禁的次數再多一些。

總之許久之後,段星斂終是忍受不住,在這一室靜謐裏,問出了他耿耿於懷的那個問題。

“當時為什麽要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