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月三十號,國慶假期前的最後一天。

早上第二節 課剛剛開始,裴翊便又被李江喊了出去,準備上課的英語老師也沒有阻止,像是知道什麽似的。

並且表情十分不一般,顯然有事發生。

邵遇見狀都懵了,班上同學也都一臉茫然,唯有陳維誌低著頭隱忍不發,還有其他幾個知道些內情的眼裏流出一些幸災樂禍的刻薄神情,仿佛在等一個時機就要將人踩踏到底。

裴翊這回直接跟著李江去了教學樓對麵的行政樓,走進其中一間辦公室時,發現裏麵站著幾個老師。

此外還挪出空間擺了四張課桌,其餘三張都已經坐上了人。

裴翊目光一挪,認出這幾人都是那天跟他在一個考場的學生,座位都離他不遠,其中一個就是十四班的卷毛孫皓。

孫皓抬頭見到裴翊,憤憤地看了他一眼,腮幫子咬得緊緊的。

此時李江開口說:“劉校,這是裴翊。”

劉校點點頭,然後掃視全場,說出了接下來的決定:“這次月考,學校發現你們幾位的考試成績存疑,但不巧那天你們那個考場的監控出了問題,學校不想冤枉學生,所以今天把你們召集起來,重新給一次考試機會,也給你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孫皓幾人一聽到這兒,臉色愈發難看,誰都知道,如果無法證明、坐實作弊,那他們一定會被處分。

可以前學校雖然嚴格,但一向不怎麽管他們最後一個考場的人,這次要不是裴翊,他們根本不會引起學校的特別注意。

但他們心虛,完全不敢對學校的質疑行為予以反抗,唯有怪罪裴翊,感覺眼裏憤怒得都能噴出火來。

而那邊裴翊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沒什麽反應,直到這會兒,他才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證明了自己,然後呢?”

他這話直接把劉校給問懵了,李江以為裴翊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不耐煩地說:“該撤銷成績就撤銷成績,該處分就處分,還有什麽然後?”

此話一出,另外幾位班主任都點頭,一時間覺得這沒什麽問題。

唯有劉校打量著裴翊,心中剛有所琢磨,下一刻他就聽裴翊說:“看來李老師已經認定我作弊了。”

李江蹙眉,心中猛然升起一陣心虛,剛想把他認知裏裴翊的「前科」再說一遍,結果裴翊卻並不想糾纏。

“好吧。”裴翊直接說,“我可以接受重考。”

態度轉變這麽突然則必有下文。

果然,接著裴翊麵無表情地提出要求:“但如果證明成功,我要求各位道歉。”

話音一落,辦公室裏所有老師臉色突變,尤其是李江。

李江一拍桌子朝裴翊吼了起來:“讓你考你就考,還敢提什麽要求?!”

裴翊不為所動:“不同意就不考。”

李江被氣得心梗:“你——”

正僵持之際,那位劉校銳利的眼眸在他們中間來回轉了轉,最後卻忽然同意了:“好,我同意你的要求。”

李江猛地回頭看過去:“劉校你別聽他逞能,他不可能……”

但劉校卻阻止了他:“李老師,我們確實不能隨便施以懷疑,如果錯了,道歉是應該的。”

他其實隻是在剛剛接觸到裴翊目光的那一刻,忽然就懷疑起了李江昨天的說辭,如果這位學生當真實力如此強橫,那麽以後必然會是狀元預備役,他當然不能把人給得罪透了。

而裴翊聽到這句話,也知道他才是做主的,便不再廢話,直接走到最後一個空位坐下。

另一位班主任見狀便去拿密封試卷,準備開啟這次四個考生、六個監考老師的考試。

如此壓迫性巨大的場麵,孫皓幾人在這空調屋裏都緊張得出了汗,有一個心理素質差的更是腿抖得像篩糠。

唯有裴翊不動如山。

可那位班主任剛把試卷拆封,還沒來得及分發,門口便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裴翊抬頭,發現進來的人是高二年級主任趙春天和一班班主任魏蘊。

這事跟魏蘊沒有關係,裴翊正在想魏老師來幹什麽,就見趙春天把手裏拿著的一個黃皮檔案袋遞給了李江。

“這是今早上榕城那邊剛剛傳送過來的,裴翊初中以後所有正式考試的成績檔案。”

李江聞言,再看趙春天和魏蘊篤定的神色,心中本就搖搖欲墜的偏見陡然現出巨大裂縫,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

裴翊走出辦公室時,心有所感地往不遠處花壇看過去,果不其然看見段星斂等在那裏。

剛剛劉校在翻看他的成績檔案時,裴翊看到其中有一張調取申請函,落款處蓋的是森榕化工有限公司,那是段氏集團在榕城的一處分公司。

裴翊當時便知道,這是段星斂連夜找人幫忙調來的資料。

此時段星斂回頭,見裴翊一個人出來了,不自覺鬆了口氣,他走上前,盯著裴翊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問道:“怎麽樣?沒有為難你吧?”

“還好。”裴翊直直看回他,不想提裏麵混亂的場景,便隻是說,“趙主任和魏老師來得及時。”

段星斂一向受不了裴翊不加躲避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瞥開眼。

而他大概也能猜到裏麵發生了什麽,不外乎一些反轉之後突變的態度、批評李江草率又衝動的舉措、堆滿笑臉地請求裴翊諒解等等。

接著他也並沒有解釋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在調檔案的過程中他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其實剛剛本來是他要進辦公室的,隻不過魏蘊阻止了他,昨晚上他找魏蘊幫忙調了一下裴翊的學籍資料用以向榕城那邊開證明,所以魏蘊也知道了這事。

魏蘊當時跟他說,大人的事小孩兒別插手。

段星斂當然明白魏蘊的意思,這事鬧得不夠愉快,他這一出頭總是要得罪人,而在學校裏,學生和老師的身份又天然不對等,所以萬萬沒有他出麵的道理,隻讓他在外麵等著好消息。

“也不是。”這會兒段星斂便隻是淺淺提了句,“是你本身底氣足。”

他最初拿到裴翊的成績時,也暗暗驚了一下,裴翊初中之後,不管題難還是簡單,基本就沒有下過720,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很多。

所以即便這次材料沒有送到,裴翊遲早也能證明自己。

但他隻是覺得,無中生有的懷疑無異於當麵羞辱,被潑髒水的人卻還要花費大幾個小時的時間來證明一些本就不是事實的虛妄,這實在太荒唐了;況且就算今日順利過了,以後回想起來,估計也是一個心結,就算裴翊可能並不在乎,但他也不願意讓裴翊平白受這委屈。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還是自從他昨天知道裴翊的成績以來,第一次和裴翊正麵談論起這個話題。

並且話既然說到了這兒,段星斂幹脆也就不憋著了,又說了句:“成績這麽好還藏著掖著。”

裴翊從他這句話裏聽出了一些莫名的怨氣:“我好像沒有故意瞞著你。”

段星斂:“……”

以前暑假的時候連作業都不寫,來了七中又去了平行六班,以及此後種種……

他仔細一想,雖然裴翊確實沒有說過他成績不好的話,但誰能想到這些表象都是陰差陽錯的結果?

“那你還要我資料幹什麽?”

裴翊聽聞此言,不禁想起他第一次見到數學資料的時候,是在他的桌麵上躺著的。

他福至心靈,便問道:“所以那些資料你是特意給我的嗎?”

段星斂沒想到他突然轉向這裏,頓時梗住,但這會兒他又想起他和這小沒良心的中間還有帳沒清算完,麵子可不能先丟了。

於是嘴硬道:“我給邵遇的,他愛管閑事我有什麽辦法。”說完覺得不可信,又補了一句,“頂多是看在裴阿姨的麵子上。”

裴翊沉吟片刻,對此不置可否,這才又回答了剛剛那個問題:“榕城和燕城的教綱不一樣,那資料很有用,所以看了很多遍。”

段星斂聞言目光一閃,一句話就讓他滋生出一種沒有白費心思的念頭。

至此也總算是把一些第二名給第一名補課的糟心事給勉強放下了。

並且與此同時,他一想到裴翊比他高了整整八分的總成績,久違的勝負欲終於上線。

“但無論如何,段星斂,謝謝你。”裴翊沒看出段星斂跑神了,說著又繼續問他,“所以國慶的時候你想去吃什麽呀?”

昨天晚上段星斂倒是答應了他吃飯的邀請,但答應完之後一沒說哪天有時間二沒約定用餐地點,匆匆說了句「好,我答應」之後就沒再提這事。

裴翊回去之後搜了幾家燕城比較受歡迎的飯店,但這些之前都是段星斂安排的,他一時還真不知道選什麽。

幹脆今天便來問問他。

結果段星斂聽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蹙,接著裴翊便聽他反問道:“所以你請我吃飯,是為了感謝我?”

裴翊本能地覺得這個問題很危險,不能直接給予肯定回答,但他沒來得及收斂的眼神卻出賣了他,仿佛在說,對啊,不然呢?

然後他就見段星斂沉沉地呼出一口氣,眼神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轉身走了。

裴翊有時候其實是能看穿別人在想什麽的,隻是他基本懶得搭理;但有關段星斂的情緒他想搭理,卻又經常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直到中午吃飯,段星斂感覺都還怪怪的,看他的眼神也有點凶。

裴翊難得麵露茫然。

而這會兒,慣常不會看氣氛的棒槌選手邵遇同學,又拿著個手機湊到裴翊麵前,興奮地跟他說:“裴翊!這家火鍋評價不錯誒,國慶我們就去吃這個吧!”

對麵的段星斂聽到這兒,敏銳地豎起了耳朵。

裴翊隨便看了一眼,便說:“都可以,你定吧。”

“哎呀。”邵遇十分講武德,“雖然是你請客,但也要看看你想不想吃嘛,不能光看我。”

請客?

段星斂放下筷子抬了頭。

正巧邵遇撞上他的眼神,又順便問了他一句:“小段,你想不想吃火鍋?”

問完才覺得眼前倆人表情不對,一個猜測忽然擊打了他的腦子。

該不會……裴翊沒請小段吧?

當然是請了的,隻不過分開請了而已。

裴翊之前是想著,裴雪緣跟他說的,為人處世得像撰寫公文,要一文一事,一碼歸一碼,盡量不要把多件事混到一起。

而段星斂和邵遇對他都很好,都幫了他很多,單獨請客也更能彰顯道謝的誠意。

再者段星斂和邵遇對他而言本來也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對。

但沒想到段星斂神色看起來更加複雜了,看向他的眼神一言難盡中又帶了點幽怨。

“你應酬還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