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書房大概是之前擱置了許久,並無人居住,所以布置並不算是精致。

或許是因為陳設不多的緣故,裏麵顯得很是空空****,偶爾有晚風掠過窗欞,發出輕微的聲響。

謝容玨衣衫單薄,孤身坐在其中,卻似乎一點兒都沒覺得周邊冷清。

他們自少年起就談不上相熟,縱然是見過寥寥數麵,也隻是匆匆掠過而已。

甚至在今日以前,謝容玨都未曾好好見過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妻子,隻記得新婚夜的時候,她坐於一室的紅燭之中,門外是喧囂的人潮,起哄聲和調笑聲不絕於耳。

而他卻隻是按照禮製地將挑起喜帕,自此,就再也未曾見過一麵。

謝容玨看著沈初姒,然後略一挑眉,手中的銅板隨意朝著窗牖的方向擲去。

原本敞開的窗扉伴隨著清脆的叩擊聲而闔上,凜風無從而入,原本冷清而空曠的室內頓時多了幾分暖意。

那枚小巧的銅板在空中劃了一個彎轉而回到謝容玨手中,他抬手將銅板抵在指尖,眼睫稍抬,語調有點兒漫不經心:“殿下今日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沈初姒抬眼,回道:“世子以為呢?”

謝容玨聞言輕笑了一聲,原本懶散躺在檀木椅上,此時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沈初姒麵前的桌案邊,隨意地靠在桌沿。

他這麽走近的時候,就帶著一點兒壓迫感。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凜冽氣息。

和晚間的風很像,卻又更加冷淡。

謝容玨將自己手上的銅板一拋,然後扣在掌心中。

“那不如讓我猜猜,殿下今日是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常常出入風月場,所以他此刻哪怕距離沈初姒還有一段距離,也談不上是什麽逾矩,說這話的時候卻也帶著一點兒顯而易見的風流。

這也讓沈初姒想到了自己曾經在宮中聽到過閨中好友談及過這位鎮國公世子。

京中傳言他天生風流卻薄情,雖然時常出入雲想樓,但是又永遠不是任何一位姑娘的入幕之賓。

隻是他站在那裏,就好像天生多情,看人的時候,也永遠都帶著三分笑意,讓人生出恍惚間生出一種錯覺。

“嘖,大吉。”

謝容玨了無意趣地將銅板擲到桌案上,甚至還帶著一點兒失望。

他重又垂眼看向沈初姒,哼笑了一聲,說不上是什麽情緒,“看來殿下果然是通情達理之人。”

其實無論沈初姒今日前來到底是否為發難而來,對於謝容玨來說,都沒有什麽所謂。

畢竟盛京城中誰不知道這位世子爺性情頑劣,更何況這樁婚事來得突然,怎麽可能一日兩日就轉了性子。

“那看來世子所料不錯。”

沈初姒開口,“我今日前來確實並非問罪,而是關於拂江院布置一事。雖然現在拂江院是我所居,但是畢竟名義上也是世子的居所,所以我有些布置需要過問一下世子的意見。”

謝容玨挑了挑眉,垂著眼睛看著沈初姒,隻見她粉黛未施,從袖口處拿出一卷圖紙,攤開在自己身側的書桌上。

這間書桌原本就隻是一個擺設,上麵的筆墨都是新的。

沈初姒俯身,手指點在宣紙的某處,“除了陳設有所變動以外,我還打算將院中原本的鬆木換成桃樹,雖然世子未曾前往拂江院,但是我想著若是有所變動,最好還是事先告知世子較為妥當。”

沈初姒其實並未靠近,但是她俯身靠近桌案的時候,謝容玨還是聞到了一股香味,說不上是濃重,似有若無地縈繞在感官中。

他略微蹙眉,往後退了一步。

攤在桌案上的圖紙畫得十分詳盡,能看得出來繪製之人下了很大的巧思。

謝容玨並沒有想到沈初姒居然是為了這種事情前來,隻看了一眼她指尖所指之處,並無多在意,“……隨殿下的意就好。”

“還有此處,”沈初姒點了點頭,又指了一處,“我想引入一道澗流穿過庭院,那麽東南側的布局可能還要稍加調整,應當要將院中的逐月亭東移半丈。”

拂江院其實在鎮國公府算不上是精致的院落,再加上早已年久,之前大概是因為迎娶新婦,院中上下的修葺了一番,但是因為院中原本的陳設和新的布置並不協調,所以看上去總有些格格不入。

沈初姒打算上下修整一番,不免要改變院中原本的布局,考慮到這間屋子總歸還是謝容玨從小所居的,所以還是等了他歸家,前來詢問他的意見。

“我並無意見,殿下隨意。”

沈初姒聞言抬眼看向他,謝容玨此時側身靠在桌沿,瞳仁半闔,現在正在垂著眼睛看著自己。

其實他根本沒有在笑,甚至連溫和都談不上,但在昏暗的燈光之下,他的神色被晦暗的燈光浸沒,憑生多了一分多情出來。

生得風流無暇,處處多情。

沈初姒眼睫微動,手指在攤開的圖紙上蹭了一下,然後才回神將桌上的圖紙收好,朝著謝容玨道:“那既然如此,我來找世子也並無其他事了,先行告辭了。”

謝容玨轉了轉自己指間的銅板,嗯了一聲。

他並不是不知道之前幾日沈初姒一直在府中等他,隻是他並不想回到拂江院,也不想應對這位名義上的妻子。

謝容玨時常出入風月場,聲名比起其他那些淵清玉潔的世家子弟來說,實在說不上是好,況且他無意入仕,身上並無官職。

在這樁賜婚的旨意沒有頒布之前,沒有人會想到這位聖上盛寵的九公主,最後居然是會是嫁給這位行事肆意的鎮國公世子。

更何況他們之前隻是見過寥寥數麵。

這樁婚事也來得出乎意料,除了聖上,似乎沒有人知曉到底為什麽會賜婚於他們兩人。

桌旁還帶著一點兒殘餘的香味,謝容玨垂下眼瞼,拋出手中的銅板,將剛剛闔上的窗扉重又撞開。

冷風瞬間湧了進來,吹散了原本縈繞在屋中的氣味。

算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所謂,沈初姒到底是心懷不滿也好,還是當真隨遇而安也罷,他並不在意。

*

沈初姒剛一推開門的時候,門外的役人大多都有點好奇地將視線轉到了這邊,有些明顯,有些隻敢偷偷覷著,生怕沈初姒察覺。

成親月餘,之前回門時就因為聖上身體不便而擱置,所以今日這一見,還是九公主和世子爺成婚後的第一次見麵。

雖說這九公主殿下說自己並非是前來興師問罪,但是役人大多也心知肚明,世子爺行事實在是太過毫無忌憚了,成婚後宿在別院中一連月餘,公主就算是前來討個說法,也實在是人之常情。

蒲雙站在原地許久,臂彎掛著之前沈初姒脫下的外衫,看到她出來才趕緊迎上前去,將外衫披到沈初姒的肩側,“殿下。”

沈初姒攏了一下身上的外衫,朝著站在門口的李弘才略微點頭,“有勞李叔了。”

“殿下言重了,老奴不敢。”李弘才連忙擺手,“天色已晚,更深露重——”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略微頓了一下,然後抬手指了兩個人,“馬柘,馬榮你們兩人護送殿下回拂江院,莫有閃失。”

兩個身穿勁裝的護衛隨之出列,朝著沈初姒躬身行禮。

一直到沈初姒一行人走遠,周圍的役人才終於緩下了一口氣,有人對著李弘才小聲道:“李管事,公主殿下脾性也太好了些,居然當真不是來問罪的,我還當真以為今日這兒整個都要被鬧個底兒朝天呢,不過這倒也是確實,世子這事兒做得實在是不厚道,連麵子上都過不——誒呦!”

這人話還沒有說完,李弘才趕緊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手猛地一下拍在他的腦袋上,壓低聲音喝道:“你這小子,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居然敢在世子爺眼皮子底下嚼舌,你這話要是被世子爺聽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那役人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我,我這也就是順嘴一說,世子爺應當,應當聽不見的吧。”

那人話音剛落,卻突然聽見門扉相碰發出來的響聲。

隻見謝容玨身後映著室內的燈色,身上的絳紅錦袍在暗處閃爍著精致的暗紋,而他則略微垂著眼睛,就這麽看著站在門外的兩人。

那役人登時被嚇得一縮。

世子爺的脾氣院中人大多知道,雖然常常臉上帶笑,但實則向來喜怒無常,沒有人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會觸了這位的黴頭。

謝容玨似笑非笑地掃過李弘才身邊的那位役人,卻又沒有停留片刻,隻道:“李叔。”

“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前去祿林打掃的,現在還缺一人。”

他手指曲起抵在下頷,然後點了點站在李弘才身邊早就已經麵色發緊的役人,語調甚至帶著一點兒愉悅,“我看你身邊的人就不錯,正巧,就讓他一起吧。”

每逢秋時,祿林都是全府上下最難打掃的地方,地上落葉剛剛掃完被風一吹又會落下來,和在書房外看守比起來,自然是份苦差事。

那役人知曉自己剛剛說的話多半是被謝容玨聽到了,也不敢多言,隻答道:“是,世子。”

李弘才推測謝容玨此時出來多半是有事還要交代,抬手讓周圍的役人全都退下。

“府中撥一份錢款前往拂江院。那邊有什麽動靜,你且隨著就好。”

謝容玨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銅板,想到剛剛沈初姒前來這裏的時候,突然哼笑了聲。

“若是有什麽情況,隨時稟告到我這裏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