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的軍隊在南陽郡附近蟄伏許久,辰厭來時已然放過信號,軍隊來的路程約莫要花兩個時辰。

莫瑀心急如焚,幾次想帶著蒼狼軍直接衝上西山,辰厭攔著他:“不要輕舉妄動,想來他們知道楚爺重要性,定然不會傷害他。”

辰厭還想說什麽,可莫瑀看向他的眼睛幾近泛紅,顯然已經崩潰到緊繃絲線要斷開的程度,他歎了一口氣道:“做你想做的,師父不攔著你,替你善後。”

可莫瑀並未如同辰厭想地那般頭也不回地衝向西山,而是僵硬地搖搖頭。

莫瑀強行打起精神,按壓著焦慮平靜道:“蒼狼軍先守住西山所有大小出口,等陵州軍一到便圍山。”

現下不能用火,楚瑾還在山上。

作為愛人,他想不管不顧單槍匹馬血洗西山寨,可作為將軍,他不是隻顧著自己大殺四方就能打勝仗,作為刺史,他護著的也不是隻有一個人。

莫瑀抬頭望著漆黑一片的西山,將腰間的刀握緊。

‘察覺宿主情況危及生命,自動扣除五十屬性點解除所有負麵因素。’

楚瑾從一堆亂柴裏醒來,他被數根雜亂細長的枯枝戳到了臉,枯枝如長針紮得很疼。

胸腔裏的心還加速跳個不停,楚瑾睜開眼詢問了係統自己昏迷以後的情況,他冷靜道:“齊悅在哪?”

‘和趙琦在山腰一處。’

今夜趙琦確實想著下山渾水摸魚,不過他打的注意好,他在房內書桌上留下書信去看望親戚,若是能去陵州便趁機溜走,若是不能,他這般也不怕惹誰懷疑。

隻是運氣不太好,他走到半路就和齊悅撞上了,趙琦正想打著哈哈和齊悅說話,誰知齊悅像瘋子一樣一刀劈了過來,趙琦狼狽躲開後大驚:“二當家,你這是做什麽?”

齊悅見趙琦還裝,拿刀指著他冷笑道:“你這吃裏扒外的東西,想去哪?”

“聽聞我一伯父病重,我特意去看看,時間匆忙,收拾好以後已是夜裏,大當家不在不便辭行,便留一封信,這才半夜出行。”趙琦腦子轉得極快,一句一句密不透風,加之房中信佐證,想來是天衣無縫的。

隻是齊悅早知他反意,完全不聽任何狡辯揮刀而來,趙琦雖是軍師,可怎麽也是個土匪,動作比尋常人敏捷,加之生得魁梧,齊悅一時拿不下他,兩人糾纏中,趙琦也不想再裝,隻狠聲道:“蘭珠告訴你的?”

“到死還惦記著你那小賤人,剛剛本想先送她上路,誰知你先跑了,”齊悅將刀逼近咬牙切齒道,“解決了你,我再去殺了她。”

齊悅這番話打消了趙琦對楚瑾的懷疑,他掙紮著和齊悅廝打,掙紮中齊悅的長刀落在了一旁,兩個人糾纏在地上。

齊悅翻身一把趙琦壓在身下,狠狠朝著趙琦的臉揍了幾拳,待趙琦不斷嘔吐出鮮血後才停手,他伸手掐住趙琦的脖子,惡狠狠道:“混賬東西,吃裏扒外就給我去死!”

眼前的一切變得恍惚,趙琦摩挲著地麵,除了殘渣之外一塊大點的石頭也沒有,他心裏一陣絕望,想著自己何處出錯才落到這個地步,榮華富貴還沒碰著半點就要先給閻王爺送禮。

麵前掐著他脖子的人卻突然停住動作,一滴兩滴,溫熱的血滴落到趙琦的臉上,脖子上的力氣一鬆,他獲得片刻喘息恢複一點力氣。

趙琦伸出手抹了一把臉,才看清齊悅胸前穿過了一把長刀,雪白的刀尖已經被鮮血染紅,刺穿心髒突出來有三寸。

足以看出下手之人心狠。

哆嗦著將齊悅推開,趙琦看著來人瞪大眼道:“蘭珠姑娘?”

鬆開手上的刀柄,楚瑾渾渾噩噩抬頭看著趙琦,淚水漣漣道:“先生……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他哭得越來越大聲,趙琦怕他引來巡邏的匪眾,將楚瑾抱到懷裏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大當家不會怪你的。”

他輕拍著楚瑾的背,見懷裏的人眼睛紅得如雪白小兔,加之救了自己性命,趙琦越發覺得楚瑾讓人憐惜,他不厭其煩安慰道:“不必哭了,我們這就走,去陵州找刺史大人,他是你父親定會護你周全,我送你回家。”

“剛剛,二當家要殺你,他,他也想殺我,”楚瑾神情仍怔怔的,他眼裏含著淚水比劃著,手上的動作模擬著掐,低下頭又是一陣輕微的泣音,“我不想先生死……所以殺了他。”

“不怪你。”趙琦還想說什麽,一道陰森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趙琦,放開她,到我這邊來。”

趙琦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他忍著懼意回頭,瞠目於越南山現在的狼狽模樣。

向來無往不勝的越南山那隻有傷疤的眼睛流血不止,隻剩下一個空空的黑洞,他滿身塵土一副死裏逃生的模樣,手拿著一柄弓箭直直對著二人相擁的方向,趙琦咬牙道:“大當家這是何意?”

瞥到那一處躺著的屍體,越南山眼底半點波瀾也無,他已知自己錯得無法挽回,如今之計唯有將楚瑾做人質抓住。

趙琦不願放人,越南山看他把楚瑾當寶貝護著的樣子忍不住低笑出聲,在黑徹的夜裏讓人發毛,他輕聲道:“你要護著的人,手裏有一把匕首正對著你呢。”

“隻是你蠢,這點小花招也看不出來,不過,你也是殺齊悅的人之一吧,光憑她可遠遠不夠。”

他說罷,將手中弓箭以極其詭異的速度射出,趙琦還未反應過來越南山那句話便被貫穿了心口。

這箭力道驚人,穿過趙琦胸口後亦毫不留情貫穿了楚瑾左肩,楚瑾疼得臉色發白,咬牙用匕首斬斷箭杆,捂著受傷處拔腿就跑。

“去哪,我的夫人,”越南山一把將楚瑾抓住,他臉上笑意癲狂似乎不清醒一樣,他將楚瑾拉進懷裏溫柔道,“你沒有被孫鬆碰,是你那刺史郎君碰了你,你把我耍得團團轉,叫我為你散了兄弟,策反趙琦,又殺了齊悅。”

“寶貝,寶貝,你可真是個寶貝,”越南山埋首在楚瑾頸窩低聲悶笑,“我在想,你真的是女子?這世道倒不是沒有巾幗英雄,隻是世道如此,大流都隨了順從,真會有女子如此心智與膽識,為除去太守與土匪,闖進賊窩裏與我虛與委蛇?”

“你真的是女子?”這聲音寒徹骨,楚瑾下意識一顫,越南山審視的目光落到他胸前,忽的眯眼伸手探去,楚瑾當即開起力大無窮buff推開越南山。

他狠心刺下一刀,可buff隻加強力氣不曾加敏捷,楚瑾像拿著橙武的lv.1新手村玩家,遇見會玩的隻有被人吊打爆裝備的份,所幸他沒以為自己有buff就能硬拚,選擇一條小路飛速離開。

肩頭的傷不斷流著血,他盡力看清路防止關鍵時刻崴腳,可人走得哪有離弦的箭快,越南山站穩後飛速又在弓箭上搭了一隻箭,他瞄準楚瑾的心髒笑道:“蘭珠,小心,要躲開哦。”

楚瑾回頭眼睜睜看著那支箭閃電般極速向自己飛來,思考已經來不及反應,他當機立斷選擇放棄所有的動作直直隨著重力倒下去。

這山路下坡極陡,他翻滾著一路向下沾染塵泥,連越南山都看不清他去了哪裏。

“若是這樣死了,就不漂亮了。”越南山收好弓往下走去,如今他就算是要死,也要蘭珠給他陪葬。

陵州來的軍隊已然到來,除了領將外竟然還有楚瑾的大伯楚子元,他不惑之年麵容堅挺,看來楚瑾的豔麗多是繼承母親,莫瑀布局圍守西山,隻要山中糧食耗盡土匪就不得不下山。

可是,他等不了那麽久了。

“陵州軍一隊與我上山。”莫瑀將手上剩下的一半虎符交由辰厭,抽出腰間長刀仔細看過無礙後就向西山行動。

楚子元擔憂侄子安慰,可此時非念情之刻隻得忍下不安。

他手中也有一半虎符,向來調兵遣將需要兩半虎符合並並詔書一封。

楚子元一生未娶膝下無子,自小時與自己的侄子便是寵溺百般,隻後來官任陵州才不得不分離十幾年,如今情況焦急,他亦是冒險才帶著兵來此。

眼前漆黑一片,楚瑾睜開眼時正躺在橫於懸崖邊的一顆大樹的粗壯樹腰上,他頭疼萬分撐著起身,從額角傷口滲出的血滴落到衣襟上。

四周的風聲滲人,一聲接著一聲,像不知名的野獸恐嚇著闖入者。

撕開袖子上一塊長布將額頭紮好,楚瑾小心摩挲著向崖口之外爬,他仔細用手檢查每一寸土地以防踩空,終於從崖邊爬到了平坦處。

謹慎地停頓一會兒,楚瑾確認周圍無人才緩緩站起身,清冷的月色從微薄的雲層裏透出來,像提著昏暗的燈盡力照亮著眼前的路。

他的情況很糟糕,明顯的失血和頭暈,恐怕是昏迷蜷縮的時間過長,楚瑾手腳都麻木冰冷行動起來格外緩慢。

他喘著氣,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回到了前幾年的孱弱模樣。

心下泛起冷意,楚瑾閉眸問係統:‘查看健康值。’

‘您的屬性點餘額為0,健康值為40。’

從腦子傳來的聲音與往日無異,隻是現下讓楚瑾覺得窒息。

他知道係統會確保他的存活,所以他翻滾下來一路跌撞,為了保護他自動扣掉屬性點也是意料之中,隻是楚瑾沒想過竟然會扣這麽多,甚至還要從健康值裏挖出來填補空缺。

失去的痛苦此刻不能久長,他忍著疼痛前行,從一截枯木上掰斷兩節樹枝做拐,右腳應是被撞過,現下腳踝扭曲一沾地便疼。

許久未曾體會的疼痛在健康值下跌時愈發強烈,楚瑾走一段便要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他頭暈眼花得不行,撐著想要嘔吐的欲望將自己藏在一片樹叢裏。

一陣細微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楚瑾深呼吸幾次強迫心跳安靜下來,他側耳傾聽,聽到腳步聲,一個兩個,似乎有許多人朝著他的方向圍了過來。

月色此刻成了致命的暴露,他安慰自己許是莫瑀帶來的軍隊,透過葉縫看了一眼。

月華如練,來人一頭銀發分外惹眼居然正是莫瑀,楚瑾心下一滯,隨後湧起一陣狂喜,他掙紮起身往那走,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引起了軍隊的注意。

莫瑀亦抬眸往這邊看來,楚瑾望向他笑著擺手,示意自己無礙,莫瑀原本欣喜的神情卻乍變。

楚瑾看不清他的神色,滿心隻想靠著愛人撒會兒嬌,他又累又疼,想要安心地抱著莫瑀睡上一覺。

他腳下有一塊石頭半埋進土裏,勾著他的步子讓楚瑾腳踝一歪向前傾,眼睜睜又要讓額頭受一次傷,楚瑾歎息著閉上眼,卻被人一把拉住身體往人懷裏倒去。

原是以為莫瑀手疾眼快扶住自己,楚瑾拍拍那人的手,氣息不穩地小聲道:“無事,放心。”

抱著他的人瞧著他因失血過多已然接近昏迷的模樣悶笑出聲:“蘭珠,我找了你許久,後來索性跟著他們。”

“還得是刺史大人與你有緣,托他的福找到了你。”

懷裏的人精疲力盡,終是蹙眉闔上眼暈了過去,也不知有沒有聽到越南山的話。

越南山望向麵色沉如水的莫瑀笑道:“刺史大人,你定不想夫人出事吧?我越南山土匪賤命一條,死了倒是不可惜,有刺史夫人這般奇女子作陪,隻怕黃泉路也不寂寞,若是湊巧一同投胎到一處,來生青梅竹馬倒也極好。”

他的話未說完,一支利箭已然射向他僅存的一隻眼,越南山飛速躲開,那箭插入他身後的樹身沒入其中足有三寸,他哈哈一笑將箭拔出,望著那個向他射出箭的男子讚道:“好箭術,我二弟曾經也是這樣一個神箭手。”

“祁川齊悅,身為將門之後竟助紂為虐,不配稱之神箭手。”張清英收回弓淡淡道,越南山被他的嘲弄惹得不怒反笑,他伸手拔出那根利箭,挑釁看向莫瑀道:“大人,叫這位神箭手收斂些,你知道我能在你們殺了我之前殺了她。”

“再說,夫人一直流著血呢。”

忍著殺意的莫瑀心下抽痛,他看向楚瑾原本潔白的衣衫已然泥濘髒亂,從額頭滲出的血已然將白布浸濕一塊,從布邊緣滲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周圍的士兵都在等著他的號令,一軍之主須得果斷冷硬,那是莫瑀在邊疆學過的道理。

可那是他的愛人啊。

莫瑀幾乎完全沒有掙紮,心一邊倒地偏向了楚瑾。

若是楚瑾不在,莫瑀便不是那個想要護國為民的將軍。

他會變成一個求死的瘋子,終日痛恨自己的無能。

“都不許妄動。”莫瑀冷聲道,士兵們心領神會地手持著長刀往後退了一步,越南山滿意笑了笑,他手上把玩著那隻張清英射來的利箭,倏地將它插入了楚瑾的手臂。

昏迷中的人疼得蜷縮起來,蒼白的麵容上唇瓣焦急地一張一合,楚瑾無意識地低聲發出嗚咽,他染泥的衣袖登時紅了一片。

莫瑀瞳孔緊縮,手臂上克製地鼓起的青筋,他放在刀上的手在抖,恨不得越南山就這樣殺而後快。

越南山又一把將利箭拔出握在手裏,那箭的箭頭鋒利,其上隱約可見模糊的絲絲血肉,他望著莫瑀冷笑道:“一個警告,我可真能下得去手。”

“後撤。”莫瑀冷靜抬手,在越南山懷裏的人胸前的起伏都已經微弱,莫瑀不敢再耽擱,一路向著山下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