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越的死給了楚瑾很不妙的感覺,長街縞素,淒厲的哭聲伴著昏蒙蒙的雨天,讓人的心情沉重得喘不過氣。

他鬆開一點衣領,感覺呼吸都艱難了些。

楚瑾與張老並不相熟,也從未在各種宴會上見過,關於他的事情隻在旁人口中聽說,談起來卻好像隻是無功無過。

但這壓抑的氛圍感染到楚瑾,讓他的心情無端也變得沉痛。

從張家大門到京城的每一條街,自覺往來奔喪的百姓麵色悲戚哀痛,婦人抱著還不懂事的娃娃紅眼垂淚,旱煙熏黑牙齒的走卒忍著淚拋灑紙錢。

楚瑾想,這位張家太爺想必與百姓牽連極深,應是一位以民為重的好官。

“但願,真是壽終正寢。”楚瑾望著長街,心下盤算起京城勢力。

以張順誌為首的張家,沒有了張治越的中立將會完全地偏向太子,張治越手下門生無數,想必部分會轉而依附於張順誌。

皇城的軍隊為南北二軍,南軍守宮城,北軍衛帝都。

若他沒有記錯,南軍統領衛尉曹恒便是張治越門徒,倒沒聽說和張順誌結交如何,還不能判定此人去向。

天下大悲不合豔彩,楚瑾回府換上一身深色長袍撐傘往宮中走,他今日該去看看新方子成效。

路過宸王府時,楚瑾訝然發現往日輝煌的門匾上竟掛上長長的白布,明珠郡主指揮著仆人將紅燈籠換下,她看見楚瑾,隻微微點頭。

回以一禮後,楚瑾收回目光繼續往宮門方向走去。

接過從楚凝煙那裏得到的反饋,楚瑾改了幾種藥重新將方子交給她,他眸色淡然笑道:“既以硝石實用,便多加一些,佐以其它幾味藥,應是更能讓陛下稱心如意。”

曹恒今日覺得憋屈,他本是恩師離世悲憤上頭,一時間忘了禁令前去祭拜,當今陛下疑心極重最恨結黨營私,曹恒往日同張老未多往來,隻是心中記著這份恩情不敢忘,卻在這當頭被抓了現行。

莫南喬簡單幾句話就勾起了莫宏的疑心,禁衛軍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二字,更何況是專門護帝王座駕的南軍,莫宏隻要對他有一絲不安就不會再用他。

莫宏卸了他的職將他一腳踹出禁衛軍,丟個閑差算是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結果,曹恒摸著腰側即將歸還的腰牌忍不住歎息。

上麵的雙麵雲雷紋曾伴過他無數夜深,如今也該同老友道別。

他途經過禦花園的小道,掃眸見到一身著黑色長袍的青年。

他本無意多看,奈何那身姿實在惹眼,曹恒忍不住追隨那身影一段距離。

他一邊向前走,一邊用餘光捕捉那人,直到衣角都消失才回神,自己竟然丟人地盯著男子看了這麽久。

在他視線觸及不到的地方,楚瑾皺眉看著坐在亭中的莫南喬,一時口中無言。

“莫用那種眼神看孤,想必你也不會認錯人,”莫南喬隨意指指身側,“不必多禮了,孤知道你也討厭這些。”

“多謝殿下。”楚瑾微微挑眉,倒沒和莫南喬客氣,他坐下來接過一旁宮女遞上的茶,莫南喬便揮退了所有人。

“殿下傳口諭,邀約臣於南亭,今日恐怕不是個喝茶的好日子。”楚瑾看向他,不見半分怯意。

茶水中幾片陳葉上下沉浮,莫南喬垂眸輕笑道:“你好似極為看重孤皇弟,可他甚至不能認祖歸宗,雖然掛著莫字姓氏,卻是個沒有玉碟的。”

莫南喬斟酌半刻,緩慢道:“野種,可貼切?”

“天生萬物,飛禽走獸,草木,乃至人,哪有一物不是逆旅之徒,”楚瑾放眼細雨中的花草,淡淡道,“如此多的條框,也不過自我束縛罷了,何為正統,何為野種,殿下未免將一張白紙看得太過重要。”

“你好大的膽子,不過,你也是真的有趣,”莫南喬不怒反笑,他傾身靠近,伸手扣住楚瑾的肩膀,在對方隱約浮現怒意的眼神下低聲道,“你喜歡我那皇弟?”

陌生的溫度滑過隱秘曖昧的頸項,楚瑾握住莫南喬的手冷聲道:“殿下,會不會太放肆了些。”

“你不是女子長相,雖然體弱但英氣,皇弟原來喜歡這樣的?”莫南喬收回手,目光放到深色衣袍下不太明顯的紅痕上,玩味道,“孤送他一個如此的女子,楚大人說好不好,若是父皇高興,說不定會讓那個孩子入了玉碟。”

“楚大人,這份禮物,你可喜歡?”

目前的人瞳孔明顯緊縮了半秒,雖然麵色平淡但眉尖已經微蹙,莫南喬好整以暇撐著下巴望向楚瑾,若無其事道:“自然,這等女子難尋,可首輔府上恰有一女,及三日後夜宴匯聚權貴露麵,楚大人若有心也可來聞佳人一麵。”

“說不定,花落誰家未可知。”

“張老屍骨未寒,滿城長街素縞,殿下如此不怕惹人怨?”楚瑾忍著怒意道。

“滿城素縞,舉城同悲?”莫南喬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他垂眸用銀勺攪動杯中茶葉,仍麵帶笑意滿目寒星,“那是百姓的事。”

“穩坐在黃金椅上的人,誰在意哪個去世了呢。”

楚瑾走後,庭院外一直留守的林休思默默上前收拾殘局,莫南喬看著他低眉順眼的樣子,突然伸手握住林休思的手腕。

“殿下?”林休思有些不解抬眼。

來自手腕肌膚上的溫度和主人一樣薄涼,吝情,林休思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莫南喬眸底一暗收回手道:“先生,他二人竟真有染。”

“情字難藏,”林休思搖搖頭道,“便是不懂情愛之人,望二人並肩同遊,眉目相交也會解其中味。”

“可孤不懂,”莫南喬輕嘖一聲,“原是不知道,這等有身份地位的男子,把龍陽之好做私底陋癖就罷了,他二人。”

“卻好似真的,如世間所有癡男怨女一般,情真意切,難舍難分。”

望著莫南喬的目光像被灼傷一樣,林休思收回視線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不再發一言。

從他是罪臣之子,重獲新生得此名諱起,他就知道莫南喬明白他的心思。

也明白莫南喬賜他姓名的淡淡警示。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嗯,晚上軍營多事了?”楚瑾聽著莫瑀一臉正經瞎扯,實際因為不知道怎麽撒謊已經紅了耳朵,他眼睛微眯心裏哼笑,好你個笨鳥,從前說的什麽都告訴我,如今失憶了就當沒說過了。

莫瑀十分煎熬,燙金請帖送來得隱蔽,請帖上洋洋灑灑,對宴會上要露麵的女子多加讚賞,甚至誇張羅列京城名流中愛慕者多不勝數,不經意地落下的楚瑾二字燙了他的眼。

他憋了三天,每次發呆楚瑾問他時都搖搖頭,實在不敢問出口。

怕是真的。

怕被丟下。

分離不要再來了,他真的怕了。

不是不肯對楚瑾信任,隻是空白的記憶讓他沒有安全感,莫宏上次告訴他宮中欽天監不僅能推演天象還能製藥活人,他的失憶不足掛齒。

莫瑀本不信,現在由不得他不信,他迫切要找回自己的記憶。

他心裏本有著一絲僥幸,直到楚瑾告訴他今夜不必等,有人相約。

藏在胸口的請帖燃成了灰,燒滅所有期盼。

他隻跟著去看看。

看看楚瑾會不會被別人欺負。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會露麵,他怕自己會太狼狽,忍不住紅著眼掉眼淚。

“那我走了,”楚瑾勾著他的脖子仰頭吻吻莫瑀的唇,溫柔笑道,“將軍,怎麽瞧著委屈,要掉淚了。”

“…你去吧,我也走了。”莫瑀輕輕推開他,率先離開了。

額角碎發下雙眼微紅,莫瑀從將軍府拿好帷帽後翻身上馬,他的手扶過淺金的鬢毛小聲道:“多好的女人,讓他不要我了,我倒要看看。”

避開滿長街的縞素,楚瑾斂眉進了夜宴,此地酒色和月色都濃稠,拂開層層珠簾後方見來往賓客,個個已端坐於席上。

“楚大人,”莫南喬在主位把玩著手中夜光杯,抬眸看向楚瑾,薄情的唇淺淺勾起,“坐到。”

他視線似乎認真看了下周圍,身側一人知趣地退了下去,莫南喬才道:“到孤身邊來吧。”

“楚大人不會嫌棄吧。”

“承蒙殿下厚愛。”張府靈堂接待往來吊唁,張順誌自然不可能出現在此,楚瑾掃眼四周,目擊角落裏一桌有人帶著帷帽,他有些無奈笑笑,繼而麵色平靜坐到莫南喬身邊。

“今夜歌舞不錯,不知你愛不愛看呢。”莫南喬低頭對楚瑾說,從莫瑀的角度看來二人極其親昵,若不是楚瑾很明顯地表現出抗拒,他腦子裏理智的弦就要崩掉了。

“樣子都不肯做了,”莫南喬瞧著楚瑾臉色道,“可真是為了他,煞費苦心。”

“賞樂賞舞吧,想必那些比臣更好看。”楚瑾冷淡道。

“那可不一定,”莫南喬拉開距離,見角落裏的人恢複冷靜,有些失望道,“開宴吧。”

絲竹之音不入耳,嬌娘紅妝也不入眼,莫瑀盯著楚瑾,心下恨不得將莫南喬拎起來扔出去。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心裏察覺到不對。

雖然從小未在勾心鬥角中成長,但莫瑀敏銳地感覺到這場宴席的暗波湧動。

若太子親臨,不可能不會在請帖中標示。

看來舉辦這宴席的,正是主位的莫南喬,而非張家。

作者有話說:

換了新的封麵,看到這個大帥哥沒,(キ`︶-︶′)我家小瑾,看不清楚去微博看,放大看,懟到臉上看,大帥哥,覺得原來好看的扣1,覺得這個好看的扣2,兩個都不好看也不肯給我做個封麵的扣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