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晨練時間,楚瑀早早地起床在離營帳遠一些的地方練槍,大刀氣勢磅礴,一劈如泰山壓頂力重千鈞,沉沉刀鋒撲麵而來滿是壓迫感。

長槍不同,孟長青教給他的長槍更為精悍,槍出如龍追雲逐電,萬軍之中一柄長槍可與敵首相鬥,馬上擦肩槍頭見血封喉,眨眼間即取對方性命。

按理說兩種不同的兵器熟悉起來很是困難,更何況楚瑀練刀多年習慣最是難改,偏偏他上手極快,和孟長青對戰幾次,依葫蘆畫瓢便能有些樣子。

寒苦地的百姓日子艱難,要想吃飽飯,比富庶地區就的百姓要多努力好幾分。

而女人比男人要更苦一點,不少姑娘已經結伴出門采摘野菜,邊境天氣晝夜溫差大,白日炎熱日出前又冷,路過的姑娘見新來軍營的少年晨起練槍,拉著女伴偷偷看了一會兒。

楚瑀五感敏銳察覺視線後立刻收槍看向那邊,被人發現的姑娘嚇了一跳,她紅著臉對楚瑀招招手,從攜帶的籃子裏舀出一碗溫熱的稀粥。

說是稀粥,還要用湯勺從罐子底下用力攪動,才能看清幾粒漂浮起來的米。

楚瑀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姑娘被女伴湊近耳朵說著臊皮話,佯怒瞪了女伴一眼才將碗遞給楚瑀。

“要給我?”楚瑀指著粥問。

姑娘點點頭,羞澀地把長發攏到耳後,話裏帶著黃沙關特有的口音:“給你。”

她說完怕楚瑀誤會,連忙解釋:“我們經常給晨起的士兵送粥。”

楚瑀仰頭一口氣喝完比水濃不了多少的粥,把碗還給姑娘:“謝謝。”

姑娘把碗放回籃子對他笑著搖搖頭:“該是我們謝你才對嘞。”

“就是咯,”女伴也收斂嬉笑臉色正經道,“若不是蒼狼軍哩,日子真不好過,那蠻子茹毛飲血叫人整夜整夜怕嘞!”

目送兩個姑娘遠走,楚瑀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繭,恍惚記得有個人問自己。

學武,是為什麽。

胸腔裏的心重重地跳了起來,他努力想記起那個人的模樣和聲音,偏偏這些都蒙上一層霧看不清,霧打不了踢不著,隻能等太陽出來自己消散。

可太陽什麽時候會出來。

遠處的山峰破開一點天光,濃重黛色被悄然稀釋了些。

雖然他記不清那個人,記不清過去,可好像他的生命裏每一句話,每一個習慣,能讓心跳不平靜的每個瞬間。

那人都沒有缺席。

“楚瑾,”莫南喬望著桌上一局殘棋低眉思索,倏地抬眼道,“淑妃楚凝煙一脈楚家?”

“京城楚氏與玉京楚氏是一脈。”林休思點頭道。

“真是怪,”莫南喬回想林休思收集來他未曾謀麵弟弟的生平,“若不是楚瑾,他應該活不到現在才是。”

林休思心裏一凜,躬身行禮道:“可吩咐屬下去調查?”

“聽聞玉京冰飲盛行?”莫南喬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林休思愣道:“殿下可有興趣?”

“王尚立夏方可舉行祭冰開窖,”莫南喬打亂手下的棋局,“孰輕孰重,民可淩駕於王權之上?”

今年暑熱得離常,皇帝下令要為愉貴妃建一座新寺廟,工匠趕著皇帝給的期限不舍日夜,沿路往返不停,個個汗流浹背,甚至白天黑夜來不及喝一口水,吃上一口飯。

挖冰窖奢侈所以冰塊珍貴,家家都省著用,經常是百來戶人口共挖一個小小的冰窖,夏日來時每家按例拿取。

本來工匠們應該也有從府衙補貼的冰例,卻遲遲未發。

幸而從玉京傳過來的冰飲在京城同樣流行開來,低廉的價格在百姓們中頗受歡迎,不少工匠也願意花些錢在換班時歇歇。

就連皇帝都從太子那裏聽聞了些,莫宏意味不明道:“若是儲藏些在冰窖,朕看在那瑾小子和凝煙同宗份上,倒能容他把冰窖超品格擴些,但玉京售冰多日,甚至傳到京城,恐怕不止存冰一法。”

莫南喬適時道:“莫不是有其他法子弄冰,若是能獻於父皇,豈不是造福天下?”

“朕也有此意。”莫宏點頭。

京城的朝玉京分會傳來急報,說京城本地的商會紫薇閣想與朝玉京合作,詢的是冰之事。

賀崇天知瞞不過京城的人,找楚瑾談:“不如先去京探探情況,若能把握主動權便好。”他知這事困難,紫薇閣恐怕想要把造冰法套出來。

“若是能讓造冰推廣,多賺少賺我倒不在意。”楚瑾笑賀崇天貪心,錢財收益雖然對日後支持楚瑀重要,但這些年來楚家早擺脫衰落之象,一派欣欣向榮。

若是能推到西北,讓玉京的冰帶走戰士們夏日幾絲炎熱,再好不過。

私念裏,心多偏向了某個日夜牽掛的人一點。

“要我陪你入京嗎,事務交給宣老和儀妝我放心。”賀崇天早年見識京城紙醉金迷,也見過各方勢力明爭暗鬥,有些怕楚瑾應付不過來。

楚瑾搖頭道:“又想找方偷懶,我與寒村同去就好。”不過其他事還得麻煩楚晟多上心些。

官道平坦,但楚瑾身體不好,馬車盡力平緩前行,比同期的車馬慢上許多,滿打滿算半個月才駛入京城。

此時已是三伏天,整個地麵上蒸下煮人都被曬得奄奄的,前行往客棧的馬車差點撞上一個滿頭大汗的男人,他穿著短褐,皮膚被太陽炙烤得黝黑,整個人像剛從水裏被撈了出來。

馬兒被強行勒住的嘶鳴嚇醒了他,男人惶恐望向華貴的馬車,這京城裏高官和權貴多不勝數,他心裏一顫,以為走背字衝撞了貴人,腳一軟差點就要跪下。

“三伏天天光炎灼,汗出失陰,多喝些水益氣養陰吧。”楚瑾掀開車簾見男人滿臉懼色知他心思,出言安撫道。

見車中貴人沒有責罵之意,男人連忙點頭道謝:“謝公子不怪,我是這修皇寺的工匠,今日日頭曬得我發昏,這才沒注意公子的車輦。”

他撓撓頭憨厚道:“剛想著去朝玉京那店頭買杯冰飲消暑,蒙了頭了。”

楚瑾輕笑收回拉開簾子的手道:“寒暑熱涼不宜相碰,待熱褪去些再飲,免得衝撞傷身。”

簾中人蒼白的皮膚在太陽下簡直在發光,琥鉑色瞳仁裏擱淺著碎光,那公子笑時豔目朱唇而不妖,男人看直了眼,待馬車走遠後才往陰涼處暈乎乎走去。

剛剛那位公子說什麽他好像記不得,隻記得那個聲音好聽極了。

“西北更嚴酷,也不知小瑀怎麽樣了。”楚瑾歎口氣,他剛隻是掀開簾子說了幾句話,日頭照著**的肌膚,像燒紅的鐵落在身上般發疼。

竇青看向楚瑾隱約開始發紅的手臂道:“及客棧下馬,少爺還是去套件紗衣吧。”紗羅輕薄亦防曬透氣,放著楚瑾出門晃悠幾圈回來,恐怕翌日滿身就會發紅。

然而他們才剛到客棧,便有人詢問身份,隨後請楚瑾去紫薇閣。

“這麽急,”竇青皺眉道,“舟車勞頓,我家少爺體本抱恙,聞紫薇閣誠心才棄身不顧前往京城,難道貴商會連這半天休整時間也不肯給?”

那人被安排在這裏等候半個月,上頭隻交代人一來立刻帶去紫薇閣,並沒有告知具體原由,看竇青態度強勢,他急得嘴笨說不出話,楚瑾見他欲哭無淚,體諒道:“無妨,談幾句話而已。”

“好好好,楚公子這邊請,馬車一直備著呢。”傳話人喜極而泣,趕緊彎腰做請。

竇青知楚瑾最心軟不想為難人,無奈歎口氣準備一同前行,卻被傳話人攔住了,他磕磕絆絆道:“這,這位爺,我們老爺說,務必隻請楚公子前來,您就安心待著,美食美酒自有紫薇閣報銷。”

楚瑾腳步頓了一拍,他看向竇青彎起嘴角笑了一下:“無妨,你逍遙自己的,我去見識見識紫薇閣的氣魄。”到底是什麽身份和後台,能有這麽囂張的氣焰和無理的要求。

紫薇,他心裏念著這兩個字,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現實還是讓他出乎意料更多,在紫薇閣私下的一座宅邸,穿過雕梁畫棟的長廊,近了那最中心的屋子,竟然有股寒氣逼來。

是降暑用的冰,竟然直接用來納涼,真是奢侈極了。

侍從替他開門後就恭敬告退,楚瑾走進屋,外間有個低眉撥弄碗中白蓮的青年,他聽聞腳步聲抬頭,四目相對間叫楚瑾險些失態。

冷硬的眉骨和深邃的眼,若不是那一頭黑色長發,他真要把那個名字叫出來了。

“你來了,”莫南喬轉身拉開珠簾向裏間去,“父皇等你多時了,楚公子。”

作者有話說:

明天,後天,or大後天,還有兩更,你們會來看我的,對吧?(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