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不合章程啊,林大人。”胡喆犯難道,這林休思是太子派過來的人,說上次玉京獻玉讓皇帝高興,便對官府多考察一些,言語裏暗示著要晉升他。

可是這叫什麽事,現在楚瑀剛下牢獄,事情還沒弄清楚,命案牽扯要上報刑部等待複審,若刑部通過審核才能結案下罪。

“胡縣令是不是糊塗了,”林休思放下手裏墨跡剛幹的卷宗道,“自古忤逆之罪,乃在十惡之上,非待秋後而斬立決,按理說玉京出了這麽個虐殺親父的忤逆案,胡縣令可該要撤職待查,甚至要發配從軍。”

“這……”胡喆語結,林休思所言不假,這忤逆案一出他也逃不過追責,聽出林休思話中有餘地,胡喆趕忙追問,“那林大人有何指教?”

“忤逆子,”林休思露出笑意,輕輕拍拍胡喆的肩膀,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當斬立決。”

“以儆效尤,宏陛下嚴威,懲不孝罪,揚德順恭睦。”

“屆時上頭追查,胡大人判案果斷,處罰嚴明,太子會為您說情,萬事放心。”

黑沉的天空有幾顆星星忽明忽暗,柘霜凝望著天象眉間輕蹙,他喚來小童用朱筆寫下幾句話傳到聖宸宮。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熒惑守心困於第二顆,是次皇子將隕的征兆。

“張皇後,”柘霜從觀天台慢步回屋內,月色在銀白長發上披上了一層柔和輕紗,他雙瞳隱沒淺淡柔和的笑意,“你以為我會讓你的兒子登上帝位,便是將我想得太善良了。”

這仇恨,誰也逃不過報應。

況且這紫薇星動,本就不是照應著現在位子上的這位。

“你是說,朕和憐香的孩子還活著?”莫宏扣著椅子的手收緊,他不可置信後臉上湧現出狂喜,“監正,朕的孩子在何處?”

“陛下,皇子和您的見麵之期不遠了,”柘霜恭敬道,他話鋒一轉,“不過臣夜觀天象,熒惑於星二逗留,恐皇子有些凶象。”

“那該如何?”莫宏急切追問道。

柘霜拱手弓腰掩住唇邊輕笑:“當大赦天下為皇子祈福,若有忤逆與造反者,發配邊疆充軍。”

玉京的天陰沉得很,也許是進了清明雨水季,楚府上下在楚晟的主持下勉強保持安穩,楚瑾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三天滴水未進,原本好些的身體瞬間垮了下來,灰敗的臉色和發紫的嘴唇叫一眾人心慌。

賀崇天和玉儀妝第一時間聽聞消息趕來,藥物補品一車一車從外麵拉進來,陳煥守著楚瑾老眼裏淚流不止,楚晟將他勸回去後獨自又在房內守。

生意上的事楚晟轉交給了竇青,在得知楚瑾昏迷不醒時,一直老成持重的人差點將手裏的印章捏碎。

“交給我吧,”竇青轉眸深色沉沒於眼底,語氣平靜道,“他該好好休息了。”

一直不肯嫁人留下來的兩個大丫頭雪鳶和淺秋輪流服侍著楚瑾每日的更衣洗漱,雪鳶每次退出去時都紅著眼睛想問楚晟少爺何時會醒,被淺秋搖搖頭輕聲勸走了。

守著楚瑾的楚晟幾夜沒合眼,疲倦地靠在床邊淺寐。

張清英趕來時楚晟才剛睡著,於是他隻是坐在楚晟旁邊替人披上一件外袍,靜靜坐著等人醒來。

“河晏,你怎麽來了?”楚晟睜開眼動了一下,身上的外袍滑落到地上,他立刻清醒焦急問道,“小瑀的事怎麽樣了?”

楚瑀也是他看著從小木頭長大成少年郎的,更何況那是楚瑾平日裏放在心上當寶貝的人,楚晟說什麽也不能放任楚瑀在牢裏。

“奇怪,”張清英攢眉麵色微沉道,“胡縣令判了,斬立決。”

窗外突然打了個驚雷照亮昏暗的房間,在**的人痛苦地發出喃喃聲,楚晟顧不得其他俯身連忙詢問:“玉衡,玉衡,你怎麽樣了?”

可**的人沒有醒,汗水從楚瑾蒼白的額頭一顆顆滑落到頸項,緊閉的雙眼睫毛顫動著,他嘴裏很快又很亂地說著話,斷斷續續。

“別走……”

窗外又是一聲驚雷,梨樹上棲息的鳥嘎嘎叫著飛離巢穴。

楚瑾抓緊楚晟的衣袖,渾身發燙發熱,一滴水珠順著眼角落下,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

他啞聲,接近以哭的嘶鳴,像是祈求般一遍遍低喃。

“能不能……別飛走……”

笨鳥,不要飛走好嗎。

斬立決的消息傳到時,楚瑀正站著望向牢窗邊,陰雲遮蓋住天,暗室裏幾乎沒有一絲光線。

要下雨了,他看著雲想,他很久沒回憶起從前那個雨天,無論何時捅了天大的簍子,也總有人一邊罵他一邊把他撿回去。

獄卒的話沒激起內心的半點波瀾,隻是恍惚聽到楚家少爺幾字時,他僵硬地轉動頭,聲音嘶啞得像是生鏽的刀捅進李賈的骨頭:“他,怎麽了?”

“聽說,”獄卒隨口道,“好像是病得不輕啊,一直沒醒呢。”

獄卒說完轉身要走,楚瑀出聲道:“等等。”

“看你都要死了,還有什麽事給家人說的我可以替你傳傳。”見多了臨死之前的遺言,獄卒對這些也算熟悉。

楚瑀確實有話要說,但他不能將這些事情講給旁人聽,他撕開血跡已經凝結變黑的外套下還是一身白的內襯,盤坐下來將布鋪開在腿上,咬破手指寫下自己殺李賈的原因。

他不想楚瑾誤會,哪怕他知道楚瑾不會這麽想,他覺得還是要解釋清楚。

最後一次了,要說的話還要想半天。

仔細斟酌,白布很快血淋淋一片,交代完了始末,他發了會兒呆,傻愣愣又寫上些無關緊要的囑咐。

還來不及和楚瑾好好傾訴愛戀,好像也沒能再多看楚瑾一眼,許下的諾言也沒能實現,他現在能做的,似乎隻有把編好的竹貓托人帶給楚瑾。

指尖斷斷續續在白布上著色,他輕輕拍幹淨牢獄中粘著血痕的塵土,思緒輾轉糾磨,終究那點虛妄的貪戀占了上風。

尖牙刺穿本就血肉模糊的指尖再次湧出猩紅,指尖距離白布隻剩一寸又猶豫不決,舍不得那人見到他一字一句情鍾時難過。

於是他忍住苦澀,克製地留下一句。

此去無歸,珍重萬千。

溫熱的淚劃過臉,他顫抖地捧著已經變成一片紅的布,心絞痛得一顫一顫。

這血紅的布若做成嫁衣,或是掛在楚府,必定喜氣洋洋。

若是佳偶成雙,琴瑟和鳴,在九泉之下他定要……好好看著楚瑾,看著他兒孫滿堂,滿頭白發,直到他和妻子攜手躺進墳墓裏。

他要瘋了。

他後悔了。

他還是想說。

他都要死了,讓他自私一點吧,原諒他,愛一個人的心意終究還是想卑劣地傳達。

便是最後一句,不敢複多言。

悅君春秋去,冬來多添衣。

“我把,這個給你,算你幫我把東西交給他的報酬。”楚瑀解下係在腰間的金翠鳥掛墜,他打開暗扣將和田玉取出握在手裏,將黃金翡翠的外殼交給獄卒。

他不配做陪著楚瑾的翠鳥,那金燦華貴的鳥兒,和他太不搭。

獄卒出發時握著金翠鳥的外殼暗自咋舌,也不知道牢裏那位什麽富貴身份,這樣珍貴的東西也能隨手送人,半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他暗道不妙加快腳程趕往楚府。

“晟爺,官府來人了,說是……替楚瑀轉交東西。”

楚晟捧著那隻竹貓和濕透的布回到正房,他把竹貓擦幹淨放在楚瑾旁邊輕聲說:“快醒醒吧,你不是喜歡竹編嗎,小瑀給你編了隻竹貓做生辰禮呢,玉衡。”

手裏的布濕淋淋的,楚晟猶豫了一下打開它,不忍地閉上眼發出一聲歎息。

原本淋漓的血書已經模糊成一片,哪怕看不清字跡也能感受到書寫之人滿腔悲痛,雨水浸濕染上血色從楚晟手上渾濁地滴落。

血淚珠璣,偏偏隻能傳達無盡悲念。

想說的一點甜,被淹沒在一團血腥裏看不見。

作者有話說:

我掐指一算,還有那麽幾章他倆又能見麵了。

你對我好冷漠,好像我們不曾愛過,我連續更了兩天,你把海星都給別人就算了,甚至不願意評論我一句勤快。

可別說這是單相思,不願意人離開的理由有很多種,有一種叫做喜歡(>︶<)這樣一想,你是不是又覺得我在發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