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楚瑾按白日裏田老爺所言繪出玉雕圖像,碩大的牡丹花插放在珍珠吊籃中,花朵雍容逼真用料奢侈,若是真如田老爺所說價值必定不菲,雖然細致心思比不過群芳攬勝,也能奪人眼目。

雖口上埋汰賀崇天,卻不能不管這攤子,楚瑾閉眸深思客棧的位置,它坐落在東街繁華段落,往來人潮擁堵,且暗中派有盯梢之人,要在這裏作案實在不易。

難不成真有絕世高手飛簷走壁,盜取一尊易碎且體型不小的玉雕如同探囊取物?

嗟歎間,身後腳步聲響起,步聲主人沒有故意弄大動靜,楚瑾倚著椅背未睜眼道:“辰厭說與你下個月比劃刀法,上次比試你惜敗於他,這次勝算幾成?”

楚瑀眸光微動,他雙臂環住楚瑾的肩膀,一頭雪色長發垂了下來,右手五指虛虛撫過楚瑾的臉,視線落到昏黃燭光下豔色不改的唇瓣。

“十成,”楚瑀低頭下巴抵靠在楚瑾額頭上方幾寸:“我不會輸。”

“我拭目以待。”楚瑾睜開眼笑意灼灼對上楚瑀垂眸的視線,刹那間細微的躁動湧上心頭,楚瑀伸手遮住楚瑾的眼睛微啞道:“夜深了。”

楚瑾未動,楚瑀詢問道:“白日事,與我說說吧。”

三言兩語交代完始末,楚瑀皺眉道:“那人所說被他人言聽,可有實證?”

“並無,”楚瑾細想追問道:“你懷疑他,為何?”

“嗯,”楚瑀點頭:“若是故意為之,為了破壞玉石大會也未可知。”

楚瑀的話給了楚瑾一個新的念頭,他隱而不發在心底推敲,楚瑀見他不回話伸手碰碰楚瑾的臉:“睡吧。”

燭光被挑滅,楚瑀關門轉身,辰厭正在正院裏雙手抱胸倚著梨樹看他,滿臉窺探了秘密的奸笑。

“有的人哦,”辰厭顧及夜深低聲咋舌:“說是要獨自練會兒,這一會兒功夫練到人房帳裏去了是吧?”

楚瑀走下台階哼聲:“準備好吧,到時候賀崇天在別輸得太難看,若是他嫌棄你了不要你,你豈不是要賴在這裏一輩子。”

“你這臭小子,”辰厭跟上他腳步嘀咕:“沒大沒小,怎麽和師父說話呢?”

其言就像耳旁風吹過,楚瑀接過被風吹落的一朵雪白的梨花心想,四月一到就快是楚瑾生辰了,他每年花心思照顧好滿院白牡丹,次次都在楚瑾生辰那日開得極好。

楚瑾說這就是他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可他覺得羞愧,好像從來沒真切給過楚瑾什麽。

前些日楚瑾陪他回家時,見著了他兒時用竹條編的娃娃,滿眼欣喜卻又忍著沒開口的樣子烙進了楚瑀心裏。

他想,要給那個他心裏最可愛的人編一個他心裏最可愛的東西,這樣才相配。

翌日楚瑾與賀崇天重訪田老爺時,對方依舊在房中懊悔歎息,二人問不出更多細節便下樓到大堂點了吃食坐上。

賀崇天聽著楚瑾說起楚瑀的想法搖了搖頭:“應是不該有這等汙蔑,田老爺身家的確清白,若要和朝玉京對立需得同等級商會,可他交易往來商人極少,且皆為散戶。”

“那病弱夫人屬實?”楚瑾揀起一片鹵牛肉問。

“屬實,”賀崇天給自己倒了杯酒抬眸笑道:“不過這夫人聽說了田老爺玉石被盜,倒像是平靜的樣子,雖說那日在外人麵前臉色蒼白幾欲昏迷,可暗地裏避著人胭脂水粉店仍不見少去。”

“打聽得如此清楚?”楚瑾暗歎賀崇天手段不錯,他指尖點點桌麵:“你我等田老爺出門,悄悄跟著看去。”究竟有沒有丟東西,目前看來還真說不清,若是他將玉石轉移到別處也未可知。

“你也如此想,”賀崇天心照不宣地和楚瑾對視一眼,便收斂表情揀了一片拍黃瓜給楚瑾:“瞧你瘦的,多吃點。”然後自己取了一筷子鹵牛肉。

“今日真該叫上辰厭和小瑀。”楚瑾歎息一聲,憑他二人的身手,一個病秧子一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這結果想必不會太好。

他們位置在大堂算隱蔽角落,今日穿著也默契地低調許多,若非有心人不會注意到,約莫半個時辰田老板匆匆從樓上下來,他拂袖站在客棧門口張望了兩下就出門了。

楚瑾剛想起身被賀崇天按住。

“你這病公子坐著吧,”賀崇天起身:“我好歹比你好一點。”

楚瑾思索半秒點頭:“那你快去,我在這裏去掌櫃處問些線索。”

賀崇天走後楚瑾向掌櫃打探了一下田老爺所住的房間,掌櫃知楚瑾身份和此事,也期待早日查清把生意人氣挽回,他痛快將店簿交給楚瑾。

楚瑾翻看最近的記錄,近日來客多是在玉石大會前後入住,田老爺也不例外,他屬於來得晚了片刻的人,楚瑾注意到他來的那日客棧人滿為患根本沒有客房,可就是這麽巧,在那日,田老爺現在所住的那間房裏的客人就退房了。

世上哪來那麽多巧合,楚瑾記下店簿上登記的人名,袁福安。

楚瑾將店簿還給掌櫃,他低頭琢磨著找張清英查查袁福安其人,不小心撞到了來往一個小二,那小二抱著一大堆被褥像要出去曬,見楚瑾腳步不穩伸手扶住他的腰。

“當心。”

被人觸碰的腰間激起一陣不適的戰栗,楚瑾後撤一步道了聲謝看向小二問:“被褥今日曬日頭會不會不太好。”

小二沒想到楚瑾會搭話,他回道:“這被子拿去給浣女呐,待日頭好點再曬。”

城北的書院早已不去,楚瑀早就跟著楚瑾在書房學習,偶爾去學堂也隻為了看望薑秀才和玉小妍,玉儀妝與楚瑾商量事宜多在會館,二人皆未成親,若是私下會麵太多難免遭口舌。

為著避嫌,玉儀妝還總是帶上玉小妍同行,而楚瑾也帶上了楚瑀,楚瑀對此麵無異常心下十分讚同。

他已經在府中聞了不少風聲,說楚玉兩家家世相配,二人郎才女貌,又男未娶女未嫁,能成就秦晉之好實在是錦上添花。

從前楚瑀不明白那種厭煩抵觸,自楊柳樹下那放肆的一吻,他才明了這滋味名叫嫉妒。

若是以前,楚瑀可能要自卑自艾難以和玉儀妝相比,可如今心裏塞滿了楚瑾,才剛從多年的苦裏偷偷地嚐到一口甜。

現在要他放開太晚了,他真的會拿命去拚。

手上的小竹片是他今日早起去後山砍的青竹,經過破竹、烤色、去結分層等等繁瑣工序才得到的半成品。

他坐在房門前細心將每一根竹條分開抽絲,原本粗糙的竹片變得精細許多,楚瑀想讓楚瑾把這個東西留在身邊很多年,決心要把質量做到最好。

“在幹嘛呢,叫你多聲了,眼也舍不得眨?”

突來的聲音讓楚瑀心裏一驚,他立刻將手中的東西藏到身後,抬頭望著來人時下意識不想說謊,楚瑀撇開眼道:“閑著無事,隨手編個玩意兒。”

“難得見你認真到連我話都聽不見,”楚瑾朝他伸手:“走吧,之前不是說想看些古書,特找人尋來了。”

楚瑀拉住楚瑾的手借力起身,他轉身匆忙推開房門:“放下東西就來。”

雖然四月天暖,楚瑾仍穿得比旁人厚上許多,他斜眼看挨著自己一條縫都沒有的楚瑀:“我是體寒慣了,四月來還裹著棉,你個血氣方剛的靠我這麽近不熱嗎?”

“主人冷,”楚瑀靠得更近了一點,神色自若道:“我血熱,靠著我暖和。”

話被堵了個正著,楚瑾收聲繼續看書,身側的人視線時不時從書本落到他身上也當沒察覺,隻是淡漠眼神下耳根莫名有些發燙。

楚瑾心頭暗想,莫非真是楚瑀血氣方剛連帶著他也跟著覺得熱了。

書翻過一半,肩頭輕微一沉,楚瑾側眸見楚瑀靠著他閉上眼睡著了,他微微皺眉假埋怨了句:“回回看書都睡著,找個時間考考你這笨鳥,到底有沒有學到東西。”

楚瑀閉著眼看起來比平時溫和得多,深邃眉眼舒展不再裹雪帶霜,往日黑眸點漆銳利意氣,多看一眼都怕要被劃傷,這幅乖乖靠著人的模樣便可愛多了。

楚瑾起了點逗弄心思,唇角輕勾用楚瑀的頭發掃過他的臉,夢裏人察覺這擾亂的舉動長臂一攬將楚瑾抱緊在懷裏。

楚瑾嚇了一跳,他小心看去見楚瑀閉著眼,當下也不敢出聲詢問。

那手輕輕地拍在他身上像是在哄睡,讓他想起兒時楚瑀發燒時也曾抱著他說不怕。

“貓貓,不要吵,乖點。”楚瑀囈語道。

原來是貓,楚瑾鬆口氣,想掙脫又怕把楚瑀弄醒了場麵會讓他尷尬,這下書也沒得看了,隻能窩在他懷裏發呆。

楚瑀像個暖爐驅散了身上的寒涼,暖意催得楚瑾也困倦了,他丟下書閉上眼打算也睡一會兒午覺。

半夢半醒間,臉上有觸感如同鴻毛落下,不過他喃喃兩聲很快又陷入甜黑的夢境。

賀府上下與往日散漫不同,仆從婢女皆謹言慎行,來往匆匆低頭而過不敢多言半句,賀崇天望著手裏的情報沉目細思,外頭婢女傳聲張大人來訪,片刻張清英就被婢女領來。

他開門見山道:“田哲報官了。”

“這下又報官了?”賀崇天收起情報,眼底劃過疑慮,難不成他和楚瑾皆猜錯了方向,玉石果真被盜走了?

玉石大會暫時停歇,張清英借著官道查往田哲戶籍地的登記人口,果真找到了這袁福安,關係疏理下來發現此人竟是田哲夫人的妹夫,是個十幾年老木匠。

玉石大會風聲放出時,袁福安出發向玉京城提前訂好了客棧房間入住,連續住了十日才在田哲來時退房交接。

楚瑾未雨綢繆叮囑張清英帶回袁福安畫像,暗中畫了好幾幅派人私底下去尋蹤,辰厭和楚瑀被抓來做事,一個神清氣爽一個喪奄奄。

“你怎麽那麽高興啊?”辰厭打著哈欠睡眼惺忪,感歎楚瑀不愧是年輕人,像他對於這種事完全提不起興趣。

詢問完一家收好畫像,楚瑀置若罔聞地前往下一家,辰厭隻能跟上,他伸手掏向楚瑀衣兜:“借我點錢,我要去買個包子。”

他掏出錢袋從裏麵拿些碎錢,摸到一個粗糙的小東西,辰厭拿出來一看,眼睛笑成一條縫:“喲,咱們小石頭還有這閑情逸致呢。”

楚瑀心下不妙回頭見辰厭拿著那個還沒做完的竹編小貓,瞪眼道:“還給我。”

“嘿嘿,和師父說說,”辰厭用手肘捅捅他八卦道:“做給哪個小姑娘的?”說起來這小子如今長大惹眼得很,不少姑娘瞧見都走不動路,也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多嘴。”楚瑀抿唇奪走竹編貓放回兜中,邁大步子把辰厭甩下。

辰厭把手中碎銀拋往空中接下,暗暗吃驚,不是吧,還給人說害羞了。

他拋著銀子走路像在拋著石子玩,忽然伸出的手許久沒等到碎銀落下,辰厭疑惑抬眼,耳側傳來戲謔聲音。

“小師弟,許久不見,警惕日漸疏懶了。”

獨自一人效率反倒更快些,楚瑀回想楚瑾說起那人是木匠,福至心靈往西集去了。

詢問過好幾家木匠和鐵匠鋪,楚瑀終於找到了線索,一鐵匠記得畫像中人,他回憶道此人來他店鋪裏專門打了一把小鋸子,問起來時隻說家中床榻需要修繕。

回府上將事情與楚瑾說後,楚瑾心中的猜測定實了,他寫信與賀崇天明日再探客棧。

楚瑀在府上轉了幾圈沒見到辰厭,心裏想著他編了一半的小貓,就怕這個大嘴巴到處嚷嚷,若是楚瑾猜到是送給他的也就罷了,就怕楚瑾誤會自己真有屬意的女子。

可辰厭一晚上都沒回來。

田哲在客棧裏歎氣,這下憂愁是真的掩也掩不住,平時有人旁敲側擊問他玉雕如何驚絕,他還能提起興致說一兩句,如今問起都隻能喪氣搖頭。

客棧的門被扣響,田哲以為又是好事者詢問玉石,不耐煩道:“今日不見客。”

“田老爺,是我。”楚瑾道。

田哲愣神立刻站起來開門道:“楚爺和賀家主,你們怎麽來了?”

關上房門後,楚瑾往裏屋床榻處走,這客棧因著不朝陽,為了避免潮濕所用的床都是高腳,田哲不明所以見楚瑾到床榻邊掀開被子敲敲床板。

他臉色立刻微變,楚瑾轉頭道:“田老爺,如果不將玉石真正被偷走的時間說出,想必官府也難辦。”

作者有話說:

楚瑀:我早就說了,是我,怎樣?下次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