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還沒回來。”楚瑾拿起筷子又放下,麵色疑慮。

離約定晚膳前回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半時辰,如今一個辰厭一個楚瑀甚至車夫都沒回來。

若說叛逃了,辰厭楚瑀就罷了,總不能用了十多年的車夫也跑了吧?

“少爺可要派人去找找?”淺秋道。

係統裏任務進度依舊是88%,可見楚瑀也並非是因為意外沒能回來。

楚瑾搖搖頭:“算了。”說不定思念情切,楚瑀想多待一會兒吧。

“桌上飯菜都冷了,奴叫廚房熱熱吧?”淺秋詢問。

楚瑾點頭,淺秋便下去叫廚房的人撤走菜去熱。

回來之時淺秋麵色猶豫道:“少爺,伊小爺來了,說是聽少爺還沒用膳特意做的湯過來。”

本來別院小童是不能隨意出別院亂走,但伊翠這幾日頻繁出現,白日還去了書房,幾個月前他也是楚瑾最為寵愛的小童,淺秋較量一番還是出言告訴楚瑾。

一想到伊翠那副含羞依戀的樣子楚瑾也是一陣頭疼,但一番好意做的羹湯讓人回去未免太不近人情:“讓他進來吧。”

果然伊翠在少爺心裏還是有分量,淺秋暗自記在心裏稱是後出門喚伊翠前來。

“少爺。”伊翠提著一木盒走進來。

楚瑾點頭道:“坐下吧。”

“是,”伊翠有些受寵若驚坐下,隨後乖巧笑著拿出木盒裏的羹湯:“上次少爺去我那提了次金玉羹,我查書幾月在《山家清供》裏找著了原方,少爺試試看?”

楚瑾嚐了兩口金玉羹有些驚豔,它湯色成黃金,油澤如潤玉,口感清甜不膩,有一股羊肉的鮮味。

“是羊肉,”楚瑾又嚐了幾口眯眼笑道:“好像有栗子味,殘渣綿軟,是山藥?”

“正是羊肉,栗子和山藥,少爺一向厲害,”伊翠見他滿意放鬆道:“我看那《山家清供》裏的雅羹眾多,以筍做玉帶羹,芙蓉花配豆腐稱雪霞羹,葵芹為碧澗羹,隻要少爺想我去做就是。”

“你倒有心,”楚瑾放下羹勺語氣溫和:“讀過書?”聽他言談間也不粗俗。

“不曾,”伊翠羞澀垂首:“少爺從前愛詩詞歌賦,我便想著討巧學了些。”

楚瑾展顏:“你還真坦誠。”

伊翠腹中突然傳來一陣腸鳴,他羞紅了臉絞著衣袖尷尬得不知所措,隨後立刻行禮道:“我先退下了,少爺。”

“等等,”楚瑾出聲:“為了做羹沒吃飯?”

“嗯。”伊翠垂眸。

“留下吧,剛叫下去熱的菜也差不多了,吃了晚膳再回去。”平日裏都是楚瑀陪他吃飯,突然一個人還有些不適,反正做的是兩人份的菜。

“是。”伊翠心下微驚克製不住喜悅地露出小牙笑笑,他悄悄往楚瑾那邊坐了點,偷偷看一眼又收回目光。

菜重新端上來以後伊翠殷勤地替楚瑾布菜。

“少爺往日愛吃鳳尾。”

“乳鴿湯也是少爺喜歡的。”

楚瑾看著碗裏的菜越堆越高忍不住扶額製止伊翠:“顧著自己吃飯就行了。”

沒一個他愛吃的。

“是。”伊翠有些委屈地停下,但他看著楚瑾認認真真吃他夾的菜時,唇邊不自覺扯起滿足的弧度。

伊翠小心揀著麵前的青菜,伸出的手腕纖細骨節突出,楚瑾斂眉夾了幾塊肉給他。

伊翠低頭看著碗裏的肉心裏又甜蜜又心酸。

曾經少爺知道他不愛吃肉,賞給他的都是燉煮的山珍,現下雖然照顧著卻忘了他本不愛吃肉。

將肉塊勉強塞進嘴裏,一股屬於肉的腥膩衝得他想吐。

楚瑾聽聞他隱約不舒服的聲音抬眼看來,伊翠麵有菜色地捂著嘴。

“沒事吧?”楚瑾惑然道。

伊翠起身擺手想出去,楚瑾見他麵色發白還以為有急症突發,趕緊走到伊翠身邊伸手扶著他。

“少爺,我…”伊翠窘迫地抬頭,他本想解釋無事側頭將口中食物咽下肚時,偶然發現膳廳外一黑色的衣角。

將口中的話咽下肚,伊翠倚著楚瑾綿軟道:“少爺,我,我不太舒服……”他雙眼泛水光,眼周紅了一圈,盡顯楚楚可憐。

膳廳外辰厭摸著肚子打了飽嗝,還疑惑楚瑀怎麽站著不動,詢問了仆人楚瑾還在膳廳匆匆就過來了,如今到了門口反倒一動不動。

“怎麽不進去啊?”辰厭撓撓下巴問。

楚瑀回頭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辰厭歎口氣認命跟上。

“生病了?”楚瑾摸摸伊翠腦袋,也沒什麽異常啊。

“呃,”伊翠伸手揪著楚瑾的衣服道:“嗯,一直以來身體都不好……”

“淺秋,去叫個大夫來。”楚瑾將伊翠不著痕跡推開一點回到座位上。

好險,要是再靠一會兒他就要撐不住了。

盡力放慢動作,楚瑾麵不改色地掩飾著自己比伊翠身子還弱這個事實。

伊翠不敢開口拒絕,隻能等大夫來了給他開了些養生的藥,苦不堪言。

風清月白,涼亭如水。

楚瑾在書房打著哈欠,轉眸盯著香鍾看時間。

估摸著快到亥時,楚晟和張清英才回來。

“可有發現?”楚瑾立刻詢問。

楚晟一時顧不得見禮,坐下來自顧自倒了一杯茶解渴,他放下空茶杯歎氣:“人是有了,但一時抓不準由頭。”

距離李樹頭七之日隻差兩天,因著親友多在外地,李夫人便推後了大殮的時間,昨日才成服,明日開始朝夕哭、奠。

朝夕哭奠時,賓客好友便可到訪。

楚瑾沉吟道:“恰逢明日吊唁,我們再去看看李夫人一家。”他總覺得李夫人有些不對勁。

思及從伊翠那處得的消息,楚瑾暗忖李樹的那些好友要查還得費些力氣,不如雙管齊下。

“這幾天我們兵分兩路查,總算把買藥的人找到了,”張清英眉頭緊鎖道:“雖然藥是他所買,但此人和李樹並沒有交情。”也就無從從殺人動機這裏入手。

“他說將藥弄丟了,張兄去衙門拿了搜捕令,和好幾個衙役搜家也沒能發現藥。”楚晟說得口幹舌燥,心下鬱悶煩躁又倒了一杯茶水。

“明日再說吧。”楚瑾歎口氣。

二人從書房離開後,楚瑾在庭院裏散步,冬風淩冽吹亂烏發,他抬手收緊鬆開的領口,想著白日裏伊翠所言李樹並不著家的話,有些線索在腦子裏一晃而過。

他仔細沿著這條思路考量,一邊叫淺秋將伊翠叫來。

“少爺,您找我。”伊翠來得匆忙,臉色都紅撲撲的,也不知是不是晚上的藥起了作用。

“嗯,”楚瑾同他一起在院落裏踏月漫步,伊翠也就不說話乖乖跟著:“你對李樹的夫人了解有多少?”

“李夫人?”伊翠努力扣挖著曾與李樹相處的點滴:“李管事極少提他夫人,不過我倒是聽別人說過,李管事當年投來楚家時身無分文,靠著妻子救濟。”

“哦,還有此事?”楚瑾垂眸凝思,一般有些錢的人家女兒家都會送往學堂,倒不知這李夫人娘家如何。

“嗯,”伊翠接著說:“聽說,李管事是和夫人私奔的。”

楚瑾心下一驚,隨即笑道:“這話從哪裏得的?”看不出來還是個喜歡八卦的?

伊翠知楚瑾打趣自己,惶窘撓撓頭:“嗯…平日裏同人說話,就多聽了兩句。”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繼續說吧。”楚瑾淡笑搖頭,繼續悠然閑步。

伊翠跟緊他邊回憶邊說:“他們說李管事和李夫人本是商鋪小姐和賬房先生,本來商鋪小姐有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就因為喜歡李管事和家中鬧掰私奔了。”

“為了省錢在城北落個房子,李管事和李夫人也不能總靠著從家裏帶的盤纏過日子,這才上楚府求職。”

“商鋪小姐,想來家中還算寬裕?”楚瑾問。

伊翠點點頭:“從前聽他們說李管事剛上府時就愛說自己老丈人家中富裕,想必小姐也是嬌養。”

嬌養的小姐,又怎麽會不識字。

楚瑾抬眸輕笑出聲,惹得伊翠一臉迷茫。

“好了,更深露重,回去吧,”楚瑾見伊翠臉都凍紅了,又習慣性說上一句:“天冷添衣,免得沾染風寒。”

“嗯,”伊翠笑著點點頭,待楚瑾回到正房才打算退出正院,一回頭被站在暗處的楚瑀嚇了一跳:“楚瑀,你怎麽在這?”

楚瑀抬眼直勾勾地看著伊翠,讓他一陣不適,他放鬆口吻問道:“你怎麽在這裏啊,晚上冷快回去吧。”

楚瑀收回視線搖搖頭:“我就住在這。”

就住在正院?伊翠無意識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又重新溫和笑道:“那我先走了,今夜少爺叫我多穿些,別著涼,我也不想生病讓他擔心。”

“嗯。”楚瑀垂眸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翌日日頭不錯,在冬季也能稱一句晴好,楚瑾和楚晟挑著穿了兩件黑色長袍前往李樹家吊唁。

來來往往的人不算多,都麵有悲色,倒是憋紅了眼睛眼淚掉不下幾顆。

楚瑾看得乏味,吊唁過李樹後便和楚晟出來碰上了李夫人,她穿著一身白衣眼底青黑一副憔悴至極的模樣。

“少爺,晟爺。”李夫人衝著楚瑾斂衽一禮,因著夫家做差,李夫人這句少爺道也沒差錯。

“夫人節哀,”楚瑾托著李夫人的手將她扶起,安撫道:“人死不能複生,生人更應自珍。”

“聽說夫人有意將李叔效仿高僧火葬?”

李夫人不動聲色抽回手道:“當家信佛愛經,從前就說身後想這樣辦,我還在和親戚們商量罷。”

正說時,一老婦人礙手礙腳從靈堂走出來湊到李夫人身邊:“金花啊,我侄子李樹給你留了多少錢啊。”

“姑姑,當家的錢從不放在我這,”李夫人無奈道:“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錢。”

“嘖,你個當媳婦兒的怎麽會不管錢,”老婦人眉頭一擰數落道:“當初樹就是跟著你才丟了飯碗,好不容易找了個新事兒好點了你又生不出娃,那生了個娃還是傻的,現在好了,竟被水鬼迷下塘,我侄兒哦真是自從娶了你真是倒黴催的。”

那老婦人不依不饒,扯著李夫人的袖子硬不信李樹沒有留一分錢,李夫人當著外人的麵又難堪又心酸,直直摸著眼淚不說話。

“這位老人家,”楚晟將老婦人和李夫人拉開勸慰道:“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何必將錯怪在李夫人身上,她相公剛去世無依無靠,你還想著從她身上撈錢?”

老婦人瞪著楚晟:“好啊你,閆金花,我侄兒剛死你又找了個新男人替你說話是吧?你真是不知羞啊不知羞,我倒要讓其他親戚都知道你這女人多賤!”說完她轉身就走。

“姑姑!”李夫人哀呼一聲,掩麵垂泣。

楚瑾伸手攔住老婦人溫和道:“婆婆,何必如此呢?”

老婦人剛想開口罵人,見楚瑾塞給她一塊銀錠立刻息聲,她驚喜地咬了一口確定是真銀後眉開眼笑:“哎喲公子,是我眼拙,二位怎麽看得上閆金花這種破鞋,是我這嘴臭,您先待著我去親戚們那商量點事。”

“謝少爺。”李夫人躬身想給楚瑾行禮被楚瑾攔住,他寬慰道:“不必介懷,我們都是能幫則幫,今日吊唁來客你一人接待,忙去罷,不必管我們。”

李夫人紅著眼點點頭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深吸一口氣咽下所有委屈,單薄的背影一步步遠離。

“真不是東西。”楚晟低罵了一聲,他目中陰沉,那老太的嘴臉牽動了他幼時的神經,讓他幾欲作嘔。

楚瑾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道:“右手中指第一個關節。”

楚晟沒聽清他問道:“玉衡你說什麽?”

“食指,還有大拇指指肚,”楚瑾望著李夫人離開的地方輕聲道:“都有薄繭。”

是拿毛筆的人會有的繭。

走到賓客不曾注意的角落,楚晟歪頭對著角落裏咬手指的李穎嘬嘬嘴:“穎兒,過來,過來。”

李穎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咬著手指玩木頭做的小人。

楚晟嘖了一聲,掏出臨走時從府上拿的糕點對李穎說道:“穎兒,想不想吃糕點。”

李穎這才放下木頭人往楚晟那邊走去,楚晟見狀一時無語。

誰說這孩子傻的?精靈得要命!

楚瑾在一旁低低笑。

作者有話說:

瑾翠夾菜——互相傷害

楚瑀伊翠打交道——彼此插刀

歇後語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