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天現在反而冷靜下來了。
戎馬半生，他見過人性最陰暗的一麵。
就如同當年那樣……
“你不能那麽做。”海雲天冷冷道：“血獄教會如果能那麽做，早就可以那麽做了。威脅恐嚇，是不能在這個國家存在的。”
“我可沒有威脅，我隻是向將軍提醒一下，血獄教會的人，有可能會對將軍做什麽。將軍是不能公權私用，讓您的士兵去保護子女的。這就比較……麻煩了啊，是吧？我出於好心，提醒將軍，天使不會為此責怪我吧？”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天使就如同一個死板的AI。
神之國的法律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沒有辦法與時俱進根據現實狀況修改。譬如說，當年黎若初訂立法律的時候，可沒有網絡存在。因此，很多涉及網絡的犯罪行為，完全可以繞開法律。幾十年的歲月，足夠神之國的高層研究出無數法律漏洞，加以利用。
“提醒安全”，和“威脅恐嚇”，隻要講話注意一下，就可以繞開天使的神罰。
“海將軍，神之國的經濟命脈，幾乎都係於天使之上，你應該很清楚吧。”對方威脅過後，開始來軟的了，“軍隊這種組織，隻會不斷消耗拖垮經濟，但我們樂園教會，通過支援慈善組織和醫藥公司，不斷在邊境反複組織營救難民，可以大大振興神之國的經濟。天使饋贈給我們的資金，將通過大量實業資源，源源不絕注入神之國。諸如煤炭，原油，醫療，乃至和現實世界同步的科學技術。”
神之國現今的科技，和現世幾乎是完全同步的。甚至最近，移動支付也開始普及。這都是因為天使將這些科學技術，交付給了神之國，並由壟斷了全國大部分慈善組織的樂園教會所掌握。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而在這個人口有限的封閉小國，科技的發展，必須仰賴於天使。與此同時，還需要大量工業資源。這些資源的賦予，保證了天使饋贈的貨幣不會導致通貨膨脹。天使向普通人發放貨幣的同時，國有資產就會有相應的增幅。
“隻要我們在軍隊傳教，我樂園教會的功德，也能對軍方產生增益。如此一來，軍方就不需要再永遠隻能依靠議會撥付軍費了，不是麽？”
林普祭司。
海雲天記住這個名字了。
“祭司的意思是，我這麽做，是為神之國大局考慮了？”
“我隻是說出事實而已。在這個國家，慈善事業才是最賺錢的。軍隊可沒有那個資源去進行慈善工作，那可是，需要錢，醫療技術，教育資源的。不是麽？”
“軍隊保衛著國土，讓你們這群人，可以在大後方勾心鬥角，玩弄人心！”
“話不要說那麽難聽麽。你們保衛國土，都是要在神之國國境外和血獄教會戰鬥。如果血獄打進來了，那麽國土也就變成了地獄，天使也就無法給你們饋贈了。你們多少傷殘的士兵，都得不到治療不是麽？”
如今……
樂園和血獄，已經結盟了。
雙方的共同目標，就是自己。
他學習過曆史，血獄是金兀術，樂園是秦檜，他就相當於是嶽飛。
嶽飛是什麽下場，海雲天記得清清楚楚。
海雲天看著眼前的一排排墓碑。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躺在這裏。
“傳教的事情，你們休想。”海雲天冷冷回答：“你不會真以為，我是第一次被這麽威脅吧？你以為我會為了自己的兒女的性命，讓你們這群……進入到軍隊裏麵嗎？”
他剛才差一點，就說出了“邪教徒”三個字。
這個國家，已經和開國領袖黎若初最早的構想，完全走向了南轅北轍的方向。
這些年來，海雲天終於看清了一個事實：對於人類社會的進步來說，最關鍵的絕不是善惡，而是利益。善惡，是不同利益團體之間的一種脆弱的道德平衡。
奴隸社會成為封建社會，不是因為使用奴隸不人道，而是因為壓榨奴隸太厲害，其反抗所帶來的統治成本會超過奴隸製的收益。
封建社會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相比地主階級剝削農民的一切價值，資本家隻是剝削勞工的剩餘價值，原因則是因為工業革命導致土地不再是決定性的經濟因素。
道德從來沒有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決定因素，人類從所謂野蠻發展到文明，也從來和道德無關。相反，文明社會的人類發展出了比冷兵器時代更殘忍，更滅絕人性的兵器。
海雲天仔細研讀過曆史。
出生在戰亂時代的黎若初，原本以為封建王朝被推翻後，新生國家將能為人民帶來福祉。但最終，國家變成了一個被封建軍閥和資本買辦所操控的畸形社會，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當時，他認為：這是因為人類的道德自律性崩壞的緣故，唯有讓人們因為恐懼作惡帶來的後果，才能出現真正的文明社會。
但……這隻是他的一種空想罷了。
他意圖在現實世界創造天堂，結果隻是造出了一個更可怕的地獄。
通過對所謂“慈善事業”的壟斷，樂園教會掌握了天使饋贈的一切生產資料，成為這個國家的資本寡頭。
“您真的不再多考慮一下嗎？”
“你盡管試試。”
隨後，海雲天就掛斷了電話，然後把號碼加入了黑名單。
“各位。”他撫摸著眼前的一個個墓碑，說道：“將來有一日，我應該會和諸位同樣沉眠在地下。到時候，大家再一起共飲！”
走出墓園，海雲天就發現……
外麵密密麻麻，站滿了軍人，後方，則還有樂園教會組織的民兵教團武裝。
無數槍支對準了他。
很顯然……教會滲透進軍方的勢力，準備動手了。
“海雲天將軍。”
議會的確和軍方獨立，但是，他們有資格對軍方首領發出彈劾案。
一旦議會超過半數議員同意，彈劾案就會開啟。
在這期間，海雲天將會被暫時卸職。
很顯然，剛才那是樂園教會給他的最後機會。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毫無疑問，議會目前的一切行為都是合法的。他如果反抗，天使會第一個出來製裁自己。
……
“我希望聘請您成為我們軍方的參謀長，指揮前線作戰。”
李隱看了好幾遍眼前的聘任書。
“這是將軍留下的。”眼前的人，是目前暫時接替海雲天將軍職務的副官林濤，“他說，如果他出事，就由你來擔任軍方參謀長。”
“我都甚至不是軍人……”
“現在是戰時，一切都可以特事特批。”林濤緊鎖眉頭，說：“將軍和夫人，現在在特赦期間，已經被看管起來了。當然，將軍在軍方的威信很高，樂園教會搞小動作，也不敢太過分。如今，如果要扭轉民意，我們就必須要收複失地，擊敗來襲的血獄教會。否則，繼續發展下去，議會就不會再有人支持我們。一旦撥付的軍費被裁撤，軍方就難以為繼了。”
幾十萬軍隊駐紮邊境，有多燒錢，李隱完全可以想象出來。
當然，說是說邊境……如今，前線已經開始不斷推進到神之國腹地了。
樂園教會顯然也不希望讓血獄教會得寸進尺，之前不在意，是因為那些地帶都不是他們的核心地盤，但他們的狂信徒大部分集中在神之國腹地。
“我們要馬上奔赴前線？”
“對。而且，得馬上開拔。將軍對你極為信賴，甚至說讓你夫人一起隨軍。據我所知，血獄教會教主喬瑜，這次也會親征。”
最後，林濤說出了一句非常無奈的話來。
“這個世界，已經不可能再指望靠天使來拯救了。”
神之國如今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區域落入到了血獄教會手中。
喬瑜聽手下報告著海雲天被看管起來的情報。
“樂園教會已經答應了我們的請求，海雲天的夫人，會被安置到我們接下來要攻占的區域。畢竟她是軍屬，他們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好。”
喬瑜的手上，捏著那張海雲天當年結婚時候的報紙。
“子真……我會讓你恢複昔日記憶的……這次……”喬瑜麵具下的雙眸，釋放出狂熱的光芒，“我來接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