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靜依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很奇怪。

她殺死常年家暴姐姐的姐夫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敢動手殺人。

這起案件,原本沒有到被判死刑的地步。但審理的速度很快,她被判死刑沒多久後,就遇到了來監獄內,想采訪自己的沈唯書。

沈唯書常年從事於女權,少數族裔權利,以及死刑廢除的活動,而她能輕易地采訪自己小黑麽一個死囚,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沈家的背景。

因為一直致力於女權運動,所以沈唯書對於路靜依為拯救姐姐而殺死姐夫相當同情,也認為她就這樣被判處死刑,量刑實在太重了。雖然奇亞合眾國的死刑,基本就是死緩的代名詞,但畢竟不是真正的死緩,將來隨時都有可能真的被執行死刑。當時,路靜依對沈唯書還是相當感激的,畢竟如果她這樣的廢死組織持續請願,或許政府真的能廢除死刑,那麽一來,她就會被改為無期徒刑,將來還有出獄的希望。

在奇亞合眾國,由於犯罪率的持續激增,警察局的拘押室都開始人滿為患,根據最近一次統計,在押和服刑犯人占據國民全體人口的比例已經達到十萬分之一千。最後,很多地方的警局都開始將男女犯人混合關押到一起。這樣做雖然不吻合法律,但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樣作為殺人犯被起訴,路靜依和龍銳,蕭天衣曾經被關押在一起,並且,她在被羈押期間,對蕭天衣印象深刻,並且堅信他是被冤枉的。

所以,當時路靜依聽聞沈唯書也一直致力於為冤罪犯人請願的活動,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告知沈唯書,希望她去采訪並調查蕭天衣,如果能借助她的影響力,或許能讓蕭天衣的案子重審。

她至今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對沈唯書說的。

“蕭天衣是被冤枉的,我堅信這一點!沈小姐,請你務必去調查一下!他現在被拘押的監獄是在……”

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對蕭天衣產生男女之情。

……

讓她費解的事情,還有一件就是當初產生對顧溫言的殺意。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殺戮的人。當初她能產生殺死姐夫的念頭並付諸實施,時至今日她都無法理解那一瞬自己在想些什麽。進入巴托城寨後,她也一直盡可能避免殺人。但是,唯獨麵對顧溫言的時候,她就產生出持久且強烈不散的殺意。她也覺得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卻宛如毒癮一般無法抑製,似乎不去殺了顧溫言,就會產生宛如戒毒戒斷反應一樣的痛苦。

一直到被流放,她又產生出了對蕭天衣的殺意。那種殺意的來源也一樣很突兀,雖然她覺得自己有理由憎恨蕭天衣,但按理來說應該是愛恨交織的情感,可是到後來卻發展成了一種單純的殺念。似乎隻有殺了他,自己的內心才能平靜,為此,甚至不惜嫁給了高更。

……

愛一個人也好,想殺一個人也好,每次這些念頭都極為古怪地從自己內心中突然湧動而出。為此她去看過心理醫生。可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路靜依點燃了一根費爾南香煙。這是一種女士香煙,抽煙的時候會帶有一種薄荷味。

此時的她戴著耳機,正在傾聽著夏笠和戴汐顏的對話。

“我們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是夏笠的聲音:“我推測,高更有可能提前攻入巴托城寨的時間。”

“為了出其不意?”

“他肯定覺得現在我們當中依舊有內鬼。”

二人所在的車上,預先被安裝了特製的竊聽器,目前市麵上的任何設備都檢查不出來,雖然夏笠已經進行了一番探測,但是一無所獲,讓他誤以為車上沒有安裝竊聽器。

路靜依整理了一下他們的話。

這是一個名為《惡靈王國》的漫畫中的世界。

蕭天衣和顧溫言是這部漫畫的男主角和女主角。高更則是反派Boss。夏笠,勉強算是個男二號。

而她自己……隻是一個功能性的惡毒女配。

而且,顧溫言,竟然就是沈唯書!

換了一般人,知道自己竟然是一部漫畫中的角色,恐怕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但,路靜依不一樣。

她出生在一個全部都是信教徒的家庭。奇亞合眾國幾乎沒有堅定無神論者存在,幾乎所有人都堅信有造物主存在,這是一個被諸神締造出來的世界。從小到大,父母也一直灌輸她“萬能的造物主必然存在”的概念。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考慮,身為漫畫作者的造物主,創造出了這個世界,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對她來說絕非完全無法想象的現實。

隻是……

她的出生,殺死姐夫,愛上蕭天衣,憎恨顧溫言……

她完全是為了實現讓蕭天衣和顧溫言相愛的工具人。因為需要製造劇情衝突,她必須要愛上蕭天衣,所以也就必須憎恨顧溫言。

不……甚至應該這麽說,她從最初在漫畫作者筆下誕生,就是一個撮合蕭天衣和顧溫言的工具人。如果沒有自己,顧溫言(沈唯書)根本就不會注意到蕭天衣,不會去采訪他,去調查他的冤罪背後的真相。

更進一步追溯……她甚至根本不會殺死自己的姐夫。她的確憎恨姐夫,但絕沒有到敢殺人的地步。要知道,她被起訴的是“故意殺人罪”,而不是“故意傷害罪”。她是拿著打開保險的左輪手槍,對準姐夫的頭部開槍的。這是毫無爭議的謀殺。

對這個作者而言……人物是為劇情服務,而不是劇情為人物服務。換句話說,她的出生,她的殺戮,全部都是構成這部漫畫的劇情的一個齒輪。最後,她隻是需要作為一個反派來構成劇情的最**,來到這裏,履行反派的使命,最後被主角殺死,Happy Ending。

路靜怡吐了一口煙圈,看了看手表。

現在是七點五十分。

她坐在一輛加長轎車上,周圍的車輛內是大量最精銳的賞金獵人。

“夫人。”這時候,開車的司機回過頭說:“高先生剛才下達了指示,八點的時候,會派遣先遣隊進入巴托城寨內。”

耳機內同時也傳來竊聽到的夏笠的聲音:“高更發來的指示,八點提前攻入!”

“終於要來了嗎?”

路靜依的頭微微後仰,打開了後麵的車窗。

對一個人來說,當得知自己是一部漫畫中的反派,會是什麽心態呢?

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被主角殺死?

小時候,父母總是對她說,神掌管世界上所有的報應。也就是說,造物主必然可以賞善罰惡。可是,在貧民窟成長的她很快就明白到,反派和魔王在結局被主角消滅,隻是在小說和電影裏麵的事情。奇亞合眾國的未破獲刑事案件至少也達到30%—40%左右,逍遙法外的黑幫暴徒隨處可見,甚至很多警察本身就和匪徒一樣隨意就可以開槍殺人。得不到報應的惡人,才是常態。

作為造物主,隻是偏愛著作為主角的蕭天衣而已。而路靜依,為了被描寫為一個反派,完全不考慮邏輯和人物成長線,隻是憑空地將惡念灌輸到自己的頭腦中而已。所以,被造物主所偏愛的主角蕭天衣可以活到漫畫最後,而作為反派的自己卻必然要死去。

如果說,要避免這個結局,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逃離這裏,放棄殺蕭天衣。但是,她很快就發現這做不到。對蕭天衣,顧溫言的殺念,宛如毒品戒斷反應一樣驅使著自己。就如同癮君子無法讓自己不去吸毒一樣,難道他們不知道繼續吸下去會出人命嗎?她現在也一樣,被作者安排好了宿命,即使知道進入巴托城寨的結局就死,她也必須進去!

“母紫衣,她是唯一的希望……”路靜依回憶著夏笠和戴汐顏的對話。

要阻止被主角殺死的命運,那麽……隻有先一步將主角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