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往事

“你還記得二丫嗎?”微哽的聲音裏,顧學茵壓下了哭意,往事如潮,那些被塵封的過往,仿佛電影般一幕幕的閃過。

“二丫?”馮有忠有片刻的迷惑,不過久遠的記憶深處,好像有這麽個人存在過。

“是啊,那會兒,咱們結婚都有兩年了吧,我肚子一直沒有動靜,老爺子雖然沒明著問我,可是暗地裏也讓人試過我的口風了,後來你回來的時候,突然說在外麵買了房子,帶我搬出去住,我就知道,你心裏是怕我在家受委屈。”

舊事提起,顧學茵嘴角忍不住泛起了暖笑,那會兒,她跟馮有忠聚少離多,可是感情一直很好,那個年月沒有什麽自由戀愛,都是門戶相當,媒妁之言,可能得男人如此細心,她也是感激的。

“搬出去以後,你跟我說,其實是想讓我隨軍的,不過是當時沒有合適的宿舍分給咱們,就先自己出來住一陣子,等到有宿舍的名額了,我再搬過去,那會兒,我知道,你是怕我多想,為我找的理由。”

馮有忠握著顧學茵的手一直沒有鬆開,寬厚的手掌帶著溫熱的體溫,如涓涓細流一般,滋潤著她的心窩。

顧學茵的聲音慢慢變的低緩,情緒也跟著沉穩下來,“搬到新家,你回了部隊,我就獨守空房了,你怕我寂寞,就讓我找個小保姆,或是年紀大的阿姨,能幫著收拾打掃屋子,還能陪我說話。

二丫的長輩是家裏的老鄰居,二丫一個小縣城過來投靠她,兩人也算是相依為命,知道我想找個陪著作伴的人,就把二丫推薦給了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歡,相貌不出從,可是人很懂事兒,一雙眼睛幹淨清澈,一望到底,當時我就想,有這樣一雙幹淨眼睛的女孩,一定是個心底純澈的孩子。

嗬嗬,果不其然,二丫到了家裏,除了灑掃做飯,陪我說話也是極有分寸的,每次你回來,她或是回家,或是躲在屋子裏不出來,怕影響了咱們親近,那會兒我就想,這孩子可真是單純的可愛,如果有機會,等她再大一點,就讓你介紹個部隊上的軍官給她認識。”

顧學茵嘴角的笑意,漸漸泛出了苦澀,緩了口氣,聲音艱澀的說道,“後來,這孩子的長輩去逝了,在b市,淪為了孤身一人,我就跟她說,以後就跟著我吧,不管怎麽樣,我能拿她當妹妹看的,可是有忠,我知道,那會兒,我就起了歹心。”

兩年多一直不育,悄悄的看過醫生,雖然沒說出什麽來,可是她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她自己也忍不住胡思亂想。

馮有忠是馮家的長子,二房媳婦進門,肚子很快就有了動靜,她這個當大嫂的,看著二房媳婦時不時的炫耀,心裏不難受,也是假的,所以,那會兒,她就起了心思。

一切,隻能說是巧合。

“有忠,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喝多了酒,隔天醒來,我躺在你身邊的時候,跟你說床單上那抹紅色的血印,是我來例假的事兒嗎?”

馮有忠靜靜的看著轉過頭來與他對視的顧學茵,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時光荏苒,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下子讓他想起來,有些困難。

可是他知道,顧學茵不會無端的提起這樣一個舊事兒。

顧學茵的眸光裏淚意晃動,那裏麵有濃濃的懺悔,聲線顫動,她需要緊握住馮有忠的手,才能積攢出足夠的力氣,把她曾經做下的肮髒事兒說出來。

這一刻,她不在乎自己這麽多年在這個男人心裏的形象,這一刻,她忘記了她的家教,或者說,她的家教,早就在她做下這件事兒的時候,就丟失了。

“有忠,那個血,不是我……”

“學茵……”馮有忠眉頭一鎖,低低的喝止,被顧學茵反握的手不由加重了回握的力道,他這輩子對****之事兒要求不多,從娶了顧學茵,就沒對她失望過,如今人生過半,哪怕旅途中她曾做錯過什麽,他覺得也沒什麽不可原諒的,畢竟那個時候的女人,要是真不能生孩子,在婆家的確也是抬不起頭來。

他不笨,從顧學茵提到二丫,他就該想到當年的那個女孩,跟現今的杜若,必然是有瓜葛了。

他隻要知道開頭就好,在確定了杜若是他的血脈時,他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是興奮。

這個年紀,曾經失去過一個孩子,若說沒有一星半點的祈盼,那是假話,所謂看的開,不過是因為沒有希望,所以才學會放下。

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兒去為難活著的人,那是對自己過不去,在這種事兒上,他一向豁達。

因為馮有忠回握的力度,讓顧學茵晃動在眼圈的淚珠再度傾瀉而下,那些淚珠中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情緒,一如她此刻的內心,杜若的存在,明明把她曾經的自私揭露的赤祼祼,可是她非但沒有排斥,反而很欣然的就接受了,甚至覺得這是老天對她的眷顧。

所以,這些話,既然開了口,她就想一次性說完,與其說,這些話她是說出來給馮有忠聽,不如說她是在宣泄。

被她自以為遺忘的秘密積壓了這麽多年,午夜愧悔被惡夢纏繞不敢與最親密的人道出的心情,終於得到了解放。

這是一種救贖。

“有忠,或許老天真是對待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吧,你不知道,隻那麽一次,二丫就懷孕了,有忠,你不知道,當時我的心情是什麽樣的,喜與悲並存,酸與澀同行,那會兒,我看著二丫,看著她的肚子,心口就像被堵了一塊好大的石頭,誰也搬不走,重重的壓的我連喘氣都變的困難。”

“學茵……”馮有忠有些難過的看著顧學茵,看著她難受,其實他的心裏也不好受,夫妻經年,顧學茵的品性他也是知道的,要不是無路可走,她又豈會做這樣的事兒,既是做了,這麽多年,怕是良心沒少受到譴責,說起來,也是他疏忽了,原本以為給了她最好,可是到頭來,還是因為他對她的關心太少了。

顧學茵平時會化點淡妝,這兩天在醫院,也顧不上這些,隻每天洗把臉,擦點保養品就算了,所以,這會兒即便眼淚落的凶,一張臉卻沒有花,隻是眼睛因為眼淚太多,而突出了一些紅血絲,這會兒被她用手擦過眼淚,紅血絲就更加明顯了。

馮有忠雖然心疼,卻不再阻止她把心裏的情緒發泄出來,隻用手無聲的給予她力量。

突然,顧學茵的聲音裏有一抹倉皇的竊喜,“有忠,你不知道,二丫的孩子,是個福星,在二丫懷孕一個月以後,我帶她去醫院產檢,突然覺得自己不舒服,因為找的認識人,就順便給自己也做了個檢查,有忠,你知道嗎,當時醫生告訴我,我懷孕了。”

此時此刻,她仿佛還能記起自己當時滿目陽光般的驚喜之心。

隻是兩個孩子,兩個母親,一個男人,在那一刻,即便之前她答應了二丫,可是部隊裏有單身子女的要求,再加母親自私的心裏,她怎麽可能在自己肚子裏有了孩子之後,還看著另一個女人也懷著自己男人孩子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鼓起來呢?

糾結,徘徊,彷徨,篤定,人性的陰暗麵,在那一刻,毫不掩飾的展露出來。

她清楚的記得,她逼著二丫離開自己,離開她和馮有忠的家時,說的那些話,看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可是那些對於一個無依無靠的人來說,會是怎樣的艱難之境啊?

“有忠,我給了二丫一筆錢,讓她回到老家,或者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把孩子打掉,然後再找個好男人嫁了,忘了b市,忘了跟咱們的交集,那會兒,我覺得自己這輩子,最麵目可憎的時光,就在那會兒了。”

顧學茵竊喜的心情很快就被懊悔擊倒,病房裏隻有她一個人在喁喁低語,她甚至不去想,馮有忠有沒有聽到她說的這些話,她隻是任性自顧的說著,“有忠,你說,老天是不是在報複我的自私,可憎,咱們的孩子沒了,那會兒,你看我哭的傷心,甚至多年以來,都不曾再提過一次關於孩子的事兒,可是有忠,那會兒,你不知道,我哭的傷心,不隻因為咱們失去了孩子,更是因為,我親手逼死了你的另一個孩子,有忠,二丫答應過我的,孩子生下來給我,到時候我裝假懷孕,反正你不怎麽在家,二丫說她什麽也不求,什麽也不要,她隻是覺得我對她好,她沒什麽報答我的,有忠,你說,我當時怎麽會鬼迷心竅,對這樣單純的孩子做出這麽可恥的事兒呢?”

“嗚嗚嗚……”

顧學茵再也說不下去了,她哭倒在馮有忠的床邊,卻不敢去碰他的身體,整個人顫抖的像秋風中的落葉,沒有歸屬。

馮有忠目光也有了濕意,雖然對二丫他的印象並不深,可是他能想像到,能說出那樣簡單話的女孩,一定也是個性情簡單,無欲無求的人,否則,生下杜若,這麽多年,怎麽會連半點音訊也無?

抽出與顧美茵交握的那隻手,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輕顫,心裏輕輕的一歎,她一定想著他不原諒她吧。

怎麽會不原諒呢?

若不是另一隻手不方便,若不是身上的傷口還疼,他是想把她抱在懷裏安慰的。

顧學茵早就在心裏做好了準備,她把自己最自私,最肮髒的一麵揭露在馮有忠麵前的時候,或者,就已經不再配站在他身邊了,可是她不後悔,真的,一點也不後悔。

夫妻敵體,即便他不曾在自己麵前提過,可是沒有孩子都是彼此的遺憾,如今,能在人生巔峰時期,有機會彌補這個遺憾,如果杜若的母親真的活著,她是可以讓出現在的位置的,哪怕從此以後,跟馮有忠再無交集,她也是認的。

隻是心裏準備做的再充足,當這種現實的感覺衝擊她的感觀與觸覺的時候,那種周身被寒氣浸裹的刺骨之感,還是讓她顫抖的想打哆嗦。

“有……忠……”偏頭看著肩膀上多出來的那隻手,顧學茵一邊感受著那種溫暖的力道,一邊蠕動著嘴唇,想要說出什麽。

可是她的氣息太過顫抖,連兩個字,都被斷了音,更多的話,隻能凝結在哽咽當中。

低低一歎,看著顧學茵臉廓被淚水包圍,終於再也顧不得疼痛於否,把另一隻手費力的移了過來,輕輕的去拭她的臉上的淚,一邊拭,一邊說,“學茵,我知道當時你一定是沒辦法了,我知道你心裏這麽多年一定也很難過,妻債夫償,杜若這孩子,咱們都見過,那是個懂事兒的,想來,她的親生母親當年能背著你生下她,也是念著一念之慈,那樣的女人,應該也是善良的,等過些日子,我好起來了,咱們去見見她,如果她想,便把杜若認過來,如果她不同意,那,咱們就給孩子留點財產,反正孩子現在也大了,她的養父母,咱們也見過,當時我還跟你說,她的養父,處世淡泊,沒什麽功利心,想來,杜若的性子,也是隨了她的父親。”

妻債夫償,顧學茵壓抑不住的淚水再度絕堤,她一句一句的聽著馮有忠的話,腦子裏繞之不去的,就隻有那一句妻債夫償。

馮有忠沒見過顧學茵流過這麽多淚,仿佛從結婚以來,這是她哭的最凶的一次。

若是他的兵,早一句臭罵噎回去了。

可是這會兒,女人的神經那麽脆弱,偏偏,他又說不得,勸不得,隻能慢慢的梳著她的背,任由她把積壓的情緒發泄。

目光忍不住望向棚頂,腦子裏極力去回憶他見過的杜若,是什麽樣子。

那孩子,那個時候在醫院,他一眼就看中了她的眼睛,當時,他心裏還想著,這孩子的眼睛真幹淨。

可是那會兒,他是以什麽身份去見的那孩子?

馮雅倩的大伯?

馮雅倩把他的女兒弄流產了,然後他作為馮家人的代表去安撫這事兒?

馮有忠一瞬間突然也想流淚,他以為自己早就沒有這種弱者的東西了,可是在這一瞬間,他或許是被感染了,眼睛潮潮的,需要清洗。

哭了好一會兒,顧學茵才慢慢止了泣聲,因為哭的久了,不免一哽一哽的緩著氣,可是緩著,緩著,她才像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兒,“有忠,杜若,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她有個親媽?”

呃?

馮有忠被顧學茵這句話拉回了思路,隻是他現在在醫院,的確不好去調查什麽,“回頭等延昭到了s市之後,讓他去找驕陽,我問下驕陽吧。”

“那老爺子呢?”

提起老爺子,顧學茵的聲音不免緊張,好不容易尋回的孩子,馮有忠也接受了,若是有個好歹……

馮有忠目光一緊,放在顧學茵肩上的手也不由在收緊,感覺到手下的肩膀**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力氣太大了,忍不住關切的問了一句,“你沒事兒吧。”

顧學茵搖了搖頭,她這會兒哪裏在意這點力道,身子慢慢的坐正,雙手合握著馮有忠的手,祈求道:“有忠,不管如何,她是你的孩子,咱們不能讓她有事兒啊。”

馮有忠心裏已經有了主意,看著顧學茵緊張慌亂的樣子,安撫的點了點頭,“放心吧,延昭做事兒向來讓我放心,有他在,杜若不會有事兒的,至於老爺子,我想,他總不會想讓我百年後無人掃墓吧。”

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清楚,這個理由,或許在以前還能成立,時至今日,怕隻能用來糊弄顧學茵了。

因為想通了某些事兒,上飛機前,莫驕陽就給淩晨打了電話,內容隻有一個,讓他安排人,****也好,白道也好,盡快的找到杜若,不需要驚動她,暗中保護她。

淩晨手拿著電話還沒等反應過來,對方就已經掛了機,隨後他再撥過去,電話裏就隻有機械的聲音傳來,“您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嘭——

電話被他重重的摔到了地麵上,電池與機殼分離,屏幕由亮變黑,竟然頑強的沒有炸開。

淩晨嘴角揚起淩厲的曲線,彎起的弧度半分笑意也沒有,暗潮洶湧的眸子裏除了火光,還是火光。

“總裁——”

“滾——”

法務部助理目瞪口呆的愣怔在門板縫隙之間,明明前五分鍾,還是總裁內線通知法務部上來共議公司新項目的合同,她沒遲到半分,怎麽就惹總裁發了這麽大通脾氣?

一張青春洋溢的小臉,滲滿了委屈。

若是平時淩晨心情好,還會調侃一句梨花帶雨,可是現在,他屁股下麵剛點了火藥,分分鍾都能爆炸,整個人焦躁的不行,別說欣賞,沒上去拿刀亂砍,就不錯了。

“再不滾,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

淩晨擰眉冷視著門口還呆愣的員工,話語犀利如鋒,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淩氏總裁,想開除一個員工,什麽合同條款,什麽業務出色,隻要一句我不喜歡,就可以任性的為所欲為。

“總裁,我滾,馬上滾。”

辦公室裏再度安靜下來,可是這種安靜半點也沒讓淩晨的心緒平靜下來。

派人找杜若,保護杜若,這都是什麽事兒?

杜若不在s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