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薑梨道。

姬蘅眸光微微一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薑梨快步往那人身邊走去,她走得極快,到了最後,幾乎要小跑起來,比趙軻還要先到那人麵前。趙軻也沒料到薑梨突然趕了上來,詫異的看著薑梨,沒有說話。

椅子上的少年轉過頭,看見薑梨也是一怔。月光下,他的影子由模糊到漸漸清楚起來,仍舊是熟悉的眉眼,卻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堅毅。他的臉上還有一些淡淡的疤痕,一雙眼睛卻還是如從前一般澄澈,隻是帶著疑惑看向薑梨,他甚至還想對薑梨笑一笑。

薑梨的腦子“嗡”的一響,雙手不受控製的往少年臉上摸去,似乎要分辨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她喃喃道:“阿昭……”

少年疑惑道:“這位姑娘……認識我嗎?”

他的聲音仍舊如從前一般清涼,炸響在薑梨耳邊,直教薑梨身子一抖,一個激靈回過神,愣愣的看著他。

不是假的,阿昭在說話,是阿昭的聲音,不是夢,趙軻和姬蘅也在這裏,這也不是阿昭的鬼魂。

一瞬間,她的心中同時被巨大的喜悅和悲痛充滿,一下子抱住了阿昭,大哭起來。

女孩子抽抽噎噎,哭聲在院子裏回蕩的格外清晰,趙軻張大嘴巴,下意識的往姬蘅那頭看去。薑家二小姐居然抱著這個叫阿昭的小子,莫不是他們早就認識?薑二小姐和阿昭如此親密,該不會是從前就有過私情,要真是這樣自家大人情何以堪?好好的一個人竟然比不過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子,薑家二小姐先前才和大人手牽手,這會兒就已經當著大人的麵抱起別人來,這可真是……

阿昭被薑梨這麽抱著,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少年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突然被一個陌生姑娘這麽抱著,阿昭本能要推開,然而這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如此傷心,莫名的讓他也跟著鼻酸起來,一時間竟不忍心推開她,任由她伏在自己肩頭,泣不成聲。

因著是夜裏,薑梨的哭聲,很快就驚動了旁人。籠子裏的小紅撲騰個不停,瞅著薑梨喊“芳菲”,隻是淹沒在薑梨的哭聲裏。姬老將軍似乎也被吵醒了,中氣十足的在隔壁院子裏吼,讓姬蘅消停點。

姬蘅走過來,抓住薑梨的手臂,將她從阿昭身上拉起來。趙軻注意自己的主子的臉色,發現姬蘅竟沒有生氣的意思,一時之間更驚訝了。薑二小姐做了這種事,大人竟然還如此包容,難怪人們總是說“紅顏禍水”了。

姬蘅道:“進屋說。”

薑梨抹著眼淚,推著阿昭的輪椅進了屋,姬蘅也跟了進去,剩趙軻在屋外守著。

阿昭平日裏就住在司徒煉藥房旁邊的小屋裏,小屋裏倒也簡單,姬蘅坐在床邊,拉薑梨坐下,阿昭點亮了油燈,看向薑梨,還是有些不自在,正想說話,就聽見薑梨開口,薑梨問:“你的腿怎麽了?”

阿昭張了張嘴,這般莫名其妙的女子,莫名其妙問自己又問的如此熟稔,仿佛自己理應告訴她自己的一切似的。但阿昭鬼使神差的,就老老實實的回答:“司徒大夫說我的雙腿斷了,日後不可能站的起來。我總想著能不能再試一試,夜裏就自己扶著窗台站一會兒,堅持不了多久。我怕司徒大夫看見後會生氣,所以才晚上做,沒想到被大人和姑娘看見了。”

“斷了?”薑梨輕聲問,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頓時又流了下來。她實在想不到,身為阿昭這樣的江湖少年,若是從此以後再也站不起來,會是怎麽一番場景。要知道少年時候的他,誌向不是做官,也不是發財,就是四處遊曆,懲惡揚善。和葉明煜很像,不同的是,葉明煜的確做到了,可阿昭日後卻再也做不到。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仿佛傷心到了極致,姬蘅在一邊看著,輕輕歎了口氣,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眼淚。從前覺得小姑娘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境況,總是從容的,哪怕遇到的再惡劣的人,她都笑得出來。如今看來,她僅有的幾次哭泣,都是和親人有關。隻要遇到了親人,她的眼淚就止也止不住,哭的人心都軟了一截。

阿昭也不知所措的看著薑梨,這姑娘聽到他腿斷了,就哭成這幅模樣,他也看得出,這姑娘是真心為他傷心。但正因為這樣,阿昭反而更加疑惑了,他的確是沒見過這位陌生的姑娘,但她為何要為自己如此難過?他隻好手忙腳亂的安慰:“姑娘不必覺得我可憐,雖然站不起來,但我還活著,留著一條命在,日後想做什麽都可以。世上比我可憐的人多不勝數,有些甚至還沒能活著,比起來,我已經很好了。”

聞言,薑梨愣住,她道:“活著?對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死了嗎?”

阿昭一愣,看向姬蘅。

姬蘅溫聲道:“你還記得,那一日你叫我去永寧公主的私牢裏,找薑幼瑤。”

薑梨點了點頭。

“我在私牢裏的時候,看見了他,他向我求救,我就把他帶了回來。”姬蘅回答。

聽到這裏,少年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恍然,道:“你是……薑二小姐?”

阿昭還記得趙軻說過,那一日是薑二小姐請姬蘅去私牢裏找人,卻無意間撞到了他。算起來,姬蘅是他的救命恩人,薑梨也算是救了他一條命。如果沒有薑二小姐讓姬蘅去公主府的私牢,他也不會被發現。

他道:“原來姑娘是薑家二小姐。”

薑梨看著他,他的眼裏充滿了對自己的感激。對於薛昭看來,薑梨便隻是一個偶然的救命恩人。

“我不是薑二小姐,”她道:“我是姐姐,阿昭。”

薛昭愣住了。

他有些不明白薑梨的話,薑梨看上去分明年紀比自己更小,為何要說自己是姐姐,而且剛認識就讓自己叫她姐姐,也太自來熟了。

薑梨見他仍然疑惑的模樣,就知道薛昭根本沒聽懂自己的話,她又說了一遍:“阿昭,我是薛芳菲,是你的姐姐。”

她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姬蘅伸手握住他的手,薑梨稍稍安心了些。阿昭卻如遭雷擊,盯著薑梨,半晌才道:“你……你在說什麽……”

麵前的姑娘是陌生的姑娘,薛昭絕對沒有見過這位小姐,而他的姐姐,隻要薛昭想起來,便覺得心痛至極。在私牢的時候,薛昭就已經知道了薛芳菲死去的事,可憐他的姐姐,被那一對奸夫淫婦所害,還要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

“你不相信我,是嗎?”薑梨輕聲問。

“我不認識你……我的姐姐,已經死了。”薛昭看著她,愣愣的回答。

“你身上有一塊圓形胎記。”薑梨道。

薛昭怔住,他的確有一塊胎記,那胎記在他大腿內側,自小就有,除了家人以外,旁人應當不知道。但這也沒什麽,他被送到國公府後,治傷的時候也許被人看到。

“你五歲的時候,同我去樹林裏,陷入了沼澤,是我把你救上來的。當時我們二人都以為活不了了,最後還是僥幸撿了一條命。父親不讓我們去樹林裏玩,所以回去後,我們誰也沒有對父親說起此事,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薛昭慢慢的睜大眼睛,他知道薑梨說的話是真的,那件事,也的確沒有第三人知道。卻因為生死攸關,在他腦海裏記得格外清晰,到現在還不能忘懷。

“你喜歡吃桂花糕,喜歡喝青竹酒,最喜歡去桐鄉張大叔的酒館,你平日裏出門總是帶著一串銅板,一錠銀子。那銀子是你從賭坊裏贏來的彩頭,從不肯用,說是攢夠了五十兩銀子,就去買一把寶劍。你喜歡我給你做的靴子,不喜歡爹買的筆墨,自小你就跟我親……”

她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段,中途甚至都不停頓,那些事情像是深深的鐫刻在她心裏一刻也沒有忘懷一般。隨著她說的越多,屋裏幾人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薛昭從小到大,從一個幼童到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的模樣。

阿昭的眼眶不知不覺已經紅了,他的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盯著薑梨,仿佛強烈抑製著激動。

直到薑梨看見他的掉了一顆眼淚,她停下了說話,問:“你現在信了麽?阿昭?”

阿昭似哭似笑的看著她,過了好一陣子,突然道了一聲:“……姐!”

信!怎麽不信?她說的那些事,本就是曾經真真正正在他身上發生過的。包括他的那些習慣,旁人若是想要查他,卻也查不到他心裏的想法。那些年他姐弟二人談心的對話,到現在薑梨卻能一字不落的說出來。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可是過目不忘!

而且她說話的神態,實在是和薛芳菲太像太像了。如果薑梨不說,薛昭也隻會覺得這是一個巧合,但當薑梨說明自己的身份,再看那些蛛絲馬跡,就都成了不容辯駁的證據。分明是陌生的眉眼,但薛昭恍惚間隻覺得,自己的姐姐又活過來了,她溫柔的包容自己的淘氣,與他說如何能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姐姐!”薛昭喊道。

“阿昭……”薑梨哭道。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薛昭道:“外麵的人都說你死了,我也以為你死了,你怎麽還活著,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他恍然道:“你是不是易容過,可是怎麽成了薑家的二小姐?這些日子你怎麽樣,是不是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害死了你?還有爹,爹你去看過嗎?他知不知道我們的事?”

他的問題實在太多,可見真是有許多不解想要問清楚自己。薑梨笑中帶淚,隻道:“沒事,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

“阿昭,我現在已經不是薛芳菲了,我是薑元柏的女兒薑梨。當時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算計我,害我失了名聲,隻得留在府中,永寧公主想要給我下藥,令我油盡燈枯,被我發現端倪不成,就勒死了我。”

已經是第二次聽這種事,姬蘅還是忍不住微微凝眸,抓著薑梨的手微微收攏。薛昭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混賬!”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當時我也以為自己死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薑家的二小姐。當時的薑二小姐住在青城山,我便想辦法回京,為的就是回到燕京城,找機會報仇。”

薛昭問道:“所以,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如今被人狀告處刑,是你做的?”

“是。不過我在暗處,是爹來寫的狀紙。”

“爹?”薛昭明白,薑梨說的是薛懷遠,他吃驚的問:“爹也在燕京?”

薑梨歎了口氣,薛昭被永寧公主關的時間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何事。永寧公主也沒與他說過,所以薛昭根本就不知道薛懷遠在桐鄉受了多大的苦。

“永寧公主在我死後,還令人去了桐鄉,汙蔑爹下獄,爹在獄中受盡折磨,神誌不清。我成為薑梨後,因薑梨的外祖父在襄陽,便想法子去了襄陽一趟,知道了爹的境況,為給爹平反,就帶著桐鄉百姓和爹上燕京城告禦狀。後來爹就一直留在了燕京城,九月姑娘也治好了爹。”

薑梨又把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同永寧公主和沈玉容複仇的事情說了一遍給薛昭聽,薛昭聽完,又驚訝又憤怒,五味雜陳,末了,道:“他們可真是狠毒,姐姐……你在薑家,受了不少苦吧?”

雖然薑梨說的輕描淡寫,但薛昭知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站穩腳跟,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大戶人家規矩多,自己姐姐本來從來就是無拘無束的,如今踏入高門,自然就要忍受許多規矩,怕中途還有人想算計害她。

“我沒什麽,薑家人都還不錯。”薑梨不想讓薛昭知道不好的事情,隻問:“倒是你,當日我隻知道你被匪寇所殺,還將你安葬在煙雨樓。直到我死之前,永寧公主在告訴我,是京兆尹將你的行蹤告訴她,她才殺了你。”

薛昭顯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大吃一驚,隨即道:“那一日我的確是尋京兆尹,也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和永寧公主是一夥的,隻是我沒有死,我被打昏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公主府的私牢裏。我後來知道是永寧公主幹的好事,恨不得殺了她替你報仇,可惜實在做不到。我想,她也許是為了激怒你,讓姐姐帶著恨意和不甘心死去,才故意這般說的。”

薑梨點頭,那具和薛昭一樣的屍體,看來也是永寧公主動的手腳了。

她看著薛昭,心中又湧上了巨大的悲慟,“如果我早知道你在公主府的私牢裏,一定會比想辦法把你救出來。不會讓你在裏麵白白吃了那麽多苦頭,連……”她看著薛昭的腿,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

薛昭卻朝她笑了笑,道:“姐姐,我說過了,我還有一條命在,在我看來,上天已經很眷顧我了。我本以為我就會這樣無人知曉的死在公主府的私牢裏,和私牢裏的其他人一樣,沒想到還會被人所救,更沒想到如今還能遇到姐姐,爹也在燕京城,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還是給咱們薛家留了一條生路,沒有趕盡殺絕。人人都說苦盡甘來,咱們受了苦,以後的日子,定然都是好日子吧!”

他慣來豁達瀟灑,連這種事都能笑著說出來。他越是如此,薑梨就越是難過。

“姐姐,爹知道你的身份嗎?”薛昭問。

薑梨一頓,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說,不過,就這幾日,我也打算與爹坦誠了。”

“姐姐,你說的話,爹一定會相信你。雖然你現在變成了薑家小姐,有些難辦,但至少咱們一家人都還在燕京。我也想去見見爹,我可不可以去見爹?”

他這幅樣子,薛懷遠看了,定然會難過,但比起薛昭的死訊,薛懷遠知道薛昭還活著,更多的隻怕是高興。薑梨就看向姬蘅,問:“可以讓阿昭去葉府嗎?”

姬蘅道:“可以,我讓文紀護著他去。”

薛昭看了看薑梨,又看了看姬蘅,剛看到薑梨,知道自己姐姐還活著,沉浸在狂喜和激動之中,竟然忽略了方才的所有話,薑梨都是當著姬蘅的麵說的,沒有隱瞞。

薛昭問:“大人早就知道了姐姐的身份了?”

薑梨點頭:“他知道,報仇的時候,他也幫了許多忙。”

薛昭剛想說什麽,目光落在薑梨和姬蘅握在一起的手上,目光閃過一絲困惑,然而他什麽都沒說。他其實還想問一問薑梨和姬蘅是什麽關係,看樣子,他們二人的關係匪淺。來國公府這麽長時間,薛昭就隻見過姬蘅一次,那一次的冷淡和這一次的溫柔,卻是截然不同。

是因為自己的姐姐嗎?

那姐姐呢?她是如何想的。

但姬蘅在眼前,薛昭也不可能問出來。薑梨看著薛昭的腿,道:“阿昭……你的腿……”

“站不起來沒什麽的,”薛昭道:“我之前一直想有朝一日能站起來,甚至在夜裏躲著司徒大夫練,不過是因為我以為從此以後,就隻有爹和我了,倘若我不能站起來,誰來照顧爹,總不能讓爹來照顧我。但姐姐還活著,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隻要我們一家人還活著,就很好。”

他真心實意的顯出滿足的情態來。

薑梨其實還想與薛昭多說一陣子話,她實在是對這個弟弟有太多的話要說了,然而姬蘅打斷了他,姬蘅道:“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

薑梨看了看天,她今日在國公府呆的時間很長,要是再待下去,等回到府中時,說不準天都要亮了,夏日天白得早,要是被人發現可就糟糕。

薛昭也明白過來,就道:“姐姐,你快走吧,如今你是薑家的小姐,薑家要是知道你夜裏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

其實他也困惑,自家姐姐雖然從前也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偶爾還會同他一起胡鬧,但也不至於深更半夜的去陌生男人府上說話。不過即便如此,薛昭也仍然相信,薑梨和姬蘅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不是因為他相信姬蘅是正人君子,而是相信薛芳菲不是那樣的人。

“好。”薑梨知道他們說的也有道理,就站起身道:“阿昭,我改日再來看你。你去見父親那一日,提前讓人告訴我,我同你一起去。你在我身邊,我才好同父親說明我的身份。”

薛昭笑了:“放心吧,姐。”

薑梨又好好囑咐了一遍薛昭要注意什麽,她叮囑的時候,更是和薛昭記憶中的薛芳菲一般無二,薛昭笑著全應下來,薑梨這才和姬蘅走出屋子。

趙軻在門口蹲了許久了,看見薑梨二人出來,忙讓開。隻見薑梨雙眼微腫,像是狠狠哭過,姬蘅倒是看不出什麽表情。趙軻心裏胡思亂想著,莫不是自家大人看見薑二小姐和阿昭關係親密,威脅了薑二小姐,要麽就是把阿昭給殺了。大人心狠手辣,這種事情是做得出來的。隻是看樣子薑二小姐吃軟不吃硬,這麽硬來,隻怕薑二小姐會生氣。

他遠遠地跟在姬蘅和薑梨身後。

“謝謝你,姬蘅。”薑梨的聲音因為哭過,有些悶悶的,不複往日的清亮,“你救了阿昭。”

“舉手之勞而已。”姬蘅道:“況且我當時也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他的確是沒有想到這人是薑梨的弟弟,甚至於薛昭在府上呆了很久,他都沒注意薛昭的名字叫什麽,如果不是今夜趙軻喊了一聲“阿昭”,這樣的誤會不知何時才能解除。但是薛家這兩姐弟看來感情的確十分要好,他也很慶幸自己當時的舉手之勞。

雖然他慣來不愛看結局歡喜的戲,總覺得太假太可笑,然而倘若是薑梨身上,他便覺得,最好那些悲劇都離她遠遠地,所有的事都是皆大歡喜。

“你和司徒大夫,都是我們薛家的恩人。”薑梨輕聲道:“你將他們救出來,九月姑娘把他們醫好。阿昭能恢複的如此之快,九月姑娘功不可沒。”

“我沒讓她那麽上心的對待一個陌生人,是她自己這麽做的。”姬蘅挑眉,“你的弟弟,倒是很不簡單。”

“他當然不簡單。”薑梨說起薛昭就笑了,“就如你們所說,就算在私牢裏,他也沒放棄不是麽?阿昭就是這樣的人。隻是我現在想起來,仍然有些後怕。如果那一日我沒有讓你去私牢裏找薑幼瑤,如果你沒有看到阿昭,如果你看到了阿昭沒有把他救出來……我的弟弟,仍然活著我卻不知道,讓他生生受著折磨,隻要想起來,我就覺得害怕。”

即便是夏日的深夜,也會覺得冷,她抱著肩膀,瑟瑟發抖的樣子格外可憐。似乎想到了極可怕的事,連唇色都蒼白了。

姬蘅蹙眉,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薑梨捂著頭看向他:“你做什麽?”

“哪有什麽如果。”他說的理所當然,“沒有如果,所以我才會遇到他,把他救出來,他才會活著。如果說如果,一開始如果我沒有遇到你在青城山搗亂,就沒有這麽多事了。”

薑梨愣了愣,笑了,道:“也是。”

走了一會兒,快要到門口的時候,薑梨又問:“可是姬蘅,有件事我還是不明白,當時的你,怎麽會救阿昭呢?就算阿昭同你求救,你為何那麽輕易就答應了?”

姬蘅從來不是一個心地仁善的家夥,旁人求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作壁上觀的,可獨獨這一次,私牢裏,阿昭抱著他的靴子,他就答應了下來。

姬蘅笑了笑。

為什麽?世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身在黑暗中的人,總會不自覺的被光明吸引,就如他會奇奇怪怪的,喜歡薑梨這種女人。她多餘的溫軟和善良,本來是他最為厭惡的東西,但奇怪的,就是因為那些他本厭惡的品質,他又喜歡上了她。

薛昭也是一樣,在黑暗的牢籠裏,他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少年艱難的在地上爬,雙腿拖出長長的血跡,抓著他像是抓住了一束天光,少年目光清亮,帶著希望,突然就讓姬蘅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在黑暗中爬行,他把靈魂賣給了惡鬼,他撅棄了所有柔軟的情感,沒有軟肋。但他看到這少年的時候,卻突然生出一絲憐憫。

於是他一手把他從黑暗裏拉了出來。

沒有為什麽,他隻是不想看到當初的自己,再度重複一遍過去的曆程而已。

卻誤打誤撞的,救了薑梨的弟弟。

姬蘅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薑梨。

薑梨仰著頭看他,女孩子的目光,和她的弟弟如出一轍,卻比少年的莽撞和豁達之中,多了一絲堅毅和坦蕩。

“我不知道。”他說。

你為什麽要救他?

我不知道。

“也許,”他含笑著歎息道:“這是命運的指引,我沒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