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姬蘅打算出發了。

聞人遙的行囊最多,陸璣和薑梨沒什麽,更別提林堯了。

馬車是武衛將軍送的,曉得姬蘅在黃州,特意尋了一輛大馬車,還詢問他們需不需要兵馬沿途保護安全,陸璣婉言謝絕。

馬車十分寬大,薑梨和聞人遙坐在裏麵,聞人遙還抱著林堯。陸璣和姬蘅在外麵,不知道他們同武衛將軍說了什麽,聞人遙掀開馬車簾子的時候,武衛將軍還好奇的往馬車裏看了一眼,大約是曉得馬車裏坐了個女子,但卻不知道是什麽身份,也不知道和姬蘅是什麽關係,覺得好奇罷了。

聞人遙把馬車簾子放下來,很快姬蘅和陸璣也上了馬車,趙軻和文紀坐車夫,馬車往黃州城外走去。

聞人遙把林堯哄睡著後,掀開車簾,薑梨也順著往外麵看去。記得剛到黃州城的時候,城外熱鬧而幹淨,進城出城的百姓眾多,如今卻是一個人也沒有,連土地似乎都變成了焦黑色。地上全都是散落的箭矢和刀劍,還有人的屍體,隨意的摞在一邊,也不知道是守城軍的人還是成王的人。

血腥氣長久不散,空氣裏都是令人心悸的味道。透過眼前這些,似乎能看到那一夜成王兵馬夜襲的慘烈。雖然最後黃州城是守住了,但絕不輕鬆。

氣氛變得有些沉重,聞人遙就放下馬車,似乎想要尋個高興些的話頭,看向薑梨,對薑梨道:“哎?薑二小姐,你的臉似乎好多了。”

薑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好像是。”

那對男女給她吃的藥,時間過了這麽久,臉上的紅斑也漸漸消散了。除了湊近看,還有淡淡的紅痕,但隔遠一些看,卻沒什麽大礙,幾乎看不出來了。

姬蘅聞言,也看向了薑梨,他笑盈盈的,卻看的薑梨頗為不自在。他就坐在薑梨對麵,仿佛能洞悉一切似的,薑梨便避開他的目光,佯作無意的低下頭。

“真是太好了,”聞人遙眉飛色舞的道:“看著二小姐又恢複到從前的花容月貌,我的內心真實由衷的替二小姐感到高興。”

這般油腔滑調的話,若是由旁的男子嘴裏說出來,隻怕要罵登徒子,隻是和聞人遙相處的久了,就知道這人隻是話嘮一些,嘴巴上沒個把門的,心地卻不壞。薑梨隻好哭笑不得。

“不過,”聞人遙又看了看外麵,道:“咱們這一路上,應該不會遇到成王的兵馬吧?”

薑梨問:“他們不是已經走了麽?”

“倒也不一定是一起走的,也許會遇到散兵之類。”陸璣道:“趙軻和文紀走的是小路,遇上的可能性不大。”

“不管不管,”聞人遙道:“是你們讓我跟著一起的,你們得負責我的安全……還有薑二小姐的安全,是吧?”

陸璣白了他一眼:“知道了。”

接下來,四人就無話了。薑梨能感覺得到姬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些審視,這令她感到不自在極了。可又隻有一輛馬車,沒有任何躲避的辦法。她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就強烈要求應當要兩輛馬車,不管和誰,隻要不是和姬蘅在一輛馬車上就好。姬蘅的眼睛太毒,看事情又太過透徹,就算薑梨再怎麽隱瞞,隻怕也瞞不了多久。等他知道了自己這點隱秘的心意,也不知會如何。

況且心意這回事,就如同蝴蝶趴著的那朵花,花香是怎麽也抑製不住的,旁人從身邊經過,可以立刻聞到花香,怎麽隱瞞的了?

好在姬蘅是個聰明人,心思也不會輕易為人知曉,他不說出來,薑梨便也佯作不知。聞人遙是個心大的,過一會兒就說起別的事。陸璣倒是比薑梨想象中的更為善談一些,妙語連珠,連後來醒過來的林堯也被陸璣的話吸引了注意。

回燕京的路比想象中的更為順利。

趙軻說,白日裏趕路,不慌不忙的話,大約第七日可以抵達。前兩日都平安無事的過了,到了第三日,馬車繼續向前,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

從黃州到燕京,除了城門外,之後的人家就越來越少。加之為了避開成王的兵馬,趙軻二人走的又是小路,幾乎就是往山裏走。走到第三日,便幾乎全然成了荒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什麽也沒有。

聞人遙看了一會兒外麵,道:“隻怕今日要了留宿在山裏了。”

薑梨倒是沒什麽感覺。

聞人遙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問:“薑二小姐,今夜要留在山裏,你怎麽一點也不吃驚?”

“這裏也沒有別的客棧,山裏倒是有人家,隻是不一定找得到,一味去找人家,容易迷路,比起來,住在山裏倒是不錯的選擇。”薑梨回答:“隻是晚上生火太危險了,怕引來歹人,還是在馬車上休息。”

她倒是不覺得艱苦,反而說的很自然,這令聞人遙古怪的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姬蘅卻是笑了,仿佛很了然似的。原先在桐鄉的時候,薛芳菲還曾和薛昭一起去山裏打獵,有時候完了,回不了家,也就生火在樹下睡上一夜。桐鄉的山裏沒有歹人,隻有野獸,生火也隻是為了驅逐那些野獸而已。

正在這時,林堯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林堯道:“薑姐姐,我餓了。”

薑梨就從包袱裏掏出一些幹餅和水來遞給他,道:“吃一點吧。”

這也是到了晌午的時候,隻是前後都沒有客棧,看起來就算再走很長一段路,也不會有。今日是定然不能在店裏吃東西了,隻能吃幹糧。薑梨就把幹糧也分給了陸璣等人,趙軻和文紀也停下馬車,暫且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

大家都下了馬車。

姬蘅手裏也拿著幹餅,薑梨原以為,如他這般挑剔的,活的精致的人,大約是不會碰這幹糧,薑梨想看看他到底吃什麽,沒料到他就直接拿起幹糧送到嘴邊,慢慢的吃起來。

薑梨一愣。

這人的優雅卻是刻在骨子裏的,就算是吃塊幹糧,也是從容不迫,慢條斯理,仿佛吃的是什麽人間美味一般。薑梨盯著他看,忘了吃自己手裏的東西,姬蘅注意到她的目光,看過來,怔了怔,突然笑了,他說:“你看我做什麽?”

“沒什麽。”薑梨低頭吃自己的。

聞人遙從草叢裏跑過來,抱怨道:“這幹餅也實在太難吃了,有沒有別的可以吃的。”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哎,二小姐你不是會烤鹿肉做叫花鳥嘛,這山裏兔子鳥雀多,要不咱們去打打獵,你來烤吧?”

聞人遙大約是幾個人裏最挑嘴的一個了,比林堯這個小孩子還要挑。一門心思想著吃的好一些,薑梨道:“這裏可沒有打獵的弓箭,況且我們現在在趕路。”

“文紀和趙軻身手很好的,我去問問他們。要不我自己去掏鳥窩,抓點麻雀來。好姐姐,你手藝那麽好,不用可惜了。”

他居然連“好姐姐”這話也說得出,可見是不要臉麵了。薑梨無奈,陸璣坐在樹底下,優哉遊哉的吃幹糧,順便給了聞人遙一個鄙夷的眼神,姬蘅壓根兒就沒搭理他。聞人遙拋下一句“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就跑到了趙軻和文紀身邊。不過侍衛兩人好像並不打算附和聞人遙的打算,薑梨就看著聞人遙在哪裏磨蹭了半天,最後自己垂頭喪氣的站起來,似乎不死心似的,往旁邊的灌木叢去了。

他這是自己去抓鳥雀?薑梨看向姬蘅:“他一個人……不會有危險吧?”

姬蘅笑了一下:“不會。”

倒是對聞人遙十分相信的模樣。薑梨不曉得聞人遙有什麽值得相信的,畢竟聞人遙看起來也沒有武功。

不過姬蘅都這麽說了,薑梨自然也沒什麽好說的。林堯正蹲在地上,一邊吃幹餅一邊看地上的螞蟻,平民人家的孩子,沒有聞人遙那般挑三揀四的,倒是很懂事,很乖巧。

等大家的幹糧都吃完的時候,聞人遙還沒有回來。薑梨心中有些不安,就問:“要不要去找一找聞人公子,都這麽久了……”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見姬蘅神色微變,心中一詫,就聽見灌木叢中“窸窸窣窣”發出些聲音,聞人遙滿頭大汗的出現在眼前,他一見到薑梨他們,就喊道:“快跑!”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那灌木叢中就發出一陣更大的聲音,有人跟了過來!

聞人遙狼狽的跑到了陸璣身邊,陸璣和姬蘅,趙軻他們動也沒動,像是沒看到聞人遙這般模樣。緊接著,灌木叢後出現了幾個人,皆是做兵士打扮,這裏離黃州城很遠了,不可能是武衛將軍的人,也不是守城軍的人,想必就是成王的兵馬了。

原因為成王兵馬走的是大道,行程也比他們快些,沒料到在這裏撞見。看樣子,這是落單的散兵,大約是跟在成王兵馬後麵落下的人。

來人一共五個人,卻皆是生的身材高大,帶著些殺人過後才有的戾氣。看見薑梨一行人,為首的人就問:“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幹什麽?”

“兵爺,”說話的是陸璣,他笑道:“我們是從永州趕路過來的客商,恰好路過此地。本來是想去黃州的,誰知道黃州城城門不開,隻得回永州去。聽說外頭亂的很,才走山路的。”

陸璣說這話的時候,麵上帶著些討好的笑容,卻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運籌帷幄的文士模樣了,仿佛真是個膽小怕事的客商一般。趙軻和文紀不說話,他們是車夫打扮,自然也沒什麽問題。

“馬車留下,”那為首的兵士道:“其他人滾!”

薑梨心下鬆了口氣,這些人還好沒動刀,他們現在還帶著一個孩子,薑梨和聞人遙都沒有武功,真對起來這些人,到底會束手束腳。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些人萬一引來還不曾走遠的成王兵馬,那麽多人一起過來,就算姬蘅再大的本事,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那些人的目光在他們幾人身上打量,一個孩子,一個年輕公子,一個看起來膽小怕事的客商,兩個車夫,姬蘅的容貌太盛了些,但他斂去自己危險的氣息時,便隻是一個漂亮的有些過分的年輕人,沒什麽特別的。

那些官兵的目光在薑梨身上停住了,有個人說:“女人也留下!”

薑梨心中“咯噔”一下,隨著那人說話的功夫,幾個兵士的目光就在薑梨身上粘稠起來。她臉上的斑斑紅跡眼下已經幾乎全都好了,看起來便是一個窈窕清秀的少女。落在這些人手裏……

聞人遙首先就叫起來,他說:“兵爺,這不好吧,你們要是要銀子……我們有的是……還望高抬貴手。”

其中一個兵士猛地抽出刀來,衝聞人遙喝道:“不想死就滾開!”

聞人遙被嚇了一跳,躲在陸璣身後的林堯“哇”的大哭起來。哭聲哭的這幾個兵士心煩意亂,有一人就目露凶光,提著刀朝林堯幾人走過去。另兩個人卻直直的朝薑梨走來。

他們目光貪婪,盯著薑梨的眼神就像是狼看到了獵物,薑梨的手摸到了袖中那把剪刀,還是她被姬蘅所救,住在黃州城的那日,從梳妝台的簍子裏摸到的,大約是之前的宅子主人留下的剪刀。那把剪刀精巧,一直被她藏在袖子中,本以為用不上了,沒料到會在這裏用上。

她忍不住看向姬蘅。姬蘅仍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隻是看著她,沒有要動手的意思。薑梨知道他不會放任眼前的一切發生,但她的心,還是隨著這兩人腳步的走近,慢慢的提了起來。

就在其中一個兵士淫笑著走到她身邊,手就快挨到薑梨的臉的時候,薑梨猛地抽出了袖中剪刀,惡狠狠地朝麵前的人刺去。然而下一刻,她隻看見眼前有紅影閃過,那襲紅色的長袍裹住了她,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說話。

他的聲音低醇而輕柔,卻帶著一點冷意,他說:“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