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和李顯那日的大喜日子,薑梨最終還是沒有待到最後。薑元柏和李家本就不和,來李家觀禮已經很好了,自然不可能待到最後。等宴席用完,就帶著薑家人回府了。

因此,薑梨也沒能和姬蘅多說幾句。奇怪的是,當姬蘅說起要她性命這件事的時候,薑梨的心裏十分平靜,甚至沒有一絲僥幸。大約是覺得,對於姬蘅來說,奪去她性命隻在對方一念之間。就算她再聰明,再耍手段,但在姬蘅的權勢之下,也隻是負隅頑抗,螳臂當車。

做人要守承諾,當初她是如此告訴姬蘅的,如今就要遵守承諾。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的丈夫所為。

薑梨並沒有很憂愁。

到了第二日,薑梨早晨起來用過早飯,換了衣裳,就準備到葉家去探望薛懷遠。本來昨日就想去的,無奈要去李家,今日沒什麽事,現在去也不遲。

才走到薑府大門口,卻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葉明煜身邊的阿順,阿順見了薑梨幾人,愣了一下,道:“表小姐這是要出門呢?”

桐兒回答:“姑娘正打算去葉家,沒想到你來了。”

“阿順,可是出了什麽事?”薑梨問道。

阿順撓了撓頭:“表小姐,薛縣丞醒了,司徒大夫讓小的來與您說一聲。”

薑梨怔了片刻,像是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往馬車那頭走,道:“那還等什麽,趕緊出發吧。”

桐兒和白雪麵麵相覷,馬車裏,薑梨緊緊握著手裏的玉佩,桐兒和白雪與她說話,薑梨也是心不在焉,顯然是心思不在此地。她想著薛懷遠如今醒了是如何,是會十分痛苦,還是心如死灰。他會不會流淚,會不會責怪自己這個女兒。越是想的越多,越是茫然無措,薑梨發現,她如今連自己曾經最熟悉的父親,也變得陌生了起來。她好像很久沒有和父親好好說過話了。

上一次見到清醒的父親時,還是出嫁之前,之後大家往來寫信,卻沒有再見麵的時候。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快到薑梨的馬車已經走到了葉府門口,她卻有一瞬間,突然沒有勇氣下車。

白雪先下馬車,在車下同她伸出手,想要攙扶薑梨,道:“姑娘不下來麽?”

薑梨定了定神:“就來。”她朝白雪伸出手。

無論如何,那都是她的父親,便是有再大的苦難,這個世上,隻有父親是薛芳菲的家人。是薛芳菲留在人間的,唯一的牽掛。

葉府門房的小廝熱情的迎道:“表小姐來了。”

薑梨點了點頭,隨著白雪和桐兒往裏走去。本是初春料峭的天,竟也覺出熱來,手心腦門上都是汗水,隨著她走動,汗水也要落下來似的。

薛懷遠的房間外頭,站了幾人。薑梨走過去,看見的是葉世傑。葉世傑也當是剛剛下朝,連官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他也許久沒看到薑梨了,叫了一聲薑梨的名字,薑梨道:“葉表哥。”目光不由自主的往裏看去。

葉世傑曉得她關心薛懷遠,側了側身子,示意她進去,“薛縣丞在裏麵,已經醒了。”

薑梨深吸一口氣,抬腳走了進去。

司徒九月正在收拾藥箱,葉明煜坐在一邊,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喝茶。海棠站在一人身邊,那人坐在床榻的邊緣之上,隻是一個坐著的身影,就讓薑梨的眼淚險些掉了下來。

他坐的筆直如一棵青鬆,隻是不再高大挺拔,顯得有些蒼老。但還是她的父親,薛懷遠。

司徒九月見薑梨走進來,道:“你來的剛好,我替他看過了。身子已經全好,從今往來,我不會再來,他也不再需要我了。剩下的,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她一副撂挑子走人的模樣,薑梨的心裏,卻對她充滿了深深地感激。於是同她行了一個拜謝的大禮,道:“九月姑娘的恩情,薑梨記在心上,如果沒有你,薛縣丞不會有如今的模樣。日後若有機會,此等大恩大德,薑梨一定報答。”

一個首輔千金卻給一個沒有身份的江湖女子行此大禮,已經是很出格了。不過屋裏的人卻沒有人覺得這不應該。司徒九月側身避開,皺眉道:“一個個的,怎麽都喜歡行大禮。說聲謝謝有什麽意思?我要你的感激之情也不能換銀子,我早說了,姬蘅已經付過報酬,大家各取所需罷了,不必有感情糾葛。”說罷,便抬腳大踏步的走出屋子,連頭也不回。

“這姑娘可真是”坐在門口的葉明煜砸了咂嘴,半晌才吐出一個詞,“不同尋常。不過咱們江湖人士,就是如此,阿梨,你可不要在意。”

“阿狸?”從屋裏,響起了一個輕微的聲音。薑梨一震,抬眼望去。

薛懷遠就坐在邊上,目光怔然的看著她,緩慢的重複了一句:“阿狸?”

薑梨的手垂在身側,緊緊握著拳頭,差點忍不住自己哽咽出聲。

“是啊阿梨,”葉明煜看向薛懷遠,問:“怎麽,老爺子,你認識我們家阿梨?”

滿屋人裏,隻有薑梨知道,薛懷遠所說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也許是葉明煜的話,讓薛懷遠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薑梨往前走了兩步,讓薛懷遠看清自己的臉,也能看清楚薛懷遠的模樣。

原本高大清瘦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已經和一個老者一般無二,滿頭華發,麵上都是蒼老的痕跡。他的眼睛慢慢從薑梨的臉上掃過,眸中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就像是帶著餘燼的火堆,在最後的時刻尚且有火星,但終究會歸於黑暗。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我與姑娘素未相識,原來姑娘就是救了我的二小姐。多謝薑二姑娘的恩德,救我於牢獄之中。”他行了一禮。

他叫自己:薑二小姐。

薑梨刹那間,麵色猛地幾變,幾乎要哭出來。自變成薑二小姐以來,她從未覺得這個身份有什麽不好。甚至還以為,這是上天給她的恩賜。以薑二小姐這個身份來報仇,遠比薛芳菲的身份來的容易。她自來會開解自己,反正事已至此,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不如接受她。

但是此刻,站在父親麵前,被父親喚作其他人,當做陌生人看待的時候。薑梨的心裏,卻生出委屈來。她很想撲到父親懷裏,像小時候那樣,道:“我是阿狸,您怎麽能不認識我了呢?”

但她不能。她隻能克製的,露出和薛懷遠一般的微笑,側身避過,道:“薛縣丞不必如此,況且薛縣丞是我的長輩,薑梨實在當不得此種大禮。”

薛懷遠道:“之前發生的事情,我聽海棠說過了。知道在桐鄉,是薑二小姐路見不平,馮裕堂的事,我也要替桐鄉百姓多謝薑二小姐。”

薑梨道:“舉手之勞而已。”

頂著陌生人的身份,她與薛懷遠之間,突然生分的要命。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薛懷遠也沒有對她表現出特別的親近。事實上,薑梨看到薛懷遠的時候,薛懷遠的表現,實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沒有痛苦萬分,也沒有心灰意冷,至少他的表麵上看起來十足平靜。甚至於就像沒有過去那些痛苦的事發生過一般。他很有禮貌,克製又客氣,對待所有人,卻多了一份疏離。

這不再是過去的薛懷遠身上所有的東西,別人不知道,但薑梨知道,所以薛芳菲和薛昭的事,到底還是令父親改變了。

薑梨問:“薛縣丞日後打算怎麽辦呢?”

薛懷遠沉默。

過了一會兒,薛懷遠道:“我過去的名字,叫薛淩雲。”

屋裏的幾人一怔,連從屋外走進來的葉世傑也看向薛懷遠。隻聽薛懷遠繼續道:“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我想,是時候把這個名字改回來。”

“你想回朝做官?”葉世傑皺眉道。

薛淩雲道:“隻是試一試。”

“這怎麽可能?”葉明煜嚷起來,他不懂官場中事,但也覺得這是一件不可思議一事,他道:“薛老爺子,你都多大歲數了,如何能做官?況且現在做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人提攜,要麽就老老實實春試?您老打算哪樣?”

薛懷遠淡淡一笑,道:“今年的春試,馬上就要到了。當年做薛淩雲的時候,朝中也有幾位相好的同僚。如今倒也升遷的不錯。讓我參加春試,應當也不難。待考中狀元之後,會有殿試自然可以麵見聖上。”

葉世傑道:“您打算在殿試上告禦狀,或者是見到皇上的時候告禦狀?”葉家的人如今也都曉得了薛家的一雙兒女雙雙死於非命,怕是其中有冤情。葉世傑反應靈敏,立刻想到了這一層。

“不是。”薛懷遠否認。

“那是為何?”葉世傑不解。

“我隻是希望在殿試上,令陛下記住我而已。況且陛下之前也得知桐鄉之事的來龍去脈,知曉我的存在,對於薛淩雲,也有所了解,勢必會對我有所注意。”

薑梨輕聲道:“薛縣丞想做官麽?”

薛懷遠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平民百姓想要得到公正,實在太難。我隻能走的更高一點,才能有發現真相,追查真相的權力。”

薑梨難過極了。父親仍舊想要為他們洗清冤屈,為他們報仇。可父親也知道,對手是成王的妹妹,是位高權重的公主。而沈玉容也不再是當年桐鄉那個窮秀才了,他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皇上信任的新貴中書舍郎,前途無量。

而薛懷遠現在什麽都不是,他連桐鄉縣丞這個芝麻官的官銜,也都給弄丟了。在燕京城這個地方,薛懷遠猶如螻蟻,難以撼動大樹,所以他要變成薛淩雲。當年看不慣官場汙濁,主動離開的薛淩雲,如今卻要為了自己,重新出山了。

但她怎麽舍得讓父親再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和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勾心鬥角。報仇這件事,看上去好像很有目標,但在過程中,卻會不斷地失去一些東西,付出一些代價。譬如人的良善,又譬如人的尊嚴。變得冷漠而不近人情這回事讓自己一人做就是了,何必要搭上父親?

葉明煜道:“薛老爺子,您說的倒輕鬆。可是殿試嘿嘿,您認為您在春試中,一定能奪得名次了?”

薛懷遠淡淡一笑:“盡力一試而已。”話雖然這般說著,但是他麵上的笑容,分明是十分自信,並不認為自己方才說的話,是一句玩笑話。而他的笑容,讓葉明煜也僵住,便覺得好像自己說的這句話是個笑話,不該這麽說的。

葉世傑聞言,卻對麵前的這位老者,心生佩服。在這麽大的年紀,卻願意為了兒女,重返官場。薛懷遠看起來有絕對的自信,葉世傑認為,這是自信並非自負,薛懷遠說自己在春試上會有名次,就真的會有名次。在眼下想要為薛芳菲和薛昭尋找真相,這個辦法,的確是最有把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想法是薛懷遠在醒來以後,立刻想到的。

從他醒來到現在,可能還不到兩個時辰,他便能想的這般長遠,實屬難得。葉世傑有理由相信,這位薛懷遠,和過去那位做到工部尚書的薛淩雲,的確是同一個人。

葉世傑道:“我看薛縣丞也不必去找往日的同僚了,官場人走茶涼,當初的老友與您交好,如今未必肯賣您麵子。就讓晚輩代勞吧。”

屋裏幾人同時一怔。

葉明煜道:“世傑,你這是搞啥呢?”

“晚輩如今是戶部員外郎,在戶部倒也能說得上話,薛先生要是想春試,我能想辦法。”他不再叫薛懷遠為“縣丞”了,因為薛懷遠現在不是。

“年輕人,你們已經幫了我許多了”薛懷遠正要推辭,隻聽葉世傑又說話了。

他說:“並非白白幫忙的,我如今在朝中為官,因我自己原因,卻也沒有同盟。薛先生當年能做到工部尚書,可見才華。薛先生春試之後,若是能中第,殿試,做官,還請多多提拔晚輩。官場之中,相互提攜,也是重要的。”

說到最後,他儼然一副生意人的精明模樣。

薛懷遠愕然了片刻,突然笑道:“好。葉小少爺能說出此番話,其實不必靠我,日後也能在朝中站穩腳跟。”

“那咱們就說好”

“不好。”打斷葉世傑的,是薑梨。

她一直默默地聽著葉世傑與薛懷遠的對話,到了此刻,突然忍不住了。她不喜歡看著父親為了她去委曲求全,那個總是教她要堅守本心的人,如今要做這些事,薑梨忍受不了。

她看著薛懷遠,鄭重其事道:“薛縣丞,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知道,你著急著要做官,無非就是為了薛芳菲和薛昭的事。這件事我已經在查了,而且不出兩個月,就會有結果。凶手會為他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這一點我能保證。所以,薛縣丞不必再入朝為官,那沒有必要。”

“更何況,”不等薛懷遠說話,薑梨又道:“如今世道並不太平,宮中內鬥也不在少數。燕京城安定的日子能過幾日,誰也說不準。怕是薛縣丞還沒有爬到想到的位置,中途朝中就出了變故,反而壞事。”

她說的這話,就令人想到如今成王和洪孝帝之間的關係來。

“薛縣丞,您不應當隻想著要複仇,而是應該好好活著。”薑梨道,“如果您的兒女還在的話,他們的心願,隻會是這個。”

薛懷遠平靜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是覺得薑梨的話說的有道理。他沒有再提入朝為官的事,而是對葉明煜幾人道:“你們可以先出去一下嗎?我有話想要對薑二小姐說。”

葉明煜看向薑梨,薑梨道:“舅舅,出去吧,沒事的。”

葉明煜也葉世傑就出去了,海棠還想留下來,葉明煜也讓她出去了。屋子裏,瞬間便隻剩下薛懷遠和薑梨兩個人。

“薑二小姐。”薛懷遠看向她,他的語氣仍然一如既往地溫和,就像過去對她那樣,恍惚讓薑梨產生了一種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春秋大夢一場,夢醒之後,便會看到薛昭從門外偷溜回來,對她道:“姐,爹在家嗎?”

“我聽葉三老爺說了,當初你在桐鄉的時候,曾說起是因為同薛家有淵源才出手相救。海棠也告訴過我,是你救了她,治好了她臉上的傷。你還打算替芳菲查出真相。你是我們薛家的救命恩人,但我聽說,七歲的時候,薑姑娘就去了青城山,到了一年之前才回到燕京城。在此之前,更沒有去過桐鄉,我想知道的是,薑姑娘和我們薛家究竟有什麽淵源,才會這般不遺餘力的幫助薛家?”

薛懷遠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楚,他總能一眼看出問題的所在。旁人總是說,芳菲的性子肖似她的父親,卻比薛懷遠要柔軟一些。

幫助薛家,薑梨的確是做的太過了些。要知道當初薑元柏都因為此事,對薑梨頗有微詞。在別人眼裏,這也是很不同尋常的一件事。和薛家有淵源這個理由,的確是可以糊弄一些人,但如果薛家人還活著,這個謊言就很容易戳穿。比如麵對薛懷遠,她就沒辦法說出來。

薑梨在這一瞬間,幾乎是有衝動,想要告訴薛懷遠,自己就是薛芳菲的事實,但她還是忍住了。

薛懷遠會相信嗎?這畢竟是怪力亂神的事。而薛懷遠過去是最不信鬼神的,可他要是相信了怎麽辦?聽起來薛懷遠大約會很高興吧?但永寧公主的事情過後,也許薑梨的這條命,是要“還”給姬蘅的。剛剛和女兒重逢又要失去女兒,薛懷遠能接受的了嗎?倒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自己是薛芳菲,不必再傷一次心。

薑梨定了定神,道:“我與薛家,沒有淵源。”

薛懷遠的臉上沒有驚訝的表情,像是早就猜到了這回事。

薑梨繼續道:“同薛家有淵源的,另有其人,我不過是受人所托,做這一切。況且凶手與我薑家,倒也算是不共戴天,遲早也會刀劍相向。因此幫助薛家,也就是幫助薑家自己,薛縣丞不必在意。”

薛懷遠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原來如此。”

薑梨知道他根本沒有相信自己的話,父親不是一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尤其是經曆了這些事以後,況且她的理由,實在編的不算完美。

“這樣吧,薛縣丞,”薑梨道:“兩個月,兩個月之後,關於芳菲的案子,會有一些眉目。等芳菲的案子塵埃落定,一切真相大白,凶手伏法,我會告訴薛縣丞關於我知道的一切,但是薛縣丞需要答應我,不要輕舉妄動。”

她想著,隻要兩個月後,永寧公主的“孕像”消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等這件事了結以後,如果姬蘅放她一條生路,她便告訴薛懷遠自己就是薛芳菲,父女相認。如果姬蘅鐵定了要她性命,她就帶著這個秘密消失在世界上。隻要薛懷遠好好活著就行了。

薛懷遠點了點頭:“好。”頓了頓,他又輕聲道:“我自己的女兒,卻要別人來報仇。”

薑梨從來沒有看過薛懷遠這個模樣,他總是生機勃勃的,遇到任何困難都不會退縮。而不會像現在這般無奈任命,束手無策,自嘲的說話。

“不是的。”薑梨道:“這不是報不報仇的問題,這是‘公道’。這世上,還是有‘公道’的,薛縣丞應當想到這一點。當初薛縣丞幫助桐鄉縣民的時候,可曾想到回報一事?薛縣丞幫助那些縣民,就如同我此刻做的事一般,也不求回報。上天也許是公平的,薛縣丞結的善緣,造就了我這個善果。”

她希望薛懷遠能夠高高興興的,不再去糾結於這些事情,不要折磨自己。

薛懷遠看著她,道:“薑姑娘,冒昧的講,你說話的語氣,真是很像我的女兒。”

一個父親,說起女兒,那種慈愛的、強忍著悲痛的語氣,讓人動容。

薑梨坐在他麵前,心裏呐喊了一萬遍“我就是芳菲”,怎麽也說不出口。相望不相識,這句話中的錘心刺骨之痛,今日她是珍珍切切的感受了一回。

她笑了笑,心裏的淚水無人看見,她說:“能與薛姑娘相像,是我的榮幸。”

薛懷遠愣了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謝謝。”

過去一年,薛芳菲被當成燕京城最無恥的女人,人人喊打。薑梨卻願意說一聲榮幸,對於薛懷遠來說,這大約是很大的安慰了吧。

“我聽葉三老爺叫你阿梨。”薛懷遠道。

“是。”

“芳菲的小字也叫阿狸,”薛懷遠看著外麵,“是狸貓的狸。”

薑梨忍住淚意,道:“薛縣丞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阿狸。反正旁人也聽不出來。”

薛懷遠看著她,薑梨微笑以對,過了一會兒,薛懷遠轉過頭去,道:“還是不了。”

“阿狸死了,薑姑娘,你不是她。”

薑梨走出了屋子,薛懷遠與她說了一會兒話後,覺得有些頭疼,司徒九月說過,薛懷遠剛醒過來,要多休息,海棠進來照顧,薑梨也不好打擾。

等她走到了外麵,葉明煜和葉世傑就圍了上來。

葉世傑問:“你剛剛在裏頭,與他說什麽了?”

“倒也沒有什麽,就是說我在桐鄉做的那些事,他很感激。”薑梨笑道,“不是什麽大事。”

“阿梨,你有沒有覺得,那薛老爺子,不是個普通人。”葉明煜搓了搓手,“今兒一早從他醒來過後,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之前呢他神誌不清的時候吧,我還能與他天天在一塊兒,沒覺得有啥。他這一清醒了,跟換了個人似的,我還有點兒怕他,一時之間不習慣,總覺得在他麵前氣短似的。這是為啥?他吃我的住我的,為啥我還心虛?”

“舅舅是感覺錯了吧。”薑梨笑道,“薛縣丞是個好人,您可能是不習慣。”

“也許。”葉明煜看著薑梨,“還是你好啊,對著他也能鎮定自若的。”

“薛先生很厲害,”葉世傑看向薑梨,“現在我相信,他就是那個工部尚書薛淩雲了。”

“倘若他真的能做你的先生,表哥會收益不少。”薑梨正色道:“薛縣丞現在就住在葉府,表哥若是無事,平日裏可以多請教他難題。他能給予你的,實在很多。”

“喲,你爹就是首輔,你咋對你老爹都沒這麽誇獎?”葉明煜打趣。

薑梨搖了搖頭,在她看來,薑元柏懂為官之道,重點在“為”。薛懷遠懂為官之道,重點在“官”。

到底誰高明一些,也許各有千秋,但薑梨還是更喜歡後者。

“說起來,之前薛老爺子還沒恢複的時候,我還不覺得,”葉明煜饒有興致的看著薑梨,“這一恢複後,倒覺得和你有點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比薑元柏看著順眼多了。”

------題外話------

圓柏躺著也中槍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