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

阿順渾身一震,驚訝的看向那人,怎麽,這薛縣丞,為何知道來人是表小姐?還喚的如此親昵?

薑梨亦是怔了一怔,她緩慢的低下頭,呼吸都放的輕微了,看向抱著的人。父親……沒有失去神智麽?她的心裏倏而湧起一陣狂喜。

但那狂喜之色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薛懷遠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向她,看的是石壁,亦或是石壁上濺上去的汙點,他掙紮開薑梨的手,很快又縮回到方才的角落,抱起地上的一捧稻草,緊緊的捂在懷中,生怕有人會搶走一般,嘴裏喃喃道:“阿狸……阿狸……”

薑梨的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淚來。父親並沒有清醒,之所以嘴裏叫著“阿狸”的名字,不過是因為這個名字在他生命裏占據了很重要的部分,便是連瘋了之後,嘴裏也如此咀嚼著。

也是,她自嘲的想,就算父親現在沒有失去神智,自己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也未必能認得出來。她不是“阿狸”,成了“薑梨”。

“表小姐?”阿順有些擔心。

薑梨回過頭,道:“我沒事。”看著縮在角落裏兀自念叨的薛懷遠,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她知道自己不該奢求那麽多,至少父親還活著,有生之年他們父女還能有再見的機會,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但看到這樣的父親,薑梨的心裏,便恨不得將沈玉容和永寧二人千刀萬剮,即便如此,也難消心頭之痛。

她道:“我把薛縣丞帶出去,薛縣丞身子太虛弱,煩請張大叔去尋桐鄉醫術最好的大夫來,暫且給薛縣丞瞧瞧。”

張屠夫見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亦是恨極了馮裕堂。聽到薑梨吩咐,二話沒說,立刻出門去尋大夫了。

阿順本來還想幫忙攙扶著薛懷遠,薑梨已經自己將薛懷遠攙扶起來。她絲毫不嫌棄薛懷遠身上髒臭,小心翼翼的扶著他的肩膀,挽著他的手臂。如今的薛懷遠,就像是個兩三歲的孩子,手舞足蹈,揮出去的手一不小心拍到薑梨臉上,白嫩的臉上頓時出現了髒髒的手印。

阿順看不下去,道:“表小姐,還是我來吧。”

“我來。”薑梨隻說了兩個字,卻是毋庸置疑的語氣,阿順伸出去的手便縮了回來。這位表小姐向來很有耐心,待葉家人,待陌生人也總是溫溫柔柔。但阿順還是第一次看見薑梨如此耐心的模樣,仿佛薛懷遠對她來說是全世界最珍貴的人,她願意付出所有的心血來照顧他。

薑梨扶著薛懷遠走出地牢。

阿順問:“表小姐,剩下的這些人……”

馮裕堂善惡不分,唯利是圖,這牢房裏關著的,未必沒有如薛懷遠一般被冤枉入獄,做替罪羔羊的好人。薛懷遠是出來了,剩下的人怎麽辦?

“無事。”薑梨道:“晚點讓人把卷宗送來,有疑點的,我拎出來。馮裕堂這個桐鄉縣丞當到頭了,此案過後,朝廷很快會派新任縣丞上來,介時這些案子再重審一遍,不會讓人蒙冤。”

阿順放下心來。

待走到縣衙門口,薛懷遠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突然不願意往前走了,還大叫掙紮著起來。薑梨看的十分心酸,阿順連忙讓人去拉著薛懷遠,又不敢太用力氣——薛懷遠實在太瘦了,他們怕動作太重,折了薛懷遠的骨頭。

葉明煜遠遠地瞧見薑梨,走過來道:“阿梨,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馮裕堂被打了個半死,要不是見他還有用我讓人攔著,他今日這條命非得交代在這裏不可。哎,你把薛縣丞帶回來了……”葉明煜突然住口,他也看到了薛懷遠這幅狼狽的模樣。

任誰一個人,隻要過去認識薛懷遠的,瞧見他如此模樣,都會說不出話來。那個總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的好官,現在卻淪落的如此模樣。

葉明煜怔了一會兒,才道:“薛縣丞太可憐了……”

薑梨道:“舅舅,我讓張大叔去請了大夫,先讓他給薛縣丞瞧瞧,薛縣丞如今怕是身子虛弱得很,此番還要回襄陽,上燕京,不調養些,隻怕很難。”又看了一眼另一頭,道:“地牢裏有許多囚車,找一輛出來,給馮大人裝上吧。不必等襄陽佟知陽的調令了,直接回襄陽就是。”

葉明煜下意識的點頭,問:“那些東山上的官差,現在也能讓他們出來了吧。馮裕堂的人現在被抓的抓,跑的跑,他們也沒什麽危險了。”

薑梨點頭:“多謝舅舅。”

葉明煜察覺到薑梨的情緒似乎十分不好,想想也就釋然了,薑梨既然這麽費心費力的救薛懷遠出獄,自然和薛懷遠有交情,現在薛懷遠變成如此模樣,他一個外人看著都唏噓不已,更別說是薑梨了。

嗨,這世道,怎麽就好人格外多舛呢?

……

給彭笑他們看病的鍾大夫,這回又被請來給薛懷遠看病。

馮裕堂都已經成了“階下囚”,鍾大夫也不怕被報複,這回不必再拿著銀子背井離鄉了。給薛懷遠看病看的也十分仔細。

罷了,走出屋子,薑梨問:“鍾大夫,怎麽樣?”

“這位小姐,”鍾大夫搖頭道:“身體上的傷痕,老夫已經寫了藥房,讓人抓藥,薛大人此番受了不少苦楚,能熬到這個時候,已經是奇跡。但畢竟年紀大了,身子虛弱,不過萬幸,不知是不是馮裕堂那畜生故意要留著薛大人一條命,沒讓薛大人受致命傷。雖折磨人,但若是好好調養,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好起來。”

薑梨猶豫了一下,問:“敢問鍾大夫,薛大人現在失去了神智,認不得人,有朝一日,他能不能清醒過來?”

“這老夫可不敢保證,”鍾大夫連連擺手,“老夫隻是桐鄉一個小小的坐館大夫,真不能保證,恕老夫無能。聽說小姐要帶薛大人上燕京,燕京城的能人異士眾多,或許在那裏能尋到一位神醫,讓薛大人重新恢複從前的理智。”

薑梨沉默。

鍾大夫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大夫,事實上,她已經問過許多桐鄉的大夫了。可能讓薛懷遠清醒的,沒有一個。

她很希望父親能清醒過來,再喚她一聲“阿狸”,為了這個,她能付出一切代價。

“我知道了。”薑梨道:“謝謝鍾大夫。”鍾大夫無能為力,她也不能強人所難,雖然心中失望,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麵對接下來要做的事。

屋外,早已擠滿了前來探望薛懷遠的桐鄉百姓。春芳嬸子抹著淚道:“大人怎麽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要是我們早點站出來就好了,都怪我……”代雲牽著平安的手,後悔不迭,“我不知道大人竟遭受了這樣的折磨。”

“馮裕堂不是人!”張屠夫道:“若非現在留著他還有用,老子一刀劈死他!”

薑梨越過人群,走到裏麵,薛懷遠坐在床榻上,像個孩子一般擺弄著手裏的木頭人,嘻嘻哈哈的笑著。四周,彭笑、何君和古大古二兩兄弟,目光沉痛。

見薑梨進來,彭笑看向她,問:“大夫如何說?”

薑梨搖了搖頭。

幾人的目光立刻失望起來。

“無事,我們很快會上燕京。”薑梨道:“到了燕京,我會再尋神醫,為薛大人治病。”

“大人弄成如此模樣,都是馮裕堂這個王八蛋的錯!”古大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馮裕堂頂多是條狗,真正的人還在背後。”薑梨慢慢道:“誰讓薛大人受此折磨,就要做好被報複的代價。”

“我們兄弟幾人已經猜到馮裕堂是受人指使,卻不知背後之人到底是誰,又是為何要對大人下狠手,還請小姐明示。”何君道。

“到了燕京,你們自然知道背後之人是誰。其實這次案子,未必能傷的了她,但就算要不了她的性命,扒她一層皮下來也是好的。你們四位,是這個案子的證人,對方為了滅口,一定會無所不用極其,你們麵對的,也許是比馮裕堂還要陰險可怕百倍千倍的敵人,你們要想清楚……”

“我們已經想清楚了,”彭笑打斷了薑梨的話:“要為大人報仇,不管能不能成功。”

薑梨慢慢的笑起來:“好,那就仰仗幾位了。”

“是我們仰仗薑二小姐才是。”

……

決定了不等佟知陽的調令,第二日就帶著這些桐鄉百姓回襄陽,直接上燕京,也隻是一刻鍾的事。

決定了以後,葉明煜就派人收拾去了。和薛懷遠一案有關的人證、卷宗還有縣衙裏的重要證據,都被搜集起來一並帶走。因著第二日就要啟程,大家都睡得很早。

失去神智的薛懷遠就像是個孩子,要哄著睡頗費一番心力,這也是薑梨親自來做的。葉明煜他們本想讓薑梨休息,可薛懷遠單單隻要薑梨來哄,旁人來哄,他便顯得十分驚懼,唯有薑梨在眼前,他才安靜下來。

薑梨對他,也十分耐心,連一絲一毫的怨言也沒有。白雪和桐兒看著看著,便生出一種錯覺,隻怕薑元柏老的時候,薑梨待薑元柏,也沒有如此耐心。對於薑家人,薑梨雖然柔和,但帶著一種客氣的疏離,兩個丫鬟能感覺到,她並沒有投入過多的真心。

但對薛懷遠,她卻是打心底的,真誠的溫柔。

哄完薛懷遠睡覺,桐兒問薑梨:“姑娘,回去休息了麽?”

連葉明煜都去睡了。

薑梨看了看外麵,真奇怪,她來桐鄉這幾日,幾十年不下雪的桐鄉,竟然下了兩次雪,包括今夜。

風從外麵吹來,夾雜著雪花,薑梨披上鬥篷,道:“不了,我去看看馮裕堂。”

馮裕堂?桐兒和白雪麵麵相覷,薑梨已經走出了屋子。

雪白的兔毛鬥篷披在身上,她將帽子也放了下來,便隻剩下巴掌大的一張臉,燈籠下,小臉更加蒼白,幾乎和玉成了一個顏色。她走的不緊不慢,很快,就走到了院子的角落。

囚車裏,馮裕堂蜷縮成一團。

外麵下雪了,囚車也沒有被放進屋裏,任憑馮裕堂喊啞了嗓子,也沒有人來看他一眼。不得已,他冷得很,隻得縮成一團,倒像是當初縮在地牢裏的薛懷遠。

夜裏,院子分外寂靜,薑梨的腳步聲踩在雪地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馮裕堂像是受驚的兔子,猝然抬頭,看見薑梨的第一眼,下意識想要呼救,可是下一刻,又頓住了。

他知道,就算他說了,麵前這個看起來溫軟純善的年輕小姐,也不會施舍他一床被子,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落到如今這個地步,被仍在囚車裏自生自滅,都是拜眼前的女孩子所賜。

她是魔鬼,偏偏長著一張仙童般的麵孔。

薑梨在囚車麵前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馮裕堂。這一次,她沒有笑,像是脫去了溫軟的偽裝,在夜色裏,露出了真正的,另一個自己。

馮裕堂啞著嗓子問:“薑二小姐過來做什麽?”

“過來看看你。”薑梨說。

“看我?”馮裕堂笑起來,他道:“薑二小姐,你知道慫恿百姓囚禁朝廷命官是什麽罪名麽?便是你的父親,也救不了你。”他心中越是恐懼,就越是要說這些話,仿佛能夠用這些話來說服自己不必害怕似的。但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害怕薑梨,打心底的害怕。

“很快就不是朝廷命官了。”薑梨淡淡道:“襄陽的調令很快就會下來,薛家一案將被重審,我們會一起上燕京,當然了並不單單是為了給薛縣丞平反,是為了你。”薑梨道:“馮大人在桐鄉做的事,放到燕京裏,也不是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至於我們是在調令之前囚禁的馮大人,還是在調令之後抓捕的馮大人,反正也沒人知道,不是麽?”

她笑也不笑,這麽淡淡說來的時候,越發讓人覺得她冷靜之下覆蓋的凶悍。

馮裕堂的眼裏閃過一絲軟弱,他恐嚇不了薑梨,反而會被薑梨恐嚇。但為何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像是能考慮到所有事情的細枝末節,她若要是算計一個人,絕不會漏算任何一條,天涯海角,四麵八方,都是她的陷阱。踩進去了,死了,罷了,她還要抹一把陷阱上的草灰,讓人再也看不出痕跡來。

馮裕堂鼓足勇氣,道:“二小姐,我知道您是薑大人的女兒,什麽都不怕。但有些事情,您何必為了一個小人物如此大動幹戈?我雖是個小人物,但我的主子……”

“永寧公主,你的主子。”薑梨打斷了他的話。

馮裕堂呆住了。

他的主子是永寧公主這回事,他自以為沒外人知道。薑梨怎麽可能知道的?而且知道了她還敢這麽做?還敢壞永寧公主的事?

“馮大人,有件事你得知道,”薑梨盯著他,緩緩開口,“對於你,一個對薛縣丞用刑的人,我便如此對待,永寧公主是背後的指使人,你以為,我會怎麽對她?”

“我對付你,就是為了對付她。”

“他是永寧公主……”馮裕堂顫巍巍的道:“是成王的妹妹?”

“是成王的妹妹?”薑梨譏嘲道:“那我就連成王一起對付,你要說成王是劉太妃的兒子,我就連成王一起對付。遇鬼殺鬼遇神殺神,誰動了薛懷遠,我就讓誰血債血償!所以,”薑梨輕蔑的道:“不要再說什麽永寧公主了,永寧公主四個字,就是讓我出手的理由。永寧公主四個字,就是喪鍾的開始!”

馮裕堂隻覺得手腳發軟。

夜色下,薑梨的眼睛極亮,他毫不懷疑,在其中看到了刻骨的恨意。如野草一般瘋狂滋長著的凶悍,平日裏掩藏在溫軟的外表下,在這一刻,全部暴露出來。

她毫不猶豫的暴露出自己的另一麵,隻能說明一件事,他就要死了,一個必死的人,她沒有必要掩藏自己的秘密。

“馮大人放心,在事情結束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她道:“我會讓你好好活著,就像你對薛大人做的那樣。”

她冰冷的看了他一眼,提著燈籠,轉身走了。

雪地裏,那一身銀白色的鬥篷幾乎要和雪色融為一體,隻餘深深淺淺的腳印,還能提醒著有人經過。

馮裕堂隻覺得比起剛才,自己更冷了。不知是雪的緣故,還是她的緣故。

……

離開馮裕堂的囚車,薑梨也沒有回屋子。

莫名的,她沒有任何睡意,她的心情,也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的平靜。

父親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不知如何才會清醒過來。帶人回燕京,對上永寧公主,和永寧公主的廝殺就正式拉開帷幕。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自己在桐鄉的所為所為,薑元柏知道後,季淑然再抓緊時機吹些枕邊風,在薑家會遇到什麽樣的阻礙,她也不能完全估計。

走通了一條路,走上了另一條路,又是新的荊棘。

她坐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慢慢的想著,直到身邊的桐兒驚呼一聲,抬眼看去,就見雪夜裏,有美持傘而來。

姬蘅穿著緋紅繡黑牡丹的大氅,粗獷和精致裏,完全的平衡了起來。他今日總算沒有拿那把金絲折扇,或許是被他收起來了。隻拿了一把素白的絹布傘,從雪地遠處走來。

更深露重裏,他像是一抹豔色,點亮了寒冷的天地。

“國公爺。”薑梨沒有站起身,也沒有行禮,今日的她,實在太累了。

姬蘅走到了薑梨麵前,停了停,將傘停在了她的頭上。

他的動作可算是溫柔多情,而女孩子清麗,男人妖冶,便又異常的登對和諧。桐兒和白雪看的怔住,竟然也忘了阻攔。

“這麽難過?”他笑著道:“可不像你的性子。”

“這麽溫柔?”薑梨看向他:“這也不像你的性子。”

姬蘅大笑起來:“你這麽說我,我很傷心,我待你手下留情,你卻說我不溫柔。”

“我隻是受寵若驚罷了。”

姬蘅問:“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麽要救薛懷遠,就算與永寧公主為敵。”他道:“你和薛家,本應該沒有任何關聯。”

“國公爺,”薑梨道:“我並不打算對你隱瞞任何事,因為就算我不說,你遲早也會自己查到。所以這件事的理由,我會告訴你,等我將性命交到你手上的那一天,我會告訴你所有事,也算是有頭有尾。你並不會強迫我,對吧?”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比雪還要純潔。

“你為何總是對我示弱?”姬蘅不解,“難道我看起來像會憐香惜玉之人?就算是……”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薑梨,道:“你是嬌花嗎?”

薑梨問:“我不是嗎?”

“你是食人花。”姬蘅道。

薑梨笑起來。

他們二人最初相識的時候,彼此猜忌,互相提防,到後來,也就是薑梨突然說出姬蘅打算,將這條命放到姬蘅麵前時。像是彼此交換了一個秘密,有種惺惺相惜的同盟之感。

當然,這或許也是薑梨的錯覺,但姬蘅做戲也罷,真心也罷,他們二人,還是一次能這麽平和的坐在一起交談。

“明日就要回襄陽上燕京了。”薑梨道:“這一路上,也許永寧公主會得了消息追殺,也許季淑然的人馬賊心不死,一路上的阻礙,都要麻煩國公爺幫忙肅清。”

“你把我當成你的護衛?”姬蘅好笑,“你不怕我殺了你。”

“我這條命是你的,就是你的東西。”薑梨耍賴,“為了維護你自己的東西,殺掉一些強盜,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潛藏在暗處裏的姬蘅的暗衛們皆是聽得目瞪口呆,雖然薑梨的話根本沒有任何道理,但這麽聽上去,竟也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駁。

“我好像收的不是你的命,”姬蘅道:“是個累贅。”

“也許累贅有朝一日會幫上你的忙呢。”薑梨笑笑。

她說的很認真,一點兒也不像玩笑話。姬蘅說:“你要知道我做什麽,就不會這麽說了。現在麽,”他低笑一聲,“童言無忌。”

薑梨現在,正是少女的最好年紀,在姬蘅眼裏,卻還隻是“童”。

薑梨看著姬蘅,算起來,若是加上上一世的年紀,姬蘅和她自己,也算年紀相仿。但這人在這樣年輕的時候,並不單單隻像個年輕人,他仿佛有無數秘密,每一個秘密都很是沉重。當他自己習慣了這種秘密的時候,在看別人的時候,世上許多旁人看來無法接受的事實,對他來說也就不怎麽重要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薑梨道:“誰知道?也許吧,到了那一日,也許我的決定也出乎國公爺的意料,不是麽?但我得先活到那一日。”

說起生死,女孩子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但這種不介意,又不是因為離得太遙遠而產生的滿不在乎,而是明白了,透徹了,看懂了之後的不在意。她不覺得自己會活的很長,但也不害怕自己活不長。

姬蘅有趣的看著她。薑梨是個有秘密的姑娘,看她所做的事,不像是個輕言放棄的人,像是在夾縫裏瘋狂求生的野草,凶悍而富有生命力。但當她說要放棄自己性命的時候,也灑脫的雲淡風輕。就像她的一生,走到這世上,隻為了辦一件事情。為了這件事情,她努力活著,一旦這件事辦完以後,她什麽都不在乎了,包括她自己的命。

“這出戲很長,”姬蘅輕笑著道:“要是你不在了,我會很可惜。”

“是麽?”薑梨偏過頭看她,兩隻腳在裙子底下輕輕晃動,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女,她也笑道:“能讓國公爺覺得可惜,也是我的榮幸了。如果國公爺能入戲,你我唱同一出戲,也許這出戲的結局,能更皆大歡喜。”

姬蘅漂亮的長眸一眯:“小家夥,你怎麽老是想拉我入局,我說過了,我不入戲。”

是啊,他不入戲,因為天下最大的一出戲,就是他在背後操縱。就連金鑾殿上的那位九五之尊,也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局勢詭譎,各方勢力,浮浮沉沉,爭權奪利,可最後兜兜轉轉,卻不知是為誰做了嫁衣裳?

“我想要站在國公爺這一邊。至少不與國公爺為敵。”她難得的顯現出乖巧。

身在薑家,北燕的文臣之首,這一次朝廷動蕩,薑家必須要站隊。自古以來都是如此,站對了自然可以飛黃騰達蔭蔽子孫,要是站錯了,誰也料不到是個什麽後果。成王敗寇,也沒什麽後悔的,都是自己選擇的路。

且不說成王是永寧的妹妹,單單從可能性來看,薑梨也願意選一個看起來不會輸的。姬蘅的狠,不動聲色,讓人覺得可怕。

這樣的人,很大可能是最後的贏家。

她早已轉換了策略,不會硬碰硬,既然做不到相安無事,那就表明態度,早早的開始站隊吧。

不管姬蘅同不同意,能唬一唬對手們,也是件好事。

姬蘅笑盈盈看著她,像是洞悉了她所有企圖,拂掉落到袖子上的一朵雪花,道:“其實你不必裝乖巧的,阿狸。”

------題外話------

國公爺暗搓搓的撩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