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鄉自從馮裕堂上任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街上說起“薛縣丞”三個字,別說是在外麵,就是在家裏,“薛縣丞”三個字也像是大家共同的禁忌一般,從未有人敢主動提起這個名字。

久而久之,似乎有人都忘了,薛縣丞三個字意味著什麽。那意味著走投無路時候的一絲曙光,意味著遭遇不公時候的唯一希望,意味著正義,意味著良心。

但所有人似乎又沒有忘,像是埋下的屈辱火種,隻等有一日有人帶著火星前來,隻消一點點,便能熊熊燃燒。

今日,“薛縣丞”三個字,又悄悄地,在桐鄉四處響了起來,如春風夜草一般蔓延,有人蠢蠢欲動,有人惶惑不安。

夜裏,青石巷的一間屋子裏,燃起燈火。

燈火幽微,一屋子的人,或坐或站,麵色皆是沮喪。

葉明煜坐在矮凳上,一拳擂向桌子,憤憤道:“這可太難了!”

他與薑梨,還有手下的六位弟兄,一大早分成幾路,挨個的去找桐鄉的百姓。五百多戶人家,今日從早到晚,問到的也就幾十戶裏。其實幾十戶也不算少,但願意站出來為薛懷遠作證的,也隻有那個窮秀才莫文軒。這還是莫文軒的瞎眼老娘聽到,嚴厲指責莫文軒,莫文軒才抱著同歸於盡的悲壯心情站出來的。

葉明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去責怪這些百姓忘恩負義?別人也隻是想保護自己的家人,與其責怪百姓,倒不如痛罵馮裕堂手段下作。但這些百姓就真的沒有任何責任嗎?如果隻要他們稍稍反抗一些,或許薛縣丞便是入獄,也不會顯得這般悲慘。

人世間總歸有許多無奈的事。

“沒事的,舅舅。”薑梨微笑,“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有一人也好,不是麽?隻要今日有一人,明日有一日,這樣下去,到五日過後,我們統共能有五人。也是不少了。”

一名護衛嘟嘟囔囔的道:“五百六十八戶人,站出來的隻有五人,這也太心酸了。”

薑梨仍舊笑著,葉明煜卻覺得,自己這個外甥女一瞬間卻顯得有些憂傷。仿佛從桐鄉的這些人事中,窺見了人心的不可期待似的。葉明煜也跟著傷感起來,很快回神,暗暗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有心想安慰薑梨幾句,自己又嘴笨,不知如何安慰。感歎著若是昨夜那位俊美的國公爺在就好了,也許薑梨少女心思,看到心上人便會暫時忘卻眼前的煩惱。

但姬蘅到底不在。

葉明煜隻好笨拙的扯開話頭:“說起來,今日好幾次,我都感覺到有人在跟著我們。好似還有殺氣,本來等著大戰一場,結果過了一會兒,那感覺又沒有了,真奇怪。”

“我也是我也是!”屋裏的護衛們七嘴八舌的紛紛附和:“我今日也有這種感覺,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

“莫不是見了鬼,怎麽大夥兒都有這種感覺?”

“我看是桐鄉的匪寇,本來劫道勒索我們,結果看兄弟們武藝高強,心生忌憚,自己就退去了。”

“有這個理,我看就是這樣了!”

“去去去,”葉明煜揮了揮手,道:“你們懂個屁,別什麽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攀,誰會劫你們的道?你們看起來很有錢嗎?要劫也是劫老子的。再說了,桐鄉能有劫道的嗎?桐鄉這麽窮,要有劫道的,早就餓死了!”

屋裏頓時啞口無言,葉明煜轉頭問薑梨:“阿梨,這事兒,是那勞什子國公爺幫的忙吧?”

葉明煜不曉得姬蘅的名字,還以為“國公爺”是個官兒,開口閉口稱呼姬蘅都是“國公爺”,薑梨哭笑不得,道:“多半是了。”

馮裕堂的人馬一夜間少了這樣多,他卻一聲不吭,一點動靜也沒有,自然是姬蘅的手筆。今日他們在桐鄉公開提起薛懷遠的案子,馮裕堂的人也不來阻攔,這自然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是,馮裕堂的確是派人阻攔了,隻是被姬蘅的人攔了下來。

一碼事歸一碼事,至少在這件事上,姬蘅幫了她,替她省去了許多麻煩,她應當感謝。薑梨莫名的想到,倘若有人和姬蘅結盟,那真是天下最劃算的一樁生意了。因姬蘅會最大程度的替盟友掃清不必要的障礙,“閑雜人等”,很多事情就會事半功倍。

葉明煜聞言,頓時一聲也不吱,想著那男人雖然容貌太盛,但至少還曉得護著薑梨的周全。便是做不得外甥女婿,做個朋友也是好的。

“明煜舅舅,你們早些休息吧。”薑梨道:“今天你們也累了,晚上養養元氣,明日一早還要繼續呢。”

葉明煜點頭,今日他們去招人,說的口幹舌燥,跑的遠,也腰酸背痛,是該洗個澡好好休息。便也沒反對薑梨的話,帶著手下們先去休息了。

薑梨坐回桌前。

桐兒和白雪本以為她也要休息了,見狀吃驚的問:“姑娘怎麽不睡?”

“我還得寫一下冊子,明日分發給舅舅們,寫完了再睡。”薑梨按了按額心,道:“白雪,替我倒杯熱茶來吧。”

……

雪過天晴,第二日是極好的天氣。

薑梨一大早,就和葉明煜他們分道揚鑣,各自去尋各自的人家。

她如今也不怕會有馮裕堂的人在背後對她下殺手,反正姬蘅會替她解決。她就放心的將自己的後背暴露給姬蘅了。

昨日的出行,她拜訪的人家是最多的,葉明煜也沒有她拜訪的人家多,隻因為她識的桐鄉的路,也知道每一戶人家住在什麽地方,節省了不少時間。清晨從青石巷門口過的時候,還看到了第一日在桐鄉見到的春芳嬸子,春芳嬸子挎著她的籃子,站在院子裏,小心翼翼的看著薑梨一行人走遠,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薑梨也沒有看她,她的時間太少,沒工夫照顧到每一個人。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要靠緣法,有些事自己努力過了,不成的話是命,也犯不著不甘。

昨日整整一天,從第一戶人家代雲開始,到最後一戶人家,至少在薑梨這一頭,沒有說服一家人,說不失望是假的,但今日還得繼續。無論是什麽結果,她都必須要去接受。

遠處,屋門已經能看到了。

薑梨走到這戶人家麵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敲開了門。

這戶人家的丈夫,是個屠夫,人稱張屠夫,生的凶神惡煞,十分可怕,尋常小孩被他看一眼,都會看哭。薑梨隻記得薛昭小時候很怕這位張屠夫,總覺得張屠夫手裏的屠刀十分嚇人。但作為薛芳菲的她,隻記得每次從肉鋪經過的時候,這漢子僵硬的扯起嘴角,似乎想對她露出一個柔和的笑,但十分別扭的模樣。

敲門三聲,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就是張屠夫。

時隔多年,張屠夫還是當年的模樣,一點兒也沒變。大冷的冬日,便穿著一件薄薄的粗布單衣,手上衣袖挽起,大約是為了方便斬肉。他生的高而胖,滿臉橫肉,因常年殺豬身上竄出一些肉腥味,泛著黏黏膩膩的感覺。他大約也是早起準備去肉鋪了,手裏提著一隻桶,桶上蓋著一塊白布,薑梨曉得,那白布裏是新鮮的豬肉。

張屠夫還有一把長刀,也放在這桶之上。那刀極長,也極鋒利,不知是不是因為見了太多血的原因,光是看見,也讓人覺得發寒。

薑梨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長刀之上。

張屠夫低頭看了看薑梨,將手裏的桶“咚”的一下放在腳邊,語氣不善道:“你找誰?”

“我找您。”薑梨收回目光:“我叫薑梨。”

張屠夫道:“我知道你,昨日就是你,從城東開始挨家挨戶的問薛縣丞的事,想讓人站出來給薛大人作證!”

張屠夫的聲音非常粗,甚至比葉明煜聽著的還要凶厲,對著薑梨說話的時候,麵無表情,麵上的橫肉卻抖了幾抖。

“是的。”薑梨平靜的看著他:“薛縣丞究竟是不是一個好官,會不會貪汙賑災銀兩,桐鄉百姓不會不知道。我想問這位大叔,願不願意站出來作為證人,替這位無辜的縣丞冤案平反呢?”

張屠夫定定的看著薑梨。

其實他眼睛很小,幾乎是眯縫的一條,讓人難以看清楚他的表情。這位張屠夫又是孤身一人,至今無妻室,因他長得太醜太凶,也無人敢親近。這麽居高臨下的看著薑梨,像是下一刻就要對著薑梨舉起屠刀似的。

但下一刻,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薑梨從未見過張屠夫這般的笑,她曾見過對方看見自己勉強想要擠出友善的笑,對著街邊好看的姑娘露出羞澀的笑,見過他拿刀剁骨頭時候舒展的笑,但從沒見過他這般暢快的大笑。仿佛夙願得以完成,心想事成的快樂的笑。

他道:“小姑娘,一大早我就在屋裏等你,還以為你不來了,總算等到你了。我願意站出來!跟你去幫薛大人翻案!”

這一回,輪到薑梨詫異了。

在張屠夫的大笑聲中,想了想,薑梨問:“您為什麽會願意?”

“為什麽會願意?”張屠夫看向她,仿佛她說了什麽好笑的問題一般,道:“你應當問我,我為什麽會不願意?薛大人對我來說如再生父母,當年有人誣陷我,說我的豬肉吃死了人,說我是殺人凶手,我被人冤枉入獄,在獄中吃盡苦頭,要不是薛大人明察秋毫,重審我案,還我清白,早就沒有今日的我了!”他把長刀順勢一頓,“嘿,我雖然是殺豬的屠夫,卻不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這事情薑梨是知道的,當初薛懷遠剛上任的時候,前任縣丞收人錢財。那樁案子裏,分明是有錢人家的兒子犯事,卻給前任縣丞送了銀子,找了個替死鬼。分明不是張屠夫毒死的人,硬說是張屠夫的肉吃死了人家。張屠夫成了替罪羔羊,那位縣丞收了錢,才不管一個屠夫的身家清白。加之張屠夫生的凶厲,一時間竟無人懷疑。

薛懷遠上任後,就看出這樁案子裏的疑點,不惜得罪了那戶在桐鄉有權有勢的人家,也要給張屠夫翻案。幸而最後證據確鑿,還了張屠夫一身清白,救了張屠夫一名。至此以後,張屠夫就認薛懷遠為救命恩人。

“我自己坐過牢,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要說薛大人那樣的人貪汙銀子,誰都不信!我本想想個法子,要馮裕堂狗官那條性命,但以為便是如此,也救不出牢裏的薛大人,慚愧,一拖就是這樣久。我本來想,五日之後就去劫法場,隻我一人也好,便是死了,也是和恩人死在一塊兒,恩人也不會覺得冤屈,說當年救了我是樁錯事!”

張屠夫看向薑梨:“小姑娘,我看你們一行人,不是普通人,身家地位都不低,又不怕馮裕堂的權勢,一心想為薛大人翻案,我相信你們!既然如此,你們為薛大人翻案,算我一個,要我做什麽,刀山火海,我絕不說二話!反正我無親無故,孑然一人,就隻有這把屠刀,我就帶著這把屠刀,去殺這豬狗不如的畜生!”

薑梨便是沒想到,從張屠夫的嘴裏,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她忽然又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這個張屠夫了,這個一身正氣的男人,她也沒想到,在桐鄉百姓人人回避馮裕堂,為馮裕堂的權勢所震懾的時候,還有人在暗暗的籌謀為父親翻案。

或許張屠夫不是第一個人呢,或許還有別的人也如他一樣。馮裕堂鎮得住百姓的言行,鎮不住百姓的心。

薑梨的心,一瞬間也跟著激蕩起來。

她深深地對著張屠夫行了個禮。

張屠夫嚇了一跳,連忙道:“小姑娘,你幹什麽?”

“我替薛縣丞謝謝你。”薑梨認真的道:“馮裕堂在桐鄉做的事,我們都知道,站出來替薛縣丞說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您能站出來,我很感激。”

“沒什麽好感激的。”張屠夫擺手,“當初我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時候,隻有薛大人願意相信我,不嫌棄我,沒有薛大人,我早就獄中被人折磨死了。我時常看外麵的太陽,對自己說,能感覺到這一切,都是薛大人的功勞。我這條命本來就是薛大人的,薛大人有難,我坐視不理,那還是人嗎?聽說殺生太多會下地獄,我從來不信,但忘恩負義會下地獄,這話我信。”

“你就當我是不想下地獄吧!”他道。

薑梨看著這男人凶煞的模樣,也覺得可愛了,二人對視著,彼此都笑了起來。

……

第二日,到了夜裏,同葉明煜他們會合的時候,薑梨發現,找到願意站出來的證人,就隻有張屠夫一個。

在見過張屠夫後,她後來在遇到的人家,皆是麵露難色,支支吾吾,薑梨也不強人所難,旁人不願意,自然也就罷了。葉明煜和其他護衛那邊便是一無所獲,葉明煜有些泄氣。

“沒事,”薑梨與他打氣,“我們不是還找到了一人嗎?我說過的,一日一人,也能找到五人,沒事的。”

葉明煜看了看薑梨,沒有說話。他歎氣的,並不是找不到人,而是對人心的失望。

一家家一戶戶,薑梨給的冊子上都寫了,每一家每一戶都真實的接受過薛懷遠的幫助。那麽現在薛懷遠有困難,就因為馮裕堂的權勢,就沒有人敢站出來嗎?

知道自己這樣想有些賭氣,但猶如一盆涼水,將葉明煜自來火熱的心,澆的冰冰涼涼。他喜歡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恩就是恩,怨就是怨。但桐鄉之行,讓他看到了市井之中太多無奈,他沒辦法去責備什麽,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胸口就是不爽利,像是堵了一團氣似的,悶悶的。

他看向薑梨,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麵對這些繼而連三的打擊,她怎麽還能這麽平靜?仿佛被拒絕也不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要是換了葉嘉兒和葉如風二人遇到此種情況,怕是早就心灰意冷了。

但薑梨從不。

薑梨的確不會因為這些感到傷心,事實上,自從她死過一次之後,她仍然願意善良的對待別人,不會因為遭受過殘忍的事就變得心狠手辣,但是,她對人心再也沒有期待了。

就像變成薑二小姐以後,對薑元柏的父愛,對薑老夫人的祖孫情,還有薑家大大小小的親人,誠然是因為她不是真的薑二小姐,但她也並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對於薑家能夠如何對待她,她不在意,因為不期待。

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到底讓她改變了。她說不清自己這改變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有時候,她能感到自己骨子裏的漠然,冷眼旁觀著這些與自己有關係的人,像是在看事不關己的人的熱鬧。

就像……就像姬蘅。

也許現在的自己,和姬蘅骨子裏也是一樣的人。姬蘅的目的是達到他的政治心願,而自己的目的是報仇。為了目的而活著,或許本來就是這樣乏味,沒有顏色的。

薑梨收回思緒:“沒關係的,舅舅,還有三天。明日起,我要開始同襄陽知府上報了,馮裕堂的罪名成立,薛縣丞的斬令暫停,最後一日,我們就能接薛縣丞出獄,帶著這些桐鄉百姓上京告狀。”

“佟知陽會答應?”葉明煜問。

“容不得他不答應,規矩如此,況且,織室令唐大人還未離開,唐大人知道利弊,會勸服佟知陽的。”薑梨道:“當然,如果能找到更多願意出來作證的百姓們就好了。”

……

薑梨的步子沒有停歇,第三日早上,她仍舊起了大早,和葉明煜的手下們兵分幾路,去說服那些受過薛懷遠恩惠的百姓們。

春芳嬸子也不出去了,就站在院子裏,目送著薑梨他們離開,怔怔的,不知道想什麽。

又是一日的早出晚歸。

這一日到了晚上,薑梨和葉明煜一無所獲,倒是葉明煜的手下有一人,說服了一對開麵館的夫婦,叫阿怪夫婦。當年阿怪夫婦被人欺騙,地契出了問題,差點被人將這麵館奪去,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本錢。薛懷遠審了這樁案子,讓阿怪夫婦拿回了地契,不至於流離失所。

因此,阿怪夫婦一直很感謝薛縣丞。如今薛懷遠入獄,阿怪夫婦有心要為薛懷遠鳴不平,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總覺得站出來有如螳臂當車,如今薑梨一行人的出現,令他們夫婦喜出望外,似乎總算知道能做些什麽了,沒多想就答應下來。

“一共找到了三人,”葉明煜道:“明日就送令給襄陽那頭麽?”

薑梨點頭:“夠了。”

葉明煜問:“那還繼續找人嗎?”

“找。”薑梨道:“隻有百姓越多,此事鬧得越大,上大理寺也好,告禦狀也罷,才能讓人壓也壓不下去,才能讓天下人都看看,撕開這層皮,真正的桐鄉縣丞出了多大的亂子。”

葉明煜道:“我知道了,那繼續吧!”

這一夜,薑梨睡得很是安穩,夢裏有見到了薛昭和父親,三人在青石巷回家路上,夜色四合,薛昭背著劍,得意的在薑梨麵前耍一套劍法,被薛懷遠笑罵。

溫暖的讓薑梨不願醒來。

直到白雪輕輕地來叫醒她:“姑娘,該起了。”

這些日子,薑梨每日都起得很早,沒辦法,時間不容耽誤。她心裏還在回憶昨夜裏那個讓人舍不得醒來的美夢,動作卻清醒又果決。不過片刻,已經梳洗完畢,吃了點東西,準備出門了。

五百六十八戶人,還有一半都未曾拜訪。而過去的一半,隻有三人願意站出來。

悲哀嗎?或許吧,但應該慶幸,不是一個都沒有,還不到最糟的時候。

葉明煜笑著與薑梨打招呼:“阿梨,今兒又要忙活了。”

薑梨也笑:“今天也要辛苦舅舅和各位小哥了。”

大家笑著出了門,打開院子,突然愣住。

春芳嬸子站在門口,她穿的單薄,不知等了多久,身子微微顫抖著,看見薑梨,眼睛一亮。

“春芳嬸子?”薑梨疑惑的看著她:“您怎麽來了?”

“我……我……”春芳囁嚅著嘴唇,似乎隔了好久才鼓起勇氣,道:“小姐,我、我願意站出來,替薛大人作證!”

薑梨愣住。

“我想過了,薛大人幫了我們許多,要是不管,那是沒有良心,我願意站出來!”

這怯懦的婦人,像是得了沒來由的勇氣,聲音陡然加大,昂著頭,堅定地道。

薑梨和葉明煜都沒料到她會說這麽一句話。

半晌,薑梨笑了,她道:“謝謝你,春芳嬸子。”

春芳的臉紅了,慌忙擺了擺手,像是受不得似的,道:“不隻是我,還有她們。”

便見牆角處,又走出兩個人,是牽著平安的代雲。

平安看見薑梨,對著薑梨甜甜一笑,代雲道:“薑姑娘,我想過了,薛大人救過平安,我們不能對平安的救命恩人如此無情。我們母女在桐鄉,一直接受薛大人的幫助,不能因為我們的自私,讓一個好人蒙受冤屈。我們願意站出來。”

薑梨看向她。代雲緊緊拉著平安的手,瞧得出來,做出這個決定,她也掙紮了好一段日子。但現在,她帶著平安來了。

“謝謝你們。”薑梨微笑,“有了你們,薛大人的案子會輕鬆許多,我想薛大人離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不止我們哩。”春芳道:“您看看外麵。”她指向一個方向。

薑梨往前走了幾步。

青石巷的巷道口,不知何時,早已擠壓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些在外麵,一些在裏麵,將巷道擠得水泄不通,少說也有上百來人。他們男女老少都有,粗粗一看,盡是桐鄉百姓。

看到薑梨,他們高聲道:“薑姑娘,我們都願意做薛縣丞的證人!”

“薑姑娘,帶我們去幫薛縣丞吧!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咱們都受過薛大人的恩惠,現在輪到我們報答薛大人了!”

“我們知道了薑姑娘的打算,這是特意來找薑姑娘的,薑姑娘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隻要能救薛大人!”

薑梨怔怔的看著眼前一切。

葉明煜和手下往前兩步,也看到了麵前的情景,葉明煜低聲道:“我的乖乖……”聲音滿是不可思議。

對比前幾日挨家挨戶碰釘子的局麵,今日的一切,不真實的像個夢境。這些桐鄉百姓,老弱婦孺都有,但麵上無疑都是豁出去的勇氣。

那些薛懷遠曾經幫助過的人,那些縮在人家之中,因為種種原因,不敢站出來的人,經曆了掙紮、猶豫、彷徨和不安,正義戰勝了恐懼,還是站了出來。

人心值得期待嗎?

人心不值得期待嗎?

平安掙開母親的手,往前跑了兩步,拉住薑梨的手,軟軟的叫了一聲:“姐姐,我們願意站出來。”

薑梨眼眶一熱,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