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府內一半態度比較激進的官員,支持計宏光的看法,但也不是沒有反對者。

財政官貝魯曼就不認同對方的觀點,反問道:“步兵的聯隊長莫國豪和騎兵統領紀寧全部失陷,六百官軍更是一個沒能逃出。得了他們的盔甲兵器,賊軍的力量必然更強。如今隆山府的官軍士氣低迷,群龍無首,靠這僅剩的幾百人,拿什麽平定四萬流民?”

他頓了頓,環視了一圈,像是尋求他人支持似的:“而且,現在就算出兵,隻怕也來不及了吧?”

這番話,立即得到了其他人附和,而且支持的人還不少。

柳豐子爵就直言不諱道:“貝魯曼大人所言不錯,現在出兵隻怕來不及了。再者,剩下的這些官軍是隆山府僅有的力量。若是把他們也調走,隆山府城的安全如何保證?賊人若是得到消息,輕軍急進突襲府城,豈不是滔天的禍事?”

他的話別管是否有道理,但卻是支持貝魯曼一派官員中最有代表性的。

這其中,尤其以本地的官員和貴族最堅定。這些人真正在意的,無非還是隆山城的安全。少了六百官軍,隆山府已經有些不穩了。若是把剩下的官軍再調出去,萬一出現什麽變故,他們的家族和產業可都要完了。

計宏光很清楚他們的私心,寸步不讓的爭辯道:“賊人攻陷沂城,隻是因為出其不意。現在鹿山則不同,他們已經提前得到消息,封閉城門,召集了大量民壯守城。賊人想要破城,決非易事。咱們必須立即行動,官軍不夠就招募義勇,還有隆山府內世家貴族的護衛。總之要湊出一批人,不求他們擊敗賊人,至少要幫助鹿山守住城池,繼而將那夥賊人拖在鹿山之下。這樣,官軍就有了足夠時間回旋。”

這樣執拗的堅持己見,在官場上無疑是很招人恨的,但計宏光自認是出自公心。

現在賊人還隻有沂城一縣的流民,若是讓他們順利拿了鹿山,再攻了臨縣,十多萬流民滾起雪球,再想要清理起來就難了。而且就算能平定,這些被賊人席卷過的地方也廢了,想重建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你從哪裏來的信心,認定鹿山可以守住?”貝魯曼不甘示弱的說:“咱們這邊征調民壯至少要三天,整訓武裝起來又要三天,再趕到鹿山,就算隆山距離鹿山比距離沂城近,前後也要十來天時間。那幾個夥夫帶回來的消息你又不是不知,六百官軍都在一夜之間被消滅,鹿山府拿什麽撐十天?我隻怕咱們的人還沒到,鹿山就已經滅了,正好趕上賊人以逸待勞,那才是最糟的。”

“正是因為這點,我才認為賊人的戰力可能沒想象的那麽強。”

計宏光語氣裏多了幾分火氣,大聲道:“事情前後很明顯,官軍是中了詐降之計,被騙入城中中了埋伏。若非如此,賊人的真正戰力根本不足以對付官軍。若是現在不作為,等賊軍規模大了,那才是坐以待斃!”

被計宏光屢次三番反對,貝魯曼也火了,哼了一聲道:“就算被埋伏,頂多也隻是被困住,撐個兩三天總不成問題。可按逃回的夥夫所說,城內的聲響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天不亮賊軍就出城追殺了。換成普通賊人,哪來的手段在這麽短時間內消滅六百官軍?”

“不過是賊人的一點奸計罷了……”

“莫國豪和紀寧就是因為輕敵才葬送了六百官軍!”

以計宏光為首的、支持繼續派兵的一派,跟貝魯曼為首的保守派,在張城守的城守府內互不相讓的爭論起來,看上去各有各的道理。張城守臉色陰沉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

整個城主府,立即安靜了下來。

“我意已決。”

這四個字說出,張城守似乎突然蒼老了好幾歲,緩緩坐回了原位,用充滿了失意和蕭瑟的語氣道:“隆山府失去六百官軍後,已經無力支援鹿山,不過臨縣還是要救的。有鹿山城幫忙拖延的時間,現在征調民團趕往臨縣還來得及。另外,即刻派人攜帶我的文書,上報郡城,請總督錢伯明大人調兵平叛。”

“大人!”

聽了張城守的話,不管是計宏光還是貝魯曼都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

誰都知道,張城守跟總督錢伯明不對付,因為錢伯明投靠宋家、憑借皇後和大皇子派係的力量上位而看不起對方,甚至為此上書抨擊過。若是叛亂的事傳到武安,錢伯明有了絕佳的把柄,必然會迫不及待的上報帝國,攻訐對方。

計宏光和貝魯曼等官員跟這位城守的關係還不錯,就算拋開可能會被牽連的緣故,也不希望他就此削官下台。

“我知道你們的擔心,但不上報不行啊。這夥反賊,總歸是需要大軍平定的,更何況……”張城守苦澀的閉上眼,歎氣道:“就算咱們不報,消息也是藏不住的。錢伯明此人能上位,自身還是有一套本事的。說不定現在已經得到消息,隻是假裝不知,在等著看咱們的笑話呢。”

城守府內的一眾官員,頓時陷入了緘默,再也難以勸說。

“行了,都下去吧,就按之前的命令去做。隻希望賊人的動作能慢一點,讓本官保住臨縣吧。”張城守一邊低聲說著,一邊緩緩起身,步履蹣跚的從後堂離開。隻留下計宏光和貝魯曼他們,相顧無言,半響後才轟然議論起來,三三兩兩的退出了城守府。

誰都知道,這個府邸的主人,隻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換人了。

沒人注意到,從城守府裏出去的人並不全是長籲短歎、一臉愁容的。

特意趕來打探消息的王匯方子爵,腳步就頗為輕快。雖說臉色強裝著一副陰沉,但有熟人在的話就能感覺到,這位坐擁良田數百頃和十多家商鋪作坊、隆山府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內心的心情其實很不錯。

迫不及待的趕回了位於廣延大街的別院後,他抬頭看了看庭院牌匾之上“以善結友”四個古樸的金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會主,何事如此高興啊?”

看到快步趕回來的王匯方似乎心情極好,門口正在下棋的兩人不由驚訝的問了出來。

其中一人已經是而立之年,發須皆白,臉上看起來總是籠罩著慈悲的笑容,就像是畫上的彌勒。手裏拿著一把蒲扇,不時搖晃一下,與其說是納涼,不如說是單純的裝飾。

另外一人隻有三十歲出頭,身穿一席藍色錦袍,看模樣倒是跟王匯方有些像。

“徐長老跟小弟好興致啊,居然在對弈。”

見兩個得力手下都在這裏,王匯方大馬金刀的坐到兩人麵前,拿起紫砂壺倒了一杯涼茶,咕嘟灌了下去,得意道:“就在剛剛,隆山府的那位城守已經做出決定,不會再次出兵平叛,鹿山已經被他們放棄了。要不了多久,那沂城的陳武就能攻占兩縣,卷起七八萬的流民大軍!”

“果然被徐長老說中了!”身著藍色錦袍的王匯辛用力一拍巴掌,喜不自禁的道:“這下咱們大事可成!”

幾天前的預言被證實,徐長老看上去也有些得意。

當著會主王匯方的麵,他沒好意思居功,而是搖了搖蒲扇,矜持的道:“隆山府城的主力折損,剩下的兵力隻夠守城,就算想再次出兵平叛也是有心無力,得出這個結論其實不難。以沂城陳武展現的實力,攻下鹿山隻怕是時間問題。官府不出兵救援,看似是放任賊軍做大,其實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決定。”